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露贞也拎起防弹衣看了看,问我:“康赛,你害怕吗?”我说:“有警察跟着,我不害怕。咱们的刑警还是很厉害的,冯小林就是例子。”丁露贞撂下防弹衣,走过来伸手抱住了我,把热乎乎的鼻息喷到我的脖颈上,说:“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露洁对你太在意了!”我知道,她的潜台词是害怕我会有个三长两短。我说:“连防弹衣都有了,还怕什么?”她说:“昨晚一宿没睡,今晚要早点吃饭早点睡觉,和露洁的亲热要适可而止,要保存体力。”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推开了她,说:“姐,我明白,我要养精蓄锐。”我又省略了“大”。她说:“我给你要辆车吧。”我说:“不用,我坐公交,坐小车给司机也带来危险。”
丁露贞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情不自禁拥抱我一下,还时时说出一些只有对极亲近的人才可能说出的话来,那种关切度甚至超过母爱而很像对情人。对此我自然是很受用的,但多少也感觉那热度有些灼人。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吻她的脸颊或嘴唇是不是她也不推拒。虽然我不可能那么做。我此时推想到丁露贞对身边一个个死追她的男人的态度。似乎都有些暧昧,在强硬中透着含情脉脉甚至半推半就。当然,她做事是有她的底线的。但她似乎非常理解和宽容别人。而这种理解和宽容让男人非常喜欢,殊不知这种喜欢距离“爱”只有一步之遥,甚或就是爱的前奏。而丁露贞与各色男人的和平共处,还昭示出一种现象:男女之间的情感和爱既炫目而又是多层面的,有的是道义上的,有的是情义上的,有的是上的,而有的则兼而有之。陈老总的《七古?手莫伸》里面有一句话:“岂不爱粉黛,爱河饮尽犹饥渴。”似乎揭示了一个男人的一种常态。而丁露贞恰恰对男人的这种常态吃得很透,因此人性化地泰然处之,游刃有余。
这篇小说已经接近尾声,我不得不对丁露贞做这种分析和阐述,虽然,她是那么复杂而同时又那么简单,那么强硬同时又那么柔软,那么宏大同时又那么促狭。其实,我很明白,以我的文字能力根本不可能写清楚丁露贞。我只能把我看到听到和接触到的尽量真实地复述出来,差强人意而又勉为其难。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在说不清楚的情况下举出一张画来作为补充,那是一张世界闻名的法国名画《自由引导人民》。
画面上一个裸胸的美丽女人正手持步枪振臂一呼,号令身边的人们冲锋向前!她的肩胛是那么圆润丰腴,她的****是那么白皙坚挺,那是一种战斗激情与美丽人性的完美结合!资料上是这样评说这幅画的:“反映1830年革命的《自由引导人民》是德拉克罗瓦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之一。画家以奔放的热情歌颂了这次工人、小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参加的革命运动。高举三色旗的象征自由女神的妇女形象在这里突出地体现了浪漫主义特征。她健康、有力、坚决、美丽而朴素,正领导着工人、知识分子的革命队伍奋勇前进。强烈的光影所形成的戏剧性效果,与丰富而炽烈的色彩和充满着动力的构图形成了一种强烈、紧张、激昂的气氛,使得这幅画具有生动活跃的激动人心的力量。”而和平时期的丁露贞,就正是这样一个角色。也许她本人并不承认,但我就是这么看的。
走在回露洁家的路上,我拎着装防弹衣的书包,心里温暖而熨贴。我为有丁露贞这样的大姨子而激动不已和回味再三。她让我更爱露洁,因为是露洁使我拥有了这样一个大姨子。不过,想到露洁,我就又想到了身后的刘梅。现在刘梅简直就生活在我的阴影里,让我对她越来越放不下。甚至我比原来更加怜惜和疼爱她。人为什么在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这真让我汗颜。我不能急于拉着刘梅去办“绿本”,我还要回味和咀嚼我与刘梅所有的一切。组织部那边让她们再等等。这么想,也许太贪心了,刘梅那边可能早就去意已决。
回到露洁家,一进门我告诉她,明天一早我得坐长途去三柳,今晚得早吃早睡。她见我手里拎着书包,就说:“你拿回来的是什么?是不是去家里见刘梅了?”我说:“你不要太敏感,我没回家,刚从单位回来。”露洁没有检查男人东西的习惯,对那个书包也只是看了一眼,没再多问。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饭菜弄好了,在厨房里支起桌子就开始吃饭。露洁问:“昨夜是怎么回事?咱姐说你和冯小林在她家,那你为什么不回咱家?今晚冯小林怎么没来?”我一看,遮掩是遮掩不了的,就把昨夜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露洁沉默了一会,说:“康赛,是你害了冯小林!”我说:“我也这么想。”露洁道:“你为什么非要晚上去任晶晶家?转天早晨再去就不行吗?工作再急也不至于急到这种程度,简直日以继夜,这叫工作吗?这不是玩儿命吗?结果还好,你自己没玩儿进去,但你把人家冯小林玩儿进去了!一个大活人,说完就完了,你拿什么向他家长交代?”我说:“你别说了,我心里乱急了。来市委机关这些日子,天天流星赶月一般的工作,满负荷,超负荷运转,让大脑时常处于疲劳状态,于是就干出低智商的事。要怪就怪武大维吧,怪孙海潮吧,谁让他们作孽呢?”露洁不说话了。因为,再追究的话,就追到丁露贞身上了。而露洁对姐姐只有崇拜和撒娇,从来没有过非议,从来都感觉姐姐的所作所为都自有道理。但伯母的几句话惹了祸,让露洁突然翻脸了。
伯母是这么说的:“唉,如果当初没有文革,武文革就不会迫害你爸,我也就不会恨武文革;我不恨武文革就不会阻拦武大维与你姐的婚事;如果武大维娶了你姐,就不会出去乱搞;武大维如果不是被情人拉入陷阱,就不会犯经济错误。说到归齐,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毁了武文革,一个开放的时代毁了武大维,而我就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也许人老了都这样,爱总结,爱自咎,爱叹息。中间透着清醒和无奈。露洁突然说道:“妈,你的所作所为是情有可原的,你不要内疚。真正应该内疚的是我姐。想想看,怎么别人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不出事,她当了市委书记没几年就酿成这么大的事?一个副市长死了——内部现在都在传,说孙海潮是自杀,如果没有问题怎么会自杀?而另一个享受副市级待遇的检察长被双规,一个检察长显然比副市长的位置还重要。怎么这些事偏偏出现在我姐当市委书记的时期?这是偶然的吗?”
三个人都陷入沉默。这是谁都不愿意去想,然而又回避不了的问题。不过这也就是露洁可以这么说。别人断然不敢。我说:“孙海潮也好,武大维也罢,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代表他们自己,属于个人行为,跟市委书记没有关系。全平川市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工作那么繁重,一个市委书记不可能一门心思只盯着某一个人。所以,露洁,多给咱姐一点支持和理解,少给她一点责难和压力吧!”露洁道:“不对,全市享受副市级以上待遇的总共才多少人?市委书记怎么就管不住?如果说,下属单位的一个小干部,市委书记关注不到,那就有情可原,而市级、副市级的领导你都把握不住,你们说,这样的市委书记是不是形同虚设,是不是渎职啊?”
我急忙拦住露洁,不让她说了。因为经过这一阶段的接触,我深感丁露贞的为人充满人性关怀和体贴,那不是一般领导所具备的素养。也许人们更习惯于高高在上,趾高气扬,颐指气使,而实际一肚子糟糠的领导。但我真心喜欢丁露贞这样的领导,说是偏爱我也承认。于是,我对露洁说:“你如果多读些文科的书,可能就理解咱姐了。”结果露洁不再把矛头指向丁露贞,而是对我开始不满。整个一晚上都不理我。大家吃完以后,我主动收拾桌子刷了碟碗,然后就去洗手间冲澡,再然后就进卧室睡觉去了。而且,一沾枕头就立马睡实了,鼾声如雷。因为我已经熬得不行了。露洁来推我几次,我都没醒。
天快亮的时候,我被露洁摸醒了。我说:“太累了,今天早晨不干了行吗?”露洁打我一巴掌,说:“净想美事,我也没想让你干啊。你告诉我,书包里的东西是什么?”我说:“就是几本书。”她说:“既然如此,拿出来让我看看,我挑一本。”我说:“是人家的,该还了。”她说:“你现在怎么学会骗我了?我这人是从来不翻男人东西的,但昨晚你睡了以后我就翻了,我估计是咱姐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因为你那么偏袒她,好像都超过我了!但我发现书包里是防弹衣!这太可怕了!你今天还要早起去三柳,是不是去执行任务?”我说:“是。”她说:“我要跟着!”我说:“你跟着不是累赘吗?我还跑得了吗?”她说:“我穿上防弹衣,替你挡子弹!”我说:“开玩笑!我能让自己的女人干这个吗?”露洁一听这话就急切地搂住我亲嘴,眼里却蓦然间便热泪盈眶。缠绵了一会,我说:“我得赶紧洗漱了,不然车不好坐。”露洁赶紧起身抹抹眼睛帮我做早点去了。
我在出门以前,把防弹衣穿在里面,外面套上一件蓝黑色夹克衫,照照镜子,略显臃肿,不过还说得过去。然后我就直奔长途汽车站了。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到了三柳县以后,刚下长途汽车,露洁就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站在我的面前。我吓坏了,说:“你怎么拿小命开玩笑?你以为我是来玩儿的吗?”露洁说:“我不放心,就打的提前到了。我要陪着你!我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会干犯罪勾当!”我简直要气哭了,我说:“哎哟喂,没有人干犯罪勾当冯小林是怎么死的?”露洁道:“那是夜里,这是白天!罪犯都是夜里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