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辚辚地走在林间的官道上。
“你为何突然想起要去李家集呢?”越冰莹与谢轻尘并肩坐在车里, 不解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这样挣扎着赶路,还撑得住么?”
他在“悦和山庄”只休养了四五日, 就去向萧慕天辞行。大家虽然都担心他重伤未愈, 怕他颠簸辛苦, 可他执意要走, 别人问什么都只是微微一笑。越冰莹是最担心他的人, 却也是最不肯违逆他心意的人。可是问他去李家集做什么,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如今听她又问,谢轻尘于是微笑着揽过她清削的肩膀:“什么叫挣扎着赶路啊?真是!”
“就住在舅舅家里不好么?”越冰莹把头靠在他肩头, “如此坚持地要去李家集,那里有什么啊?”
谢轻尘终于忍不住笑了:“喂, 我们出来还不到两个时辰, 你已然问了不下一百遍了吧?”
“那要怪你啊!”越冰莹缓缓地道, “你总是这样,明知道人家心里奇怪, 可就是要卖关子!”
“可是你也够罗嗦啊!明知道我不会说,还要一遍一遍问,唉!”谢轻尘捏捏她的鼻子,笑道,“等你老了, 一定是个唠叨老太婆!”
“那也一定是被你逼的!”越冰莹撅着嘴道。
谢轻尘微笑不语。
越冰莹却又抬起头来:“别再卖关子了好不?你到底去李家集做什么?”
谢轻尘哈哈大笑, 笑够了方道:“我要送你一个好东西!”
“是什么好东西?”
“不能说!说了就不好了!”
“哎呀!又来了!”
中午行到一处大些的市镇。
听着街上叫卖吃食的声音, 谢轻尘问道:“你饿了吧?我们下去吃些东西?”
“嗯!”越冰莹这些日子对他言听计从, 简直都已成了习惯。
两人于是叫车夫停下马车, 携手跳下车来。
“你喜欢吃什么?”谢轻尘柔声问道。
越冰莹正要说话,路边突然有人一叠声地喊道:“百合!百合——”
两人都愣了一下, 不约而同往那个声音看去。
那是个卖豆腐脑和包子的摊子,看样子应该是夫妻档:男人黝黑结实,女人清瘦白皙。方才那一声,是男人喊妻子给客人端饭呢!
可是妻子却正忙着给一个蹲在数尺外的三四岁孩子擦屁股,听见男人的呼喊,十分不耐烦地道:“叫魂哦!你自己不会跑得紧一点啦?”
越冰莹忍俊不禁,“噗哧”一笑道:“我要吃包子!”
“好!”谢轻尘拉了她的手,找地方坐下。
二人吃了几个包子,一人喝了一碗豆腐脑,味道居然还不错。
那男人看二人起身欲走,于是又喊妻子道:“百合——”
女人这回倒是好好地应了一声,过来收银。
谢轻尘将铜钱放进她手里,望着那女人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同越冰莹一起上了马车。
那女人握着一把铜钱,望着马车辚辚而去,竟好久回不过神来:那男人望着我笑什么哦?老天爷,居然还笑得那么好看!要人命啊!
第二日的下午,二人终于来到李家集。
谢轻尘却用手捂住越冰莹的眼睛,不让她往车外看。
越冰莹去扳他的手,他却略使了一点儿劲,不肯松手。
越冰莹反而不敢动用更多的力气,因为他重伤未愈,她怕一个不小心会伤到他。
谢轻尘看她松手不扳了,以为她生气了,反而松开手笑问道:“不好奇了么?”
可是越冰莹却并没有生气,微笑道:“反正很快就会看到,叫你小人得志好了!”
谢轻尘哈哈大笑,笑完方道:“嗯!那你自己下车去看吧!”
“下车就能看到?”越冰莹瞪大眼睛,惊奇地问道。
“对啊!”谢轻尘微笑着柔声道,“去吧!”
越冰莹早已按捺不住,立即撩起帘子跳下车去。
谢轻尘在车里听到她压抑不住地惊呼。
他轻轻闭上眼睛:莹儿,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了,希望合你心意!
越冰莹眼前是一个不大的院落。
叫她惊呼的是,那院落的墙是高高低低犹如波浪起伏一般的,看得到院里红瓦白墙的房子!
越冰莹呆了一时,直到眼睛瞪得快流出眼泪,方拔脚往院子里奔去。
她一把推开拱形的院门,把当院一个人吓得险些跳起来。
可一回身看到竟然是她,却立即惊喜地飞扑过来:“越姐姐,你回来啦!”
“大丫儿,你在这里做什么?”越冰莹惊讶地问道。
“你看,我帮你喂鸡鸭啊!”大丫儿认真地道。
越冰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却硬是强自忍住没有叫它们掉下来。
“越姐姐,你瞧,这是谢大哥送我的衣服,好看么?”大丫儿转了个圈儿问她。
“嗯!好看!”越冰莹连连点头。
“谢大哥呢?他没来么?”大丫儿疑惑地问道。
“来了,他在外面。”越冰莹突然发觉,强颜欢笑原是这个世间最叫人难受的事情!
“啊!越姐姐,那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不走了,是吧?”
“嗯?”
大丫儿认真地道:“是谢大哥上次来的时候说的。李福根问他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所以李福根才这么快就把房子修好了。”
“哦!”越冰莹点头。
大丫儿便又道:“越姐姐,那我回家去了。”
“嗯!”越冰莹似乎只会点头了。
大丫儿于是一蹦一跳地出门去,越冰莹听她脆生生地喊道:“谢大哥,我把那些鸡鸭喂得可好呢!你自己去看看!”
谢轻尘笑道:“我不看都知道,要不怎么就找你呢?”
“哈哈!”大丫儿笑着跑远了。
越冰莹慢慢转过身,目光越过墙的凹处,看到谢轻尘已然下了马车,打发车夫走了。然后他就偏着头站在那里,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着她。
我要躲在高处的后面,从低处看他走回家的样子。
越冰莹于是也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然后隐入了墙的高处。
这墙造得还真合意,低处堪堪才到她肩膀,高处则恰好连她的青丝一起遮住,在外面的人就一点都看不到她了。
越冰莹靠在墙上,眼泪却终于如雨般泻下。
你若走了,我今后躲在这堵墙的后面,还看得到什么?
他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越冰莹连忙抹干眼泪,还仔细地摸了摸,确信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方才偏了偏脸。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墙的凹处,柔声道:“这么大了还躲猫猫么?”
“谁跟你躲猫猫?”越冰莹也伸手过去,一边从高墙后转出来,微笑道。
谢轻尘握住她的手,然后轻轻一纵身,从墙上跃了过来。
“哎呀!”越冰莹吓了一跳,薄嗔道,“好好的放着门不走,就怕人家不知道你轻功好么?”
谢轻尘“噗哧”笑了:“这墙分明就是拿来给人翻的!”
“啊!哪有你这样的人!”越冰莹轻轻打一下他的手,“到时候小孩子都被你教坏了!”
谢轻尘无声地微笑,却终于没能将她这句话接下去。
明知道什么都即将结束,憧憬得越是美好,最后岂不越是悲伤?
夜,清寒如水。
两个人背靠背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可惜这里没有草地,否则你就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了。”越冰莹道。
“有星星看就不错了,没有草地也不打紧。”谢轻尘却笑道,“对了,你会种竹子么?”
“啊,我不会!竹子怎么种?”
“那得等到明年春天吧?”谢轻尘却又笑了,“我也不会种竹子!其实呢,我什么都不会种!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越冰莹浑身一震:不会这么突然就睡去了吧?
不料他却立即问道:“你怎么啦?”
越冰莹舒了口气,方道:“我听你突然不笑了,吓了一跳!”
“我听到一阵马蹄声,很急促!”谢轻尘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而且,似乎就往这边来的!”
越冰莹凝神细听,果然也听到了隐隐的得得声。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来呢?”谢轻尘皱起眉头,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
今夜,他若睡去,将再也不会醒来。
此时,却偏偏有这样奇怪的来客!究竟所为何事?倘若来者会对她不利,那叫他如何能够放心离开?他突然后悔带她来这里,而且终将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那次用七日的功夫,做了许多事,唯独这一件是用心为她而做的。那时候,只想着要在临走之前圆她一个梦想,却也生平头一次没有考虑得那么周全,忽略了一旦自己离开之后,她若在此独自呆着,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困倦的感觉已渐渐袭来,叫他忍不住想要抛下一切沉沉睡去了。
不,不能睡!倘若当真来者不善,那就无论如何也得等到她没有危险的时候再说了!
他悄悄把手指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下去。
十指连心,腥咸的味道在嘴里弥漫的时候,钻心的刺痛也弥漫开来。
昏昏欲睡的神识,却终于获得短暂的清明。
两骑人马终于飞奔而至,在大门不远处戛然而止。
飞驰的骏马蓦然被勒住缰绳,发出长长的嘶鸣。
“越姑娘!”
“莹儿!”
竟是云中志与萧千羽的声音。
二人都吃了一惊:他们怎么来了?莫非又发生什么大事?
打开门,那两个人已迫不及待闯进门里。
“太好了,你还醒着!”云中志一拳挥过来,却在堪堪打到他肩头的时候猛猛地停住!因为他蓦然想起,谢轻尘重伤还未痊愈!
越冰莹错愕地看着两个人:“你们这是?”
“莹儿,你看这是什么?”萧千羽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光溜溜的灰色草籽儿!
“这、这是‘孟婆籽’?这是‘孟婆籽’么?”越冰莹的眼泪哗地泻了一脸。
“对啊!”萧千羽微笑道,“你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么?这是阿茹娜在‘水晶谷’找到的!龙傲的‘孟婆棘’,居然在他死后开了花,还结了籽儿!”
“老天有眼!”越冰莹满脸泪痕去看谢轻尘,不料他却“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三个人这才看到他正把左手的无名指从嘴里拿开,而他的左手,竟有三根手指已然鲜血淋漓!
越冰莹惊呼一声:“你为何咬自己的手指?”
“笨蛋!我要不咬手指,早都睡着了。”谢轻尘说着,已慢慢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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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
李家集。
越冰莹从桌边站起来,顺手把一张刚刚写好的药方递给谢轻尘,“尘哥,堆了五张了呢!”
谢轻尘翻眼睛:“你以为我取一种药和你写两个字一样快么?”
“人家又没有嫌你慢!小心眼儿!”
谢轻尘忽地转过身来,越冰莹已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笑眯眯地道:“吃块核桃仁儿,败火!”
谢轻尘笑着白她一眼,嚼着嘴里的东西正要转过身去抓药,却突然望着门口笑道:“呀!贵客登门!”
越冰莹一抬头,也笑了:“云——啊,是不是该改口叫姐夫了?”
“唉!”云中志叹气,“近墨者黑!”
“咦?云世兄,你此话何意?”谢轻尘蹙眉道,“我谢轻尘可不曾得罪你什么啊!”
“就是,你说谁是墨谁是黑呢?”越冰莹也笑着反问。
“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么夫唱妇随欺负人家,行不?”却是萧千羽跟在云中志后面进来。
谢轻尘和越冰莹对视一眼,“噗哧”都笑了。
谢轻尘道:“还不知谁夫唱妇随呢!”
越冰莹接着道:“就是,才不过是来送喜帖的,就已然护得这么紧了!”
“成了亲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哦?”谢轻尘对着越冰莹挑挑眉毛。
越冰莹偎在他身边,煞有介事地看着他点点头道:“嗯!”
“呃——”萧千羽皱眉,“你俩现在好恶心!”
于是,小小的医馆里,大家都笑了起来。
院子里,春风缕缕,屋后的青笋正在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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