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亲王一概都没听见,反而被邹皇后的一句“御赐了闲章”惊得目瞪口呆!
雍郎竟然都没有告诉自己!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明宗见邹皇后骂得痛快倒是痛快了,但宝王竟然片字不回,场面顿时反倒显得邹皇后咄咄逼人,便沉声喝道:“好了!不就是不小心拽了你一把么?还没完了!来人,扶你皇后娘娘下去歇息。余姑姑伤势沉重,不治离世。即刻给裘府送消息过去。尚仪局根据太妃礼制准备后事,以后陪葬在母亲身边。”
邹皇后顺势在尹线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打着嗝儿一边对明宗道:“母亲醒来听说余姑姑快不行了,就赶紧过来看。姑姑是等到了母亲来看她才去的。母亲伤心地晕了,我刚才已经让王全安过去了。四郎送过余姑姑,也过去瞧母亲吧。”
宝王看着邹皇后的身影袅袅而去,冷哼一声,方看着明宗道:“我们去看母亲。”
……
……
王全安细细地听裘太后的脉,微微皱了皱眉。
今天陶侍御医也来了,却在宝王进殿后知机躲进了暖阁。但是在躲走之前,陶侍御医快速地告诉了王全安一句话:“太后身上,似乎还有别的毒,不用着急让太后醒,等他们走了,我细看看再说。”
王全安知道自己上次看过之后,跟明宗拍着胸脯保证的裘太后第二天早晨就能醒的话,说得太满了。如今陶一罐看过,才知道原来还有一重缘故。
王全安仔仔细细地闭目凝神,全神贯注地感觉着裘太后的脉搏,就连邹皇后少有的效泼妇骂街的热闹都没去看。
就在这时,门口脚步声响起,明宗和宝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王全安睁眼回头,忙站了起来,给二人施礼:“见过圣人,见过宝亲王殿下。”
明宗随意地一摆手,直直地走到了裘太后床边,坐下,头也不回,低声问道:“太后怎么样?”
王全安看了宝王一眼,叉手低头:“太后娘娘如今昏迷是因为心神过度激荡。微臣听着,只怕太后这一回,有些伤了心脉,须得安静养上一阵子了。”
明宗心中一紧,连忙低声问道:“须得多久?可有妨碍?”
王全安低头道:“太后娘娘一向心胸开阔,凤体康健。但这一二年来,烦扰渐生,肝脾不和,睡卧不宁,肾气略虚,如今再伤了心脉,的确有些不妥当。往后静养,可去骊山多住些日子。一则那边的温泉能温养脾肾,二则离是非红尘远一些,也少生气操心。”
明宗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裘太后微蹙的眉头,低声道:“都是我等不孝。等过了这一段,英妃也须养伤,可让她陪着母亲一起去骊山。她们娘儿两个还说得来,都离这些乱子远些,只怕还好些。”
王全安连连点头:“圣人英明。温泉对英妃的伤势也有好处。”
宝王冷哼一声,却不得不也压低了声音,道:“沈家那个粗鲁的丫头,就是邹氏的一条走狗!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不忘在阿娘耳边嘀咕。有她在,阿娘多生多少气?钏娘那一剑怎么就没要了她的命算了?!”
明宗正在整理裘太后身上锦被的手不由得一紧,狠狠地握成了拳,脸色阴沉下来:“大兄,我后宫里的女人,只怕都死绝了才好吧?”
宝王语塞,哼了一声,方道:“我只是对这两个天天给阿娘添乱的女人没有好话,四弟很是不必要夹枪带棒的!”
王全安听得兄弟俩又有争执起来的苗头,急忙挑帘出去,外间端了药碗进来,低声插嘴道:“圣人,太后娘娘的药好了。”
明宗按住心中的怒火,嗯了一声,伸手接了药碗过来,低声道:“我来,你下去吧。”
王全安躬身称是,道一声:“微臣就在外间伺候,圣人有事便唤微臣。”
明宗点头,拿着汤匙舀了一勺药汁,自己先试了试温度,方令旁边的采菲:“把太后扶起来。”
一旁屏息静气装透明人的采菲和孙德福这才有了动作,采菲上前轻轻扶起裘太后,孙德福一边整理着锦被,递过一条大大的锦帕,一边将旁边的大靠枕递了一个过去。
采菲微微摇头,轻轻地坐在裘太后身后,将她揽在了怀里,接过锦帕掩在裘太后的前襟,抬头看看明宗,示意好了。
明宗熟练地将汤匙放到了裘太后口边,微微倾斜,药汁顺着裘太后的口唇轻轻流了下来,只有少少的一些进了她的口中。
宝王在一边,插嘴指点道:“如何不把母亲的齿关撬开?这样是喂不进去的!”
汤匙当啷一声被丢进了药碗里,甚至还溅了些药汁出来。
明宗铁青着脸抬头看向宝王:“大兄,要不然你来?”
宝王的表情里压根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或者尴尬,而是挑眉看着他道:“母亲轻易不生病,想来四弟你也没有甚么好机会表现你的孝顺,我就不跟四弟你抢风头了。”
明宗的腮上鼓起了一条硬硬的筋,端着碗的手很稳定,但另一只放在膝头的手却握成了拳。明宗垂下了眼眸,静静地呼吸,平复情绪。
采菲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诡异情绪,张了张口,却一眼瞧见了明宗背后的孙德福急急地冲着自己使眼色摇头,便又闭上了嘴,低下头去,伸手仔细地再擦一遍裘太后唇角残留的药汁。
明宗的拳头放开,抬起胳膊来捡了汤匙,再舀了一勺药汁,缓缓地放在裘太后嘴边,口中低低地柔声道:“阿娘,吃药了,张开嘴,不然,弄脏了衣衫就不英俊了哦……”
没有人会想得到明宗竟然还会这样温柔赖皮地哄人,连带孙德福在内,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宝王却不合时宜地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四弟,表演给我看么?也太假了吧?”
明宗满腔的怒火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手里的药碗顺势往地上一掼,当啷一声,药汁与碎瓷齐飞四溅!
宝王早就看准了时机,恰好做了个弯腰去看裘太后脸色的动作,碎瓷和药汁都端端正正地蹦到了他的脸上!
“唉哟!”宝王大呼一声,两只手掩住了自己的脸颊!
采菲吓了一大跳,惊恐地看向宝王,心中祈祷: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可万万不要动了眼睛啊!
孙德福则是跟着“哟”了一声,忙上前一步,大声道:“王爷怎么这么巧往前凑?药倒是温的,没事儿吧?”
宝王抬起了身,愤怒地看着孙德福,高声道:“瞎了你的狗眼么?!是你家主子将太后的药碗砸在了地上,我担心去瞧太后,才会被碎了的瓷片划破了脸!”
孙德福心往下沉。
砸了太后的药碗,宝王担心太后,划破了脸。
这三句话一环套一环,直接把明宗环进了“不孝太后”“不睦兄弟”的圈子里!
明宗却没有任何惊慌,而是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宝王,淡淡地说道:“大兄今日来长庆殿,想来既不是来瞧阿娘,也不是来送余姑姑,而是来做这个的吧?”
宝王的神色微微一变,心头微颤,下意识地反口否认:“我当然不是来做这个的……”
明宗冷冷清清地看着他,脸上无嗔无喜,眼神忽然挪开,落到了昏迷着的裘太后脸上,淡淡续道:“大兄想来已经达到了目的,就不要再在母亲床前大呼小叫了。母亲若是才一睁眼就听见大兄刚才的行止,只怕病势会愈加沉重。”
宝王听了这话,忽然硬生生地从脸上挤出了一片悲伤:“怎么,就因为我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伤了我的脸不算,还要将我从母亲的榻前赶开么?四弟,曾几何时,你我兄弟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这样忽悲忽喜,忽恼忽嗔,直把孙德福和采菲弄得都噎住了一眼,下意识地都直翻白眼儿。
明宗的眼神再不往他身上转,只是温和地看着裘太后,口中的话却堪比尖刀:“大兄,这里都是我的人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明日,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好了。我等着就是。”
宝王忽然掩着双目大放悲声,嚎啕起来:“就为了邹氏么?四弟,四弟,兄长盼着你还是那个孝敬的好孩子,兄长盼着你能都改了啊……”嚎叫着,竟然就这样转身奔了出去。
明宗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低头看着裘太后,低声道:“阿娘,王全安说,您是心脉受损。那么之前的药必不合适了。儿子不是故意要砸您的药。您别生气。”
说着,明宗的手轻轻地附在裘太后已经略显干枯的手上,温柔地握住。
孙德福在后头,眼神越过窗子一直看着宝王的背影,拧着眉毛,喃喃道:“宝王殿下这是干嘛?一惊一乍的。”
明宗直起身子来,不肯让口中的话脏了裘太后的耳朵一般,将脸拧向了一边:“自然是为了在下人面前坐实我不孝不悌的罪名。这群人里,不论有没有他的人,今日这一场大闹都会传扬出去。到时候,你邹娘娘的掌掴,我的砸药,都会变成攻击我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