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雪之后,自两日前就开始天晴,今日大婚,老天更是难得的配合了一回,晴光大好之色。
一大早,荀久还没起床,就听到夏堇和两个小丫鬟在外面嘀咕。
夏堇问:“千依姑娘呢?”
一个小丫鬟答:“千依姑娘一大早就和唐姑娘以及阿紫姑娘去了平阳侯府了。”
夏堇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顿时皱眉,“伴郎服装早就给他们送过去了,可伴娘只有四个,这剩下一个……”
夏堇说着,转眸望向荀久紧闭的房门,眉心一片焦灼之色。
小丫头也惶恐道:“这最后一个,是大祭司,之前姑娘托了二少去请的,可是二少……”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小丫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回廊那头传来的声音打断。
夏堇和小丫头齐齐一凛,赶紧盈盈一福,“奴婢见过二少。”
季黎明早在昨日送十里红妆去秦王府的时候便恢复了,今日特地着一袭天水碧菱花暗纹锦袍,腰系玉带,身形高挑秀雅,姿态慵懒,细眸微一流转时,便有风情韵致不经意流露。
此刻薄唇含笑,笑容略微风流佻达,明媚如回春,直看得夏堇和那小丫头小脸飞红。
“表妹怎么还没起床?”季黎明笑意渐收,“今儿可是她大婚的日子,怎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夏堇自晓得自家姑娘不是如此毫无分寸的人,倒不十分着急,她眼下担心的是伴娘团差了一个人。
抿了抿唇,夏堇试探着问:“二少,大祭司那边……”
季黎明闻言后,猛地一阵咳嗽,好半晌才停下来,一本正经道:“放心,待会儿那几个伴娘到的时候,大祭司肯定来。”
有了二少的保证,夏堇稍稍放了心。
荀久大婚,云水斋暂时停业,招桐和齐夫人都回来医师府,一大早就在忙活。
荀久不见渺风阁有动静,招桐匆匆跑进来,就见到夏堇和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外,而荀久的房门依旧紧闭。
眉心微蹙,招桐跑过来,疑惑地看着夏堇,“你们两个怎么不叫醒姑娘,命妇们都来了。”
“姑娘她……”夏堇支支吾吾,昨夜临睡前,荀久特地交代过不要吵,否则她今日没精神大婚。
夏堇也不曾料到姑娘会一觉睡到这时候。
“你让开,我进去喊。”招桐推开夏堇,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招桐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声音。
情急之下,招桐索性踹门而入,进了里间时,果然见到荀久睡得正香,好像根本不知道她今日大婚一样。
嘴角抽了抽,招桐想着那几日姑娘还因为大婚的即将到来紧张得不得了,今日反而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俯下身,招桐眼中一抹狡黠闪过,附在荀久耳边轻声道:“姑娘,您再不起床,你家夫君就跟别人跑了。”
荀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招桐的话,也答得顺溜,“他要是敢,我揪回来就把腿打断!”
噗嗤一笑,招桐看着床上依旧还没睁开眼皮的人,忍俊不禁,“姑娘,您倒是好睡,可还记得今日大婚?”
“哦,什么时辰了?”荀久懒洋洋又回了一句,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喜媒和命妇们都来了,您还准备睡呢?”招桐一脸的无可奈何。
荀久当然知道她今日大婚,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要拼命补觉,隔了两三天没见面,扶笙指不定早就饥渴成什么样子,晚上能轻易放过她才怪了,不好好补充体力,明日一早连起床给婆婆敬茶的精神都没有。
“既然那些人来了,那便让她们进来吧!”荀久终于睁开眼睛,极不情愿地坐起身来,一脸睡意初醒的样子。
招桐走出去,不多时便将外面那二十多个命妇带了进来。
荀久没有族亲,喜媒和命妇是女帝安排来给荀久送嫁的。
不过她们在来之前已经去秦王府将喜床铺好了,如今来医师府,是为给荀久上妆打扮换礼服。
见到坐在床上的荀久,命妇们轻笑一声后齐齐福身:“秦王妃大安!”
荀久随意摆摆手,“不必这么拘谨,你们是来给我梳妆的罢?”
喜媒忙上前道:“姑娘,可起床了,待会儿恐会误了吉时。”
“嗯。”荀久颔首,披了件袄子站起来。
招桐立即吩咐府中的两个婆子将一早准备好的撒了花瓣的温水用木桶抬了放到屏风后面。
其中一个命妇赶紧跟随着荀久去伺候她沐浴。
沐浴完,便是梳头。
荀久今日的头发是要盘起来的,但古代的礼节毕竟摆在那里,一时之间,她也不可能打破这些人的传统观念,只能任由方才伺候她沐浴的那命妇一边说吉祥话一边梳头。
梳完头,到上妆环节。
那命妇原想继续,荀久抬了抬手,示意她先退下。
招桐立即走了过来,笑嘻嘻道:“姑娘今日的新娘妆,还是奴婢给您上吧!”
“嗯。”荀久满意地点点头,这丫头是越来越能琢磨她的心思了。
招桐熟练地将荀久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攥在手里,拿起银角梳开始梳理,与大婚礼服相配的发型,自然不能按照古代的发髻来。
之前荀久有细心教过招桐如何打底、遮瑕、修容、定妆,小丫头学得极快,没多久就成了手头的一项绝活,她掌管着云水斋二楼的胭脂水粉等各类化妆品,再加上荀久教过的美容按摩和精致立体妆容画法,早就成了燕京贵妇人们心中的神人,二楼生意的火爆程度不亚于三楼的成衣铺。
新娘妆以及今日的头发如何盘,荀久早就教过了,招桐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一学便会,她手上动作翻飞,直看得命妇们目瞪口呆。
从化妆到盘发,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完成之后,荀久在招桐的伺候下换上礼服,头顶戴上了镶了细碎小水晶的网纱礼帽。
荀久从屏风后一出来,立即让命妇们惊艳得说不出话。
炫红闪耀的改良版大蓬裙层层叠叠,其上闪亮水晶衬得淡金曼珠沙华妖娆绽放,改良了正规大蓬裙的笨重,眼下荀久身上的这一套乃贴身设计,显得较为轻巧,也很好的凸显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和圆润挺翘的胸部曲线。
典型的欧洲宫廷风,不一样的视觉感受,网纱礼帽将精致的妆容半掩,若隐若现地神秘朦胧感给整套妆容加分不少。
命妇们早就听闻久姑娘将会穿上云水斋设计出来的婚服嫁入秦王府,一直心怀期待,今日终得一见,简直惊艳眼球,对于任何一个爱美的女性来说,束腰隆胸的设计总能在第一眼就不由自主爱上,况且荀久改良的这种,并不露点,全保守设计,很宫廷风,也很优雅奢华。
房内一时无人说话,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欣赏着荀久这套奢华精致的礼服。
外面突然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不多时,几人前后进了门。
命妇们偏头一看,顿时又是一阵长久的惊艳,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千依,她身形高挑,发育成熟,整体曲线完美,被浅紫色小礼服一衬,原本成熟韵致顿添光艳灵动和纯真。
紧接着进来的是阿紫。
阿紫自从和羽义在一起之后,周身的清冷在逐渐减退,多了恋爱少女的娇羞与柔润,月眉星目,婉转多姿。
阿紫后面是唐伴雪,唐伴雪是四人里面最小的,身材娇俏,一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可爱的梨涡,由于年龄的关系,她发育得没有阿紫和千依的好,但在浅紫色礼服的紧身衬托下,还是将玲珑曲线给描摹了出来,小巧可爱的耳垂上坠水晶耳环,与小礼服上的闪亮银片相呼应,眼眸含笑,可爱非常。
最后进来的事多日不见的女侯陶夭夭。
见到前面三人没有拘谨的样子,她索性也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忐忑款款进来。
上次便听荀久说云水斋将会推出新款服饰,她那时就已经期待着,前些日子夏堇将伴娘服送去平阳侯府的时候她试了一下,尺寸倒是挺合适的,她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新颖的款式,就是不知其他人会不会不适应。
没想到今日一早,千依带着唐伴雪和阿紫去了平阳侯府等她,她才知道这些人早就适应了荀久设计出来的这种衣服,还在她府上一个劲儿地夸荀久的新婚礼服如何如何惊艳。
此刻得见,陶夭夭的确是眼前一亮,赶紧上前仔细打量着荀久,赞了一声,“阿久,你今天真美。”
荀久淡淡一笑,“人家都说当新娘子这天是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夭夭你赶快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我也给你设计一套独一无二的大婚礼服。”
陶夭夭脸一红,嗔怪道:“分明是你大婚,怎么才两句话不到便扯我头上来了?”
荀久好笑地看着她,“我说的是大实话。”
语毕,荀久扫了一眼整齐站着的四位伴娘,“除了唐姑娘,我在你们几个人里面可是最小的,我都已经嫁了,你们也别把自己藏在深闺了,找到心意相通的人就赶紧嫁了吧,都老大不小了。”
阿紫含笑道:“我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已经有了苏简,便不会再肖想别人,倒是女侯和千依姑娘,她们两个老大不小了。”
荀久挑眉,“阿紫,你别岔开话题,快说,你和羽义,哦不,你和苏简什么时候大婚?”
众人一听,赶紧将目光落到阿紫身上。
阿紫脸色微红,垂下眼低声道:“估计要很久之后了,回去以后地位都还不稳呢,这时候急着大婚不太好。”
“说得也是。”荀久微微一叹,“不过你放心,苏简既然是秦王带出来的人,智商自然不会低,你们回去以后少不得要与苏承天那个老贼斗上一番,凭借苏简的聪慧再加上你的机敏,两人再联合一下先蜀王旧部,相信颠覆苏承天也并非难事。”
“我正是这么想的。”阿紫点点头,又道:“好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谈这个。”
唐伴雪瞧见荀久的妆容很别致,不由得好奇问道:“阿久,你这个妆是怎么化的?感觉好精致的样子。”
荀久淡淡一瞥旁边的招桐,“是这小丫头的功劳,你若是喜欢,可以让她帮你重新化一个,反正阿笙还没过来,时辰也还早。”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唐伴雪转身去铜镜前坐下,招桐立即过去给她上妆。
几人说话间,外面突然一阵阵低呼。
荀久觉得奇怪,停下与陶夭夭她们几个说话,抬目望去,瞧见一人款款而来,身上穿的,正是与千依她们一样的浅紫色束腰隆胸设计礼服。
外面的廊檐树梢全都铺上了锦红,满目艳色,而她自鲜红中脱颖而出,仿若清水出芙蓉,犹自绽放芳华。
正是季黎明去请了多次的大祭司澹台引。
她一进来,所有人包括荀久在内都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虽然早就知道最后一位伴娘是大祭司,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没见过澹台引脱下祭司服穿上别的颜色服装的样子。
今日是头一次见。
而且她身上穿的还是荀久亲自设计的改良式蓬蓬裙。
大祭司雪莲般圣洁而高远的美与其他四位伴娘不太相同,她身形显瘦,瞳眸中幽光闪现,冷冷寂寂,几乎不带任何表情。
一般人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严肃刻板。
而澹台引是天生的冷美人,面无表情只会让人觉得她更加的圣洁高远不可亵渎。
收起脸上的惊讶,荀久莞尔一笑,“大祭司,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澹台引抬眸看见荀久的那一身装扮,惊愕了一瞬。
她还以为自己这一身衣服就够怪异的了,没想到荀久身上穿的更加怪异,不过……这样怪异的款式似乎很适合荀久。
胸挺腰细,是荀久通常给人的第一印象,紧接着是她一张魅惑潋滟的妖娆面容。
这样一个天生占尽风情月意的尤物,似乎也只有这样别致的礼服设计才能将她的美完全散发出来。
想到这里,澹台引眉目舒展开来,勉强一笑,“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本座不给季黎明面子,也该给秦王和你一个面子,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
澹台引这一说,众人才纷纷想起来睿贵妃的身份以及秦王和女帝与巫族的关系。
大祭司与秦王是一家人,此言非虚。
笑意加深,荀久道:“今日还是头一次得见大祭司脱下祭司服呢,怎么样,穿上这身礼服的感觉如何?”
澹台引扫了一眼旁边与她穿一样服侍的四位伴娘,面色有些尴尬地道:“我觉得……怪怪的。”
千依好笑道:“那是因为大祭司常年穿保守衣服穿惯了,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款式,等过些日子这种衣服在燕京流传开来,你就见怪不怪了。”
几人说话间,外面季黎明的声音传进来,“表妹,你好了没有,子楚带着五位伴郎来了,是不是先让伴娘们出去挡一挡,你先去小祠堂给二老和你兄长上香?”
荀久点点头,“也好。”转而对着五位伴娘道:“你们先去外面接应一下,我去小祠堂上香。”
几人提着裙摆就要出去。
招桐赶紧提醒道:“几位姐姐,你们可得好好出题为难为难我们的新郎官,尤其是要防着他的五位伴郎趁机进来抢新娘,咱们家姑娘金尊玉贵,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他们接去了,越难得才会越懂得珍惜。”
“你就放心吧!”千依笑着道:“肯定不能让他们轻易就将新娘给接走。”
说罢,几人纷纷朝着外面大门边走去。
澹台引走在最后面,出门时见到季黎明就站在廊檐下,一身天水碧锦袍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与当日被她揍了一顿的狼狈判若两人,安静时眉目温润,只一双细长的眸子时时上挑,一看便知是风流属性。
眉头深皱,澹台引鼻腔里似有若无地轻哼一声后抬步跟上前面那几人。
季黎明的眸光,紧紧锁在已经远走的那抹身影上,眼睛瞪得老大,许久才侧目问已经出了门的荀久,“表妹……刚才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是大祭司?”
“不然你以为是谁?”荀久挑挑眉,“怎么样,头一次得见大祭司穿礼服,有没有觉得很惊艳?”
“是惊悚!”季黎明纠正道。
“怎么是惊悚?”荀久睨他一眼,“会不会用词!”
季黎明想起澹台引看他的那个眼神,顿觉全身一寒,肯定地点点头,“我承认,大祭司长得嘛,的确貌美,可她就是一朵长了刺的雪莲,看得碰不得,她若是穿着祭司服来,我倒觉得正常,可今儿换了一身礼服,我反而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寒意。”
荀久轻嗤,“想太多!你刚刚不还说要陪我去小祠堂?”
“走吧!”季黎明回过神来,浅浅一笑。
搬迁来医师府以后,荀久便让人专门设了小祠堂供奉荀谦夫妇和白三郎的灵位,虽然自己是异世过来的,但原身毕竟与他们家人一场,如今要出嫁了,自当该来上柱香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接过季黎明递来的线香,荀久站在三个牌位前,眼眶微湿,“爹,娘,哥哥,久久要出嫁了,你们在天上可看得到?”
眸光定在白三郎的牌位上,荀久又道:“哥哥,虽然你用一命换荀久的一世长安,可她早已……”
意识到季黎明还在旁边,荀久改口道:“我已经找到了相守一生的那个人,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你们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季黎明静静听着这番话。
荀久并没有说得多煽情,可他却听得很难过。
这种感觉,就跟娘嫁女儿的心情是一样的。
从荀府被抄家当夜认识到现在,短短数月的时间,他和她兄妹相称,所经历的事情并不少。
季黎明犹记得初识当夜,她为了从子楚手上逃脱,机智地脱口而出一句“表哥”。
那时候,他便觉得这个女子聪慧,后来她去了都统府,面对老太爷开下的条件不为所动,不愿做季府的豪门孙女,他便知这个女子妖娆的面容下有一身的傲骨。
再后来去上庸郡,她能在片刻之间反应过来秦王意图用药汁消除宫义胸前的伤疤,然后用她自己的秘法彻底将伤痕掩盖,他便知这是个美貌与智慧和医术并存的世无其二的女子。
实际上,他曾有过那么一刻的心动。
或许是在她愿意相信他,然后跟着他从陶府逃出去找刘权的时候。
或许是她在面对危险时的从容不迫和冷静。
又或者是她回眸一笑的时候。
总之曾经的曾经,有那么一刻,他在她面前,心跳得飞快。
纵然如此,他还是清醒地及时拉回了理智,因为他知晓这个女人不可能属于自己,而属于自己的好兄弟。
他更清楚,自己唯有用兄长的身份才能与她长久相处下去。
而今,他对她,再没有那层非分之想,只剩想保护她,呵护她,不愿让她受一点伤的兄妹之情。
季黎明突然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当时的及时悬崖勒马,避免了一场兄弟抢女人而导致情谊割裂的残酷场面。
现在这样……很好。
她是他的妹妹,是子楚即将过门的妻子,他们永远都会是一家人。
荀久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走吧!”
季黎明闭了闭眼,将眼眸中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强压了回去。
荀久看看出来了,好笑道:“人家都说娘嫁女儿才会哭,你这当哥哥的哭什么?”
季黎明红着眼眶,嗔她一眼,“我这是高兴,终于把妹妹嫁出去了。”
噗嗤一笑,荀久没再多说,她何尝不明白季黎明早就把她当成亲妹妹的那份心思,如今亲眼看着她出嫁,自然是不舍的。
不想再过多谈论以免戳他的心窝子,荀久转而笑道:“我府上有一处绣楼,站在顶上能看到大门外的场景,不如我们去看一看接亲的伴郎团们闹得如何了?”
“诶,这个主意好。”季黎明立即眉眼弯弯笑了起来,与荀久一同,缓缓上了绣楼。
两人挪了凳子坐在窗边,窗户微掩,能透过缝隙清楚地看到大门外的情形。
扶笙穿着荀久准备的绅士服骑在白马上,胸前对襟的两排淡金纽扣尊贵奢华,束了发的头上戴着顶男士礼帽,左边缘一团柔软的白色羽毛,紧身裤和长筒军靴的搭配,将他的两条大长腿完美体现出来,勒住缰绳的那只手,同样戴了一副白色薄手套。
此刻骑在马背上的样子,与王子别无二致。
伴郎团和伴娘团的情景……嗯,很精彩。
至少荀久是这么认为的。
伴郎团的服装自然与伴娘团们的配套,统一的绅士服,只不过比扶笙那一套构造简单一些,统一的长筒军靴,让五美看起来更英气,更挺拔,五个人中,宫义向来就是不苟言笑的,穿上绅士服以后更是英气逼人,仿若王子身边的骑士,光芒犹自绽放。
伴娘团们的职责是负责阻拦伴郎团和新郎官进来接新娘。
于是,五组人,一对一。
陶夭夭对宫义。
阿紫和羽义是一对,千依担心她心软,于是给调换了商义。
千依对羽义。
唐伴雪对徵义。
澹台引对角义。
伴娘们首先齐齐看向扶笙,一个个露出狡黠笑意,千依道:“新郎官,想把我们家阿久接回去,可得先过我们这关。”
扶笙面含笑意,眉目温润,“有什么招数,你们尽管使出来。”
唐伴雪眸光一动,上前一步,“我先来!”
扶笙点点头。
唐伴雪道:“你先说一个让新娘子放你进门的理由。”
扶笙唇角笑意加深,眸光似有若无地往绣楼方向抬了抬。
季黎明蹙了蹙眉,面露紧张望向荀久,“我们没开窗,他竟然知道我们在这里?”
荀久面色淡淡,分毫不觉得意外,“人家都说夫妻同心,这就叫做心有灵犀。”
季黎明瞪她一眼,“这都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护着子楚了,你要是嫁过去了指不定连魂儿都给弄没了。”
荀久翻了翻眼皮,她的魂可不早就被扶笙给弄没了么?
大门前,扶笙扬了扬眉梢,高声道:“久久,孩子在家等你回去吃饭。”
这一声极为响亮,连观礼的百姓们都听到了。
霎时间人群一阵哗然,继而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唐伴雪更是红着脸错愕地看着扶笙,一瞬过后,偏头看向千依,低声嘀咕,“秦王这一嗓子,会不会太高调了些?”
千依见怪不怪,笑着道:“他们俩比这高调的事儿多了去了。”
绣楼内,荀久深觉无语。
这个男人还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宣告所有权。
这话虽然不露骨,可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听得出他想表达的是她早就成为他的女人了。
这么一本正经地当着众人说这种话,真的好么?
季黎明也轻嗤一声,“子楚这小子,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荀久纠正,“那是你皇兄。”
“呸!”季黎明愤愤然,“什么皇兄,娶了本少的表妹,他也得跟着喊一声表哥。”
两人说话间,后面有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荀久回头一看,瞧见刘权不知何时也来了绣楼,手里拿着一件狐狸毛披风,在荀久猝不及防的时候披到她肩上,面无表情道:“都要嫁为人妻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荀久看了看外面高悬的太阳,又看了一眼说完后以后就将眸光看向外面的刘权,“你怎么来了?”
季黎明被刘权这一举动给惊到了,眸光闪动几下,也跟着荀久问,“对啊,你怎么会上绣楼来?”
刘权的声音很平静,“作为娘家人,我来得理所应当。”
此一句,直接让荀久和季黎明呆愣了一瞬。
季黎明乃花丛老手,不用思考就知道刘权的心思。微微一笑,他挑眉道:“你既然承认表妹是你娘家人,那你叫声‘姐姐’来听听?”
刘权眉头一皱,瞪向季黎明,目色微沉,“关你什么事?”
“哟,这小子脾气还挺火爆。”季黎明无所畏惧,依旧高扬着眉梢,直接道:“娘家人乱动心思是要遭雷劈的。”
刘权一张俊脸彻底黑了。
季黎明继续道:“娘家人就该守好娘家人的本分,嗯,最好能摒弃红尘,六根清净。”
刘权瞅他一眼,抿着嘴巴不说话。
荀久从前不知,此刻季黎明提起来,再加上方才刘权那般举动,以及刘权来的那天问她是否真的喜欢秦王。
重重画面在脑子里闪过,荀久暗暗心惊,想着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那种心思的?
刘权依旧看着下面的伴郎团和伴娘团,负手而立,声音更加平静,“我听说你请了很多画师来画大婚场面,到时候,能否送我一幅?”
“当然可以!”季黎明笑眯眯接话,“到时候我让画师把本少画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把本少独占一框的那张送给你。”
刘权对季黎明的话恍若未闻,眸光转向荀久。
荀久面色平静,摇摇头,“不可以。”
刘权瞳眸一缩,“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你?”荀久偏头看他,“我那个画是一张长纸上画一整幅,若是给了你,岂不是等于我没画?”
刘权垂下眼睫,眸中黯然匆匆闪过,“这是理由?还是……借口?”
“都是。”荀久深吸一口气,从前她不知道刘权的心思,没做出反应,如今知道了,就不可能再放任他这种想法蔓延下去,狠心一点掐断他的想法才是最直观的解决办法,她可不想玩出暧昧不清的举动惹得扶笙吃醋。
再说了,除了扶笙,她也不想和其他任何男人暧昧不清。
呼吸一窒,刘权胸膛某处犹如被狠狠撕裂一般。
偏移开目光,他不再说话了。
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季黎明爽朗一笑,“不就是一幅画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拍拍刘权的肩,又道:“让她送给你,你怎么不自己去画?”
刘权眸光一动。
“表哥!”荀久蹙眉呵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季黎明耸耸肩,“这没什么,弟弟在姐姐出嫁当天为她作画一幅,算是不错的礼物了。”
荀久不再说话了,她本想再狠心一点,可无奈今日大婚,若是把气氛闹得太僵,待会儿喜气都被冲淡了。
想了想,她看向刘权,“表哥说得对,你若是想要,就自己画,但是别让秦王看见了,还有,我希望你是以弟弟的名义为姐姐作画,而不是……”
“嗯,我懂。”刘权轻轻点了下头。
这件事,算是就这么解决了。
片刻之后,刘权也搬来凳子,与荀久他们坐在一起望向下面。
第二个出题的人是阿紫,她比较简单粗暴,直接弄了杯辣椒茶让扶笙喝。
荀久看得面部肌肉抽了抽,这帮人,究竟还想不想她出嫁了?
扶笙微微一笑,挑眉指了指商义,既然带了伴郎团来,那么这些刁钻的东西自然是伴郎团代劳。
于是商义憋屈着脸接过辣椒茶,前些年为了保养皮肤,他可是从不吃辣的,如今要喝下一整杯辣椒茶,难以想象待会儿会不会整张脸都变成辣椒脸。
憋屈地看了一眼阿紫,阿紫无辜道:“抱歉啊,我也不知道秦王会把这光荣的任务交给你。”
商义扁了扁嘴,一闭眼猛地把辣椒茶灌下,然后整张脸都呛红了,嘴里叫苦不迭。
羽义眉毛抽抽了两下,看向阿紫,好笑道:“你也太狠了。”
阿紫轻哼一声,“那是你没对上我,若是站我面前的是你,我肯定还有比这更狠的招数。”
角义立即向羽义投去同情的目光,顺便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保重。”
轮到陶夭夭的时候,她随意看了一眼面前着绅士服的宫义,这样帅气英锐的打扮,让她心中狂跳不已。
面上强自镇定,陶夭夭低声问:“我如果出题太难,你会不会替秦王接下?”
宫义面色微动,睫羽下的眸子闪过幽浮的光,看着面前的人微微有些紧张和脸红的样子,他莫名觉得愉悦,翘了翘唇,“女侯请讲。”
宫义不常笑,或者说很少有能让他露出微笑的事。
方才这个表情,算是陶夭夭认识他以来头一次得见。
她犹记得当初自己无意中撞见他脱了衣服疗伤时他平静无波的模样,后来被迫与她同车回燕京,一路上他都不吭声,也没有表现出发怒的样子,再后来,她得知白三郎要启用悬棺葬,于是当先回了上庸郡找好几个熟悉悬棺葬的僰人,为的就是等宫义亲自去陶府请,这样一来,两人便能多有些接触。
那个时候,宫义的面上除了偶尔会皱一下眉头之外,根本不曾出现过笑容。
甚至是后来逛街的时候碰巧遇到,然他帮忙挑选家什,也都是她的主观意愿,他迫于她的身份才会不得不从。
而刚才他露出的那个笑容,看着像是发自于内心,带着点点愉悦和期待。
陶夭夭虽然是头一次对男人心动,却并非愚笨之人,上次云水斋开业,题字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宫义的异样。
再联系眼下的境况,陶夭夭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冰山开始融化了。
按捺住心中的窃喜,陶夭夭本来想好的几个恶整法子也默默取消了,莞尔一笑,她道:“那还是算了,我让秦王自己来。”
她说完,抬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扶笙,狡黠笑道:“听闻秦王不仅武功卓绝,就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鲜有敌手的,我要求也不高,要想娶得我们家阿久,不如您同时用双手作画,凭着记忆把我们家阿久的样子画下来。当然,一盏茶的功夫为限,作不出来可要受罚哦!”
陶夭夭话音才落,北炎他们早就将长桌,宣纸和笔墨准备好。
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倒抽气声传来。
双手同书已是众人心中的天神级别了,秦王竟然还能双手同画?
角义嘴角抽了抽,想着这几个女人个个这么刁钻,待会儿大祭司会不会弄个千奇百怪的题目以至于殿下不得不让他接?
想到这里,角义扯了扯嘴角,看着对面岿然不动的澹台引,笑得很谄媚,“大祭司,你待会儿会出什么难题?不如说出来我们俩一起参考参考?”
绣楼上,季黎明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眉头,骂道:“我不过是受表妹所托去神殿请那个女人来出席婚宴当伴娘而已,就被她几次三番完虐,如今角义那厮笑得这样淫、荡,她竟然无动于衷?这是什么道理!”
荀久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季黎明,尔后收回眼,“许是大祭司今日心情好,不想与他计较。”
冷哼一声,季黎明道:“这简直太不公平了!本少长得如此英俊潇洒,难道还比不得角义那厮一个淫、荡的笑容?”
刘权眉毛跳了两下,毫不客气地道:“你又不是喜欢大祭司,在乎这些做什么?”
季黎明一呛,脸色突变,“谁喜欢她了,我要是喜欢她,我就……”
“就如何?”荀久眨眨眼。
季黎明气得跺脚,发下重誓,“我发誓,我要是喜欢她,那就让我整天被她虐。”
荀久摸摸下巴,“年轻人,话别说太满,没有万一有一万,要真到了那天,我担心你哭不出来。”
季黎明磨了磨牙,“巫族女人一个比一个阴险……”
“嗯?”荀久一记斜眼抛过来。
季黎明咳了两声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温柔的伯母之外,巫族女人一个比一个阴险,且个个会巫术,我若是找个那样的夫人,肯定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荀久暗笑一声,季黎明这句话歧义可真大,到时候指不定是怎么个睡不好呢。
……
扶笙听到陶夭夭的题目之后,二话没说纵身跃下马,走到长桌前,吩咐北炎将红色颜料调好。
不多一会儿,北炎将一碟子调好的红色颜料递给扶笙。
他接过,选了个方位直接将所有的红色颜料泼到宣纸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下双手握大狼毫,嘴里叼着一支小狼毫勾芡,动作快如疾风,众人只见他腰身微弯,红色描金袖子下腕骨翻转,神情专注。
双手同画已是罕见境界,竟然还能双手与嘴巴同画!
此时此刻,百姓们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叹来形容了,早已经超出了惊叹的境界反而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澎湃。
原来他们的秦王殿下,竟是这样一位画技精湛的神人!
陶夭夭一时数着时间,忽然开口道:“秦王,时间到了。”
扶笙动作也刚好停下来。
众人探头望去,只能见到宣纸上一团红色,中间有几处古怪的留白,没见着长相妖娆的久姑娘在哪儿。
“这是……没画完?”陶夭夭挑眉,准备找其他几位伴娘商量如何惩罚秦王。
却不料扶笙一转身,将秦王府小厮准备好的红包取了好几个出来,拿出里面的金叶子,手心一用真力,金叶子立即粉碎为金粉,均匀地洒进北炎再一次调好的红色颜料里,重新拿起两支新的毛笔,扶笙一手蘸墨,一手蘸混合了金粉的红色颜料,以众人始料不及的速度挥洒在纸上。
片刻之间,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献舞图跃然于纸上。
众人再次探头一看,齐齐发出惊呼。
原来,秦王画的是荀久着红衣跳舞时双手抛洒出两袖锦绸时的俯视图。
也就是说,方才红色中间的那一团奇怪的留白,其实是荀久的面容和白皙手腕。
这个姿势,是脑袋后仰高悬于空向两边抛出袖中锦绸的高难度动作,更高难度的是,扶笙画的是俯视图,而并非侧面轮廓。
此俯视图能清楚见到荀久神情灵动,舞姿曼妙,后仰时胸前曲线挺翘,大红衣裙上金光点点,将她纤细的身子拢住,看不见下半身,唯见红裙旋转四散开,层层叠叠,边缘金光闪耀,犹如天女散花。
荀久自然也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幕,不由暗忖,她何时有在他面前跳过舞,莫非……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可是这画得也太栩栩如生了,就好像从整个动作里面剪辑出来的某个瞬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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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众多,所以过程有点长,23333毕竟文文不是主角的独角戏嘛,耐心看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