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春雪不期而至,下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雪停了,天倒放晴了。一轮明月映照在雪上,泛着幽蓝的莹光。大大的宫灯高挂于房梁之上,灯火照亮了玉琼湖边的柳树。柳枝在微风下轻曼摆动,如长袖善舞的歌姬;湖水结了一层薄冰,接满了被冷风吹落的花朵。春梅枝头绽放,暗香袭来,令人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赵萌萌倚窗而坐,望着无边的夜色出神。
宫女青儿上前关上窗,略带责怪地道:“公主殿下,夜里寒气大,您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呀。万一您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皇上怪罪下来,奴婢们可担当不起。”
赵萌萌只觉眼前陡然亮起来。窗子关上,的确感觉又明亮又温暖,可是,她的心却始终温暖不起来。
自上次她将“进化论”的理论相威胁,乐太后果然再不敢提立乐小怜为后了。宇凌珺如释重负般彻底松了口气。那么,她赵萌萌立后之事,理应理所当然了,为何连宇凌珺这边也没了任何动静?难道,他只是在借我的手推掉这门他不钟意的婚姻?现在我利用完了,就该将我扫地出门了?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道:“放心吧,皇上哪里还顾得上本宫什么头疼脑热,就算本宫死在这里,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收尸呢。”
她闷闷不乐地一把将窗子重新推开,不禁吓得一声惊呼。
宇凌珺如同鬼魅般,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她的窗外,窗子一开,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月光反射之下,他那张原本就白晳的脸更显苍白。
“你不是朕,又怎知朕顾不顾得上你呢?”他平静地问。
今夜他穿了一身淡绿色的便装,满头乌发全部高绾于白玉发冠之中,淡绿色丝质冠带从玉冠两边轻巧地垂下,交汇于下颌系成一个流花结。如此儒雅别致,恰道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天下任何一个男子在他面前,只怕都要自惭形秽。
赵萌萌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无语。
青儿急忙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宇凌珺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开门。”
“是!”
青儿慌不迭奔向大门,吱呀一声拉开,恭迎皇帝入内。
宇凌珺刚站定,便对两旁人等喝道:“你们都退下吧。”
一名年纪稍大一点的宫女见状不妙,上前提醒道:“皇上,皇上这么做,恐怕不合规矩吧……”
的确,大周宫规有云,除了皇后的凤仪宫,皇帝是不能在任何一个妃子的寝宫过夜的。看这情形,皇帝今晚是要“幸”了这位平阳公主呢。这事要传出去,宫里还不怨声载道。
“什么规矩?朕就是规矩!滚!”
宇凌珺提高了音调,用着少有的嚣张呵斥着这位嬷嬷,不留丝毫情面。
那嬷嬷无法,只好退出。
赵萌萌目睹这一切,心头一阵哽咽,泪水瞬间噙满了眼眶。
“萌萌!”
宇凌珺深情呼唤,大踏步向她走来,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拥在了怀中。
“萌萌!萌萌……朕终于见到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赵萌萌又惊又喜。她试探地抬手将他抱住,他便将她拥得更紧了。他的下巴紧紧贴着她脸,温柔地摩挲着,口中喃喃不绝:“萌萌,对不起,害你成这样,都是朕的错……你原谅朕吗,原谅朕吗……”
“皇上,你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赵
萌萌扑闪着那对明亮的眸子,眼中泪光闪动,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是,朕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你之前假扮内侍,与朕同吃同住,同生共死,更为朕失去贞洁……萌萌,朕什么都想起来了!这些段日子,真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是为了强抑哭泣。
委屈和着欣喜,赵萌萌的泪水止不住地滚滚而落,不一会儿,竟将他胸前浸湿了一大片。
“傻丫头,别哭了。朕好不容易能与你重逢,该高兴才是啊。”
宇凌珺温和地劝慰着。
赵萌萌禁不住破涕而笑。
“皇上,你是从何时记起我的?”
宇凌珺道:“从你那天大闹朕的婚礼后,朕每夜不能成眠,一闭上眼,就想起你的样子,是如此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但朕知道,你曾经一定同朕关系非同一般。自上次你滔滔不绝搬出一堆朕都从未听过的理论,朕就知道,你定然不简单。果然不出朕所料,朕在你以前睡过的脚蹬下,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牌。
“这个,竟然还在?”
见到此物,想起当初他们同小圆三人一起“斗地主”斗得天昏地暗,赵萌萌不禁悲喜交加。
“没错。就是因为这个,令朕犹如灵光乍现,突然就将以前种种,全部忆起来了。”
宇凌珺十二分地肯定。
赵萌萌完全没有理由怀疑。只不过,她心中却有一总难以言说的不安。她疑惑地望着这个宇凌珺,心中却并不确定。
他真全都记起来了?可为什么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管那么多了!分开了这么久,有点生疏感也是情有可原的。
赵萌萌亲昵地贴着他的胸膛,只愿今生,再也不要与他分开。
宇凌珺抱住了她的腰,在她面颊上,唇上,不住地亲吻。
“萌萌,朕今晚不走,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嗯。”
她娇羞地应了一声,半推半就之下,衣衫已被尽除。
“上次朕中了毒,竟没好好看过你。”
烛光掩映之下,他是如此温润雍容,言行举止,透着春意无限,却不见任何**之态。
赵萌萌搂着他的脖子,任他恣意**,身心交融,颠鸾倒凤中,尽享鱼水之欢。
长夜如此浪漫,黎明请你不要再来……
黎明还是不可救药地到来了。
霞光渐渐显出了紫蓝青绿诸色,初升的太阳透露出第一道光芒,从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红;也从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鲜。霎那间火球腾空;凝眸处彩霞掩映,光影有了千变万化;空中射下百道光柱,洒下万丈光辉。
赵萌萌醒来时,宇凌珺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双眸含笑,爱意正浓。她羞怯地将头埋进他臂弯,将他紧紧搂住,轻声道:“皇上何时醒的,怎么不先叫醒臣妾?臣妾也好先行梳妆,免得皇上见笑……”
宇凌珺却深深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萌萌,你既已明白朕的心意,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什么事?”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赵萌萌,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身边的男人,已在微微地发生着变化。
“朕目前,只能封你做昭仪,皇后之位,先暂且空着。待朕……”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萌萌突然象醒了酒
般,呼地坐起,拉扯着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远远地躲开,望着这个男人,心中满是透骨的寒意。
“臣妾,知道了。臣妾明白,以臣妾不洁之身,实难登上皇后之位。皇上放心,臣妾有自知之明,从今往后,臣妾都不会再痴心妄想,不会叫皇上为难半分了!”
“萌萌!你听朕把话说完啊!”
宇凌珺急忙跟着起身,抱住她的纤纤柳肩,她却厌恶地扭动着身子,将他的手甩了下来。他悻悻收了手,轻叹一声,道:“萌萌,册封昭仪,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太后大权在握,为着皇后的事,朕同太后已经闹得很不愉快,朕不想再节外生枝。凡事不可以做得太绝。怎么说她都是太后……”
此言乍听,的确有理。
赵萌萌一时找不到破绽,赌气道:“那伍太后呢。之前伍太后差不多将皇上软禁在宫中了,皇上还不是一样翻身。”
“那怎么一样!乐漪澜贵为太后,又是前朝的皇后,位高权重,在朝中一呼百应,连三代为相的伍家都被她灭了族,你以为朕凭现在的实力就可以公然扳倒她?真是太天真了!更何况她毕竟是朕生母,骨肉亲情,毕竟血浓于水,若将对付伍太后的那套用到她身上,朕,做不到……”
“可是你的母亲根本没有念过骨肉亲情啊!给你下毒的是她,逼你娶你不爱的人也是她!她甚至效仿我大华天朝两千多年前的吕后,为了控制自己的皇帝儿子,不惜将自己的亲外孙女嫁给他!虽然这次是她的侄女,但乐小怜同你是嫡亲的表兄妹,这种婚姻,根本有违伦常!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她的儿子!?”
之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婆媳之间不容易相处,如今倒是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她心爱的男人明摆着在袒护自己的母亲,而选择牺牲她。想到之前他追问自己他同平安同时掉河里的问题,她真想返过头来问问他,倘若是她同乐太后同时掉河里了,他会怎么选?!
“你心里面根本就没有我……不管什么时候,你心里都只有你自己……”
道出真相,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但是,痛过之后,她却坦然了。
“朕心里怎么会没有你!若不是为了保你平安,朕怎么会对太后卑躬屈膝?!你在皇宫里待的时日也不算短了,难道现在你还看不明白,没有权力,就会失去一切,就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到么?!有一个词叫忍辱负重!忍字头上一把刀,可朕还是要忍!朕不能给太后藉口废帝!你明不明白?!”
宇凌珺此刻完全象变了一个人,往昔的温文尔雅,雍容仪态,统统看不到,只看到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就象一头受伤的野兽,不时发出阵阵恐怖的怒吼。
赵萌萌呆呆地望着他,心绪早已大乱。她几乎不能肯定,眼前的宇凌珺,是否还是之前的那个对她一往情深,处世不惊的另类帝王。
“你变多了……”她眼中泪光闪烁,痴痴呆呆,嗫嚅着双唇,艰难地挤出这四个字,心却象裂开般,痛不欲生。
“我没变!”
宇凌珺低吼着,从床上起身,从容地穿上袍服,戴上发冠,恨恨地道:“就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让朕更加清楚地知道,朕,应该怎么做。”
门吱呀一声拉开,寒气扑面而来。赵萌萌下意识抬眼,但见衣袂飘飘,那个熟悉的身影只一闪而过,便再无声息。
昨夜到现在,似乎只是一场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