贤亲王奉命进宫,为皇宫运送炼丹用的漳州香木。
婉儿隔着薄帘,看见的是一个真正成熟男人坚毅的脸庞,做事愈加稳重圆滑,喜怒愈加不形于色。
站在下面的,是婉儿再也不熟悉的贤亲王,她曾经夭折的儿子的父亲。
本来他这次进宫与婉儿无干,她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彼此。不承想有一天皇上突然传人召婉儿。
婉儿匆匆赶到建章宫,却见贤亲王跪于殿下,皇上在上面背对着婉儿站着。
婉儿的心暗中一沉,小疾步走到殿中,语调平静地请安道:“皇上吉祥。”
皇上冷哼一声,回头伸手从书案上抓起一张纸扔了下来,怒道:“这是什么?”
那张纸飘落到婉儿面前,婉儿颤颤地伸手去拿,其实不用看婉儿也知道,那股奇楠香的味道她怎么能忘记。
那是他送给婉儿的第一封信,是婉儿少女时唯一的爱恋与期盼。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皇上的脸色铁青,指着她们声声质问道。
贤亲王就跪在婉儿的身边,婉儿却不敢看他一眼。
婉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去平稳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惧,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婉儿又睁开了眼睛,就在要开口的一瞬间,却听见贤亲王在旁边沉沉地说:“皇上,是我。”
婉儿吃惊地睁大眼睛,却听见他继续说:“皇上,是我还爱恋着皇后娘娘。”
皇上惊异地看着他:“你……”
“在皇后娘娘刚被封为皇后时,臣还是心仪于她,于是情不自禁地给她写了封信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只是这封信如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复,没想到今日会在皇上的手中…当初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皇后娘娘与皇上比翼恩爱,我不想让皇上再有任何误会,所以才如实禀报,望皇上明察。”
皇上脸色稍缓,但依然半信半疑地盯着我问:“是吗,婉儿?”
婉儿怔怔的,她不懂,她不懂一切都是自己的疏忽,为
什么还要维护她,把一切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难道他不恨她吗?他知不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在这重要的时刻,失欢于皇上,就意味着……
婉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迫着自己面不改色地挤出那句话的:“是。臣妾当时无意回信就随手叫侍女们处置了,没想到如今反而被皇上误会……臣妾惶恐无比……”
皇上哼了一声,威严地扫视了她们一圈,然后努力平稳怒气说:“既然是以前的事,朕就不予追究了。皇后以后应该更加注意自己的修养行为,至于权新亲王——朕看你以后还是少来后宫吧。”
贤亲王跪下领命道:“是。”
他默然离开,婉儿甚至都不能看他一眼,也不能表露自己任何的情绪,所能做的,只有无动于衷。
当婉儿回到尔玉宫时,已经面无人色,只是僵直地迈着步子,然后麻木地坐了下来,眼神直直地不知看向哪里。
连翘早已听说了一切,她一身白袍,跪到婉儿面前,哽咽着说:“娘娘,是我失职,您处死我吧……”
婉儿稍稍回过神来,突然站起来,指着她大声怒道:“连翘你!”
然后却又说不出任何话,颓然地跌坐下来,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娘娘,对不起,对不起……”连翘哀哭道。
“呵呵……”婉儿忍不住冷笑起来,“没想到用计如我,却屡屡栽到那个人手上……
而且每次都是最阴险最致命的招数……行事完又总是隐匿其中按兵不动,让婉儿费尽心思也再找不出破绽……果真是人外有人……可婉儿发誓再也不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直到将他揪出来,婉儿要把他碎尸万段……”
婉儿紧紧地攥住了手,然后扫了连翘一眼,严厉地说:“连翘,别怪我无情,法不立则无以服众。你做事疏忽,去浣洗房行役三个月。”
浣洗房的活是宫中最脏最累的活儿,通常是失宠犯错的宫娥们去劳役的地方。
连翘低身叩头道:“谢娘娘恩典。”
其实惩罚连翘无异于在惩罚她自己。从墨晴离开起,连翘就在她身边服侍,她走了,自己身边一个贴心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那时正值酷暑,心神忧郁的婉儿终是染了病,发起了低烧。
婉儿已经连续三天卧床不起了,迷糊中有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口中,缓解了婉儿身上的燥热不适,婉儿本能地仰起头贪婪地吮吸着那甘泉之源。
一声呻吟感叹之声传来,婉儿突然清醒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王仙羡那张近在咫尺眉宇英俊的脸。
他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婉儿的眼眸,问道:“刚才的冰泉水好喝吗?”.
婉儿突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一红,心中则无比难受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他没有介意,而是稍稍离开了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婉儿的额头上,轻柔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褪去了平时调侃的语调,婉儿是第一次听到他那样认真而关切的语气,心中不由得一动,却又掩饰般地慌忙打开他的手,说:“不要碰我,我讨厌你。”
他拿开了他的手,轻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呢?”
他的话让婉儿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地走到古琴前,挥手弹奏起来。
琴声接着一首又是一首,从未间断过。声音大到足以掩饰婉儿低低的哭泣声,足以让婉儿不用掩饰任何情绪、不用顾忌任何人地去大哭一场。
哭掉自己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为什么上天总是对自己如此残忍,把自己心里仅有的一点点完整的地方都要伤的伤痕累累,这样是不是就会好受一些?
好像回去藏娇阁,找回那个以前的自己,虽然没有了一切,但是却有一颗单纯的心。
那样的自己,应该就没有现在这么辛苦,这么累了。
好像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那天婉儿哭了一下午,直到把眼泪哭干;那天他弹奏了一下午,直到手指血痕累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