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听到邹充仪要他去“救命”,立刻抬腿便往外走,口中大喊道:“来人,备马!”
沈迈拉住他的袍角,苦笑着仰头看他:“圣人,臣现在就得纳妾,您可否请人将花期姑娘送来这里?”
孙德福在一边,从手开始,到脚,最后,已经全身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明宗看一眼孙德福,心中冷然,口中只是简单地答道:“来人,照办。”自然有人即刻去“办理”此事。
沈迈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委顿在地。
孙德福愣愣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方轻声道:“沈将军,非花期不可么?”
沈迈长长地吐了口气,声音中透出一股莫名的阴狠:“是。非她不可。”
明宗赶到幽隐时,发现守门的是殿中省的人,忙定睛细看,守在幽隐正房门口的,竟然是洪凤!
明宗三步两步跨到门前,只见房门仍然被铜锁锁着,而那股浓郁的迷香味道,便在门口也已经能够清晰闻到。至于洪凤,早已也是两颊通红,神情痛苦。
明宗心中先叹一声此子忠义,口中却喝道:“洪凤,你把朕的宣政殿就那样扔着,却亲身跑来幽隐给女子守门,是何道理?”
洪凤已经是强弩之末,早已经支持不住,闻言膝头一软,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回答:“幽隐在圣人心坎儿上是什么位置,奴婢大胆,也揣测得三分。如今宣政殿没了奴婢,还有其他统领,一时半刻的,师父也能赶回去。但这一院子的人,都早已经被蒙汗药麻翻。如果奴婢不来幽隐坐镇,怕再有人起了心思来第二波,那事情的后果,恐怕就无法想象了。”说着说着,洪凤已经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明宗张嘴要叫孙德福,却发现他并没有跟来,心中不由又添三分恼意,只得命洪凤带来的殿中省内侍:“命人送你洪公公去尚药局找王全安。再把这门给我砸开。”
那些内侍都是极会看眼色的,一听这吩咐,就知道洪凤又得了三分圣心,急忙上来两个一左一右搀了洪凤离开;而另有一个孔武有力的早已备好了铁棍,上前只一棍,便撬开了铜锁,又一抬腿,哐地一脚便踹开了房门。
待进了房门,一看那堆叠到顶的家具,明宗没来由微微一喜,忙命那内侍带人将所有家具都推倒、挪开,动作刚开始,就听见邹充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寝室响起:“谁敢往前半步,本宫即刻自尽。”
话语虽然十分发狠,声音却是虚弱得很,显得十分柔软缱绻,直教人想到她此刻是否已经媚态横生!
明宗在外面扬声道:“是朕!邹氏,你撑住!”
邹充仪的神智早已模糊不清,此刻只是紧紧记着一条:不能被皇帝以外的任何人近身!
所以,听到这个声音时,邹充仪只是摇头:“不必骗我,我知道,我没这么容易被救——即便沈迈出得了幽隐,只怕,也不可能活着走到圣人面前……你们这样一箭三雕,果然好手段!”
一,害得自己清白尽失,唯有一死;二,害得明宗颜面尽失,事后可以成为攻讦的条目之一,至少帷幕不修、识人不明是肯定的;三,害死沈迈,斩断明宗一条得力的臂膀!
明宗心思一转,自然明白邹充仪的弦外之音,心中的怒意更盛,而对邹充仪的愧疚之情则越深,连忙温声道:“朕就在掖庭,所以沈迈虽然身负重伤,却也得以活着到了朕的面前。如今前事朕已尽知,你不要怕,朕马上就进来了!”
邹充仪仍旧不肯全信,只是不停地摇头,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没那么仁慈,也没那么愚蠢……圣人这个时候不可能在掖庭……”
愚蠢!
明宗听了这个词,几乎要放声大笑!
不错!愚蠢!
若设局之人听到邹充仪这个评价,不知道是不是会立刻喷血而死?!
到了此时,明宗自然对设局之人的恶毒了然于心——
邹充仪和桑九都是警醒之人,所以必要先用蒙汗药将全院子的人全部麻翻。这样,桑九、横翠、线娘,甚至叶大、郭奴,才不至于惊觉之下做出什么破局之事。同时,就是因为用了蒙汗药,那种药想要即刻起作用,就变得很难。
而沈迈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轻易下手只会打草惊蛇,所以,对方选择等沈迈进了房间再下毒。也就是那种药香。而为了对付沈迈,药中软骨的功效则更强一些。
药香在邹充仪身上发挥的作用十分明显。但,邹充仪原本就体质虚弱,近几个月又接连受伤,再调理也是个病病歪歪的状态,所以这原本应该让邹充仪立时三刻酥软入骨的*药,反而更快得先令她动弹不得了。
这样一来,只要沈迈不进内室,不发狂,就算邹充仪再难耐,只怕也走不出那道软帘,做不成任何丑事!
可偏偏沈、邹二人都是当机立断的人,一旦发觉情形不对,第一件事是堆叠家具,防止其他人入内,第二件事就是沈迈立即破窗而出,不管不顾地驰马,硬往内侍省闯,哪怕惊动神策军也在所不惜!
所以,药香对沈迈的影响才能被他以仅剩的内功克制住一些。
否则,就算自己听到消息,没有孙德福的阻拦,立即跑来,只怕也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和最信任的武将在自己面前上演活*宫的份儿了!
想到这里,明宗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形容。
可即便如此,为了能让自己赶来救人,沈迈还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连他身边跟随十几年、已经赐了沈姓、亲如家人的沈刀,也命丧黄泉!
明宗的笑容阴恻恻的难看。
可是,你们仍然没有得手!
愚蠢!
可不是愚蠢么?
那样明显拙劣的陷害手段,一眼就能看穿的买凶杀人案子,即刻灭口的证人,不就是为了让朕只是来到掖庭而已么?
然后呢?明显的满室药香,明显的满院昏迷,明显的杀手阻拦,即便是摆明了做好的杀局;然,只要是自己真的“及时”赶到,看到了那种画面,哪怕是事后被人摆成的画面,只怕以自己维护皇室尊严的心思,邹充仪和沈迈也都活不成了。
而自己呢?因为知道这就是明晃晃的陷害,虽然不得已,但毕竟亲手葬送了两个自己最信任的人的性命;以自己这么多年表现出来的念旧多情,只怕自己会一辈子愧疚不已吧?!
这才是对方的真实目的么?
让自己懊恼、愧疚,然后变得疑神疑鬼,终生被这件丑闻所折磨!
但是!
愚蠢!
就是因为这样的贪心,造就了这样的愚蠢!
邹充仪没有出丑,沈迈没有死,自己也没有失去理智!
既然沈迈活了下来,又有沈刀这一条人命在,那么,不把此事查个底儿掉,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邹充仪平安无事,又有花期被无端牺牲这件事在,那么,不把幕后之人折磨到生不如死,邹家也不会轻易罢手!
既然自己已经将所有细节了然,又有这两条臂膀的鼎力相助,那么,你们这些人,还有逃脱的任何可能吗?
明宗阴沉着脸站在内室门口,这些纷乱的想法在心里一闪而过。
待一切清理干净,明宗挑开门帘,就看到邹充仪一袭白色寝衣裙,长发散开,面带赤红,双颊艳粉,一双杏仁眼此刻已经妖艳得可以滴出水来,实在是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一双樱唇却已经被咬得都是红色的血印。虽然端坐在凳子上,邹充仪的一双手却抖抖地拿着一根长长的玉簪,细细的簪子尖紧紧抵在雪白的咽喉处!
明宗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心中大恸,忙柔声道:“田田,是我,是我,你仔细听听,看着我的脸。是我,是四郎……”
邹充仪的眼神已经几近涣散,待听到明宗的声音,一边用力地将手上的玉簪刺向咽喉,一边用力地睁大眼睛看向明宗,恨恨的,似乎想要在临死之前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来这样害她!
待看到真是明宗本人带着心疼愧疚的脸,心防一松,邹充仪顿时崩溃,双手无力地掉落下来,玉簪摔在了地上,断成了三截!
邹充仪身子一晃,倒在了床上,一脸的悲痛欲绝,呜呜地哭出了声:“四郎,四郎……”
明宗心中难过,走过去一把把邹充仪抱在了怀里:“田田不怕,有我,都有我……”
被明宗充满着男性气味的身子一抱,邹充仪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整个身子都瘫软了下去,口中委屈的哭声变成了带着呜咽的柔媚呻吟:“四郎,四郎……”
迷香早就被人撤掉,但明宗只觉得自己也像是中了药一样,在邹充仪的声声呼唤中,全身火热……
内侍省的小书房内,沈迈“纳”了花期为妾。
远处,鸡啼细细。
天色将明。
孙德福在内侍省的院中树下呆坐,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