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这阵子过得很快活,虽然进展缓慢,但由于萃玉睁眼说瞎话式的鼓励教育法和那几个资质鲁钝的小丫鬟做垫底,她坚信自己是学舞蹈的好苗子,每天都要跳上好一个时辰,日子一长,就乏味了。
她便偷摸带上云袖出府透气。
萃玉虽说百依百顺,可事事都要向冯哥汇报。在萃玉心里,忠于冯哥优于忠于不弃。云袖却从不打小报告,唯不弃马首是瞻,尤其是那一夜唱曲时流露出的悲伤,让不弃觉得她是一个被渣男辜负的好姑娘,同病相怜啊。
"县主,是大公子。"忠仆云袖悄悄拉拉不弃,见不弃眯着眼睛望着自己,旋即摆手,"我可没跟大公子说咱们要出府。
不弃没有说话,带着云袖躲到面摊子后面,果然发现大哥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那个人就是大公子等的人吧?"云袖眼睛尖,很快找到了目标人物。
不弃也望过去,见一个瘦削的少年站在冯哥身边,一袭紫袍,纤尘不染,只是少年一脸病容,跟意气风发的大哥比起来实在是萎靡不振。
是孟曜。不弃微微皱眉,她曾经想当一次圣母、拯救失足少年孟琛于水火,却被孟琛拖到水里。惹不起,躲得起,"我们别打扰大哥了。"
云袖点头,跟着不弃隐在行人之中,她们都是小厮打扮,往反方向走去,冯哥肯定看不见她们。
哪知横着里出来一只手,在不弃的腰间一探,直觉就用手去挡,却是挡了个空。只听云袖已经在叫骂起来:"狗贼,居然欺负到我们家头上了!"
不弃往腰里一摸,钱袋果然不见了!
眼前身影一晃,那人已经跑出十几米远,身材普通,个子精悍,倒是身形利索得很。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云袖拔腿追了上去。
云袖那身形,分明不是业余的!不弃暗暗惊叹,奸臣家的侍婢,果然都不简单!
街上人太多,那小毛贼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像泥鳅一样,一闪身,拐进旁边的小巷。云袖眼见就要跟丢了,忽然从人群中跃起,连踩过好几人肩头,终于赶上贼子,一脚踢到他的背心,将他踩到地下。
"大侠饶命!"小毛贼趴在地上连连求饶。
不弃这阵子减肥有效,空气阻力小,很快也追了上来。
"小兄弟,你有手有脚,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不弃曾在留守儿童学校当过志愿者,虽是业余工作者,看到失足青少年,忍不住多问一句。毕竟这毛贼看起来就十五六岁,还是未成年人呢,属于可以挽救的对象!
"大侠,我娘亲早亡,爹爹沉迷赌博,前阵子输光了家产便自杀了,可是赌坊的人追到家里来,说是还欠他们好几十两银子,把我妹妹卖到了引仙楼,我妹妹才十二岁啊,我一定要把她赎出来……"
果然,又是社会的原因啊。不弃扶额,忽然听到一个关键词,"你说引仙楼?"很耳熟。
"对,对……求大侠饶了我这一回。"小贼在地上苦苦哀求。
"怎么处置?"云袖端然望着不弃。
按理说公事公办,这小偷该扭送官府,可他毕竟是未成年人,如今又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送进官府一顿板子下来,说不定人就没了。
不弃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明天你去冯府,找萃玉姑娘,她自会查证你说的是否属实,若无虚言,她自会拿钱给你为你妹妹赎身。"
说完,不弃眼睛一翻,云袖会意,从小偷身上摸出了钱袋,垫了垫:"这钱袋我先收下,若你没有说谎,明天连我钱袋一起给你。"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小偷又对她们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跑开。
"不弃。"
冯哥怎么会在这儿?方才为了抓小偷跑了好远的路,难道他早看见自己了?云袖无奈往旁边一指,竟是坠花烟的后门。瞒着萃玉偷摸出门,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免不了要被冯哥揪耳朵了。
"大哥,我今天真没想惹事儿,是那贼找上门的。"吏部尚书最近翘辫子了,冯老爹忙着办升职的事,把不弃的教育权交给了冯不离。冯哥除了爱在不弃头上摸几把,总体还是个好哥哥,做错了事捅了篓子也不会责罚,只会叫萃玉时时跟着。被萃玉那样的高素质人才盯着,还不如责罚!
"你呀,还真是有些怪才呢。"冯哥哈哈一笑,方才看自家小妹处置这个小偷,有理有据,恩威并施,冷静温和,实在是妙。
"不愧是你的妹妹。"紫衣孟曜的声音如他病恹恹的外貌一样,轻飘飘的。
不弃目光飘过去,那孟曜虽然气色不佳,一双眸子却生的极好,清亮透彻,照得人心头敞亮,再容不下什么污垢。可惜了,好好一个王子,被爹娘坑成了病秧子。
"说起来,我这儿还有一件你的东西呢。"孟曜眉眼一挑,从袖中拿出一块鹅黄色葡萄缠枝纹的荷包。
这荷包在西山春日宴上丢了,没想到被孟曜捡到了。不弃经过这些日子持续的打击,花痴情绪早就烟消云散,现在看着冯哥和孟曜关系很铁的样子,想是孟曜把自己当妹子看了。
这样也好,孟曜虽然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虽然对自己有恩,不弃却对孟家儿郎有心理阴影,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孟曜和太子是死丑,只要太子登基,他的死期一定不会很远,不弃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暂时没有重新投胎的想法。
有句话怎么说的,命苦不能怪朕腐,怕死就不当XX党,病美人,你自求多福吧。
她瞥过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淡然接过荷包:"多谢。"拉着云袖转身就走。
"二殿下,还是找一个地方坐下谈吧。"大公子没有察觉不弃的小心思,见她们走远了,小声提醒孟曜。
这里虽然是僻静的小巷,也怕有人盯梢。
孟曜点头,两人一齐走进坠花烟,走的还是上回不弃走过的绿色通道。绮罗很快迎了出来。
"大公子。"
冯哥淡淡颔首:"云袖不在了,今日由你抚琴。"
绮罗极懂眼色,立刻领了他们到了三楼的雅间,差了丫鬟去煮水泡茶,等脚步声走远,她关上了门,跪倒在他们跟前。
"主上,奴婢刚才无礼了。"
"不用多礼,起吧。"孟曜皱了皱眉,淡声道。
绮罗有些惶恐,起身看了看主上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他喜怒。
这间厢房,是分了里外两个房间的。绮罗把二人引进了后室的方桌前坐下,正好外间传来丫鬟回来的声音。
她忙走出去,接过茶盏,低声吩咐她在外面守好,不许人接近。
等丫鬟走出去,绮罗端了茶水走进里间为二人沏茶,并点了一炉安神香。虽这天气茶水不宜很快冷却,但她知主上喜喝温茶。做完这些后,她就立在紫衣少年身后。
"绮罗,去外间抚琴吧,没我命令,不得进来。"
"是。"
绮罗低了身子退出了里屋,重又坐回之前窗台下,手抚上长琴。人们只知道绮罗人比花娇,长袖善舞,将坠花烟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却鲜有人知道她的琴艺比云袖更胜一筹。温婉而绝妙的音律从她指下飘散,点染了屋内乃至整个坠花烟的清雅。
里屋与外间只隔了一道门,却是隔音极好,唯有低低的琴音传入内。孟曜侧耳听了一会,笑着道:"不离,在你的训练下,绮罗的琴技越来越精湛了。"
冯不离浅笑,"阿曜,多谢你在西山春日宴护了不弃。"不由得想到了湖湘三子,冯哥想到孟曜在太子婚宴上的屈辱,握紧了拳头。"他们真该死!"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孟曜笑笑,"也是巧了,那天我去春日宴见个老朋友。哪怕没有不弃,湖湘三子也会找上我。"
"这三子竟敢公然挑衅你,死不足惜!"冯不离恨恨道。
"不必急于一时,韩信尚能受□□之辱,我忍了这么多年,这等小事还不放在心上。连孟琛那样的人,都忍下了,何况是我!"孟曜嘘了口气,想起不弃处罚小偷的一幕,眸光一闪,面上不动声色:"你的妹妹,倒是很有乃父的风范。"
冯不离一怔,细看孟曜的神色。
听闻当年文淑皇后死后,犯妃宋氏被凌迟,孟曜足足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才被宫人带回宫,但从此落下病根,弱不禁风。年仅五岁的他,自请前往文淑皇后的陵墓守陵,为母赎罪。十五年过去,他依然像当年一般瘦弱不堪、面色苍白,但是灵动的眼睛透着坚毅的亮光,就像天光未明时的启明星,光亮熹微,却蕴藏着无尽的希望。
在冯不离愣神间,孟曜轻轻咳嗽一声:"你把云袖接回府里了?"
"不弃想留她做侍女。"冯不离道,"太子并未看上她,留在坠花烟也没什么用了。可惜了,咱们费了那么多心思训练云袖。"
孟曜嗯了一声,似乎很可惜,想了想,又道,"从前很少听你提小妹。"
"还是托孟祭的福,自打小妹为她殉情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算因祸得福。"冯不离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小妹坏事。"
"无妨。"孟曜若有所思道,"我只是觉得她挺有趣的。"
冯不离想起妹纸那憨厚敦实的模样,暖暖一笑,转了话题:"这次你回来,见了皇上吗?他可曾说过什么?"
孟曜自嘲地一哂:"跟从前一样,恨不得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