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

春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暮深。

路边的树,不再是如烟的青葱嫩绿,一团团黯幽幽的绿色,没有初春时的生机勃勃,显得慵懒烦腻。

随着在□□上天南海北地胡侃,叶露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开始写些诗词曲赋在文学网站上边,看到别人的留言和评论,叶露心中充满了愉悦。

在兰城医大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叶露留下了必要的开销,然后到了邮局,把剩下的钱寄给了母亲,弟弟一年比一年大了,虽然还在读书,可是他终将长大,要结婚娶媳妇,大都市的女人要楼房要汽车,小城镇的女人要金饰要彩礼,好像从记事起,母亲就开始攒钱,算计着将来嫁女娶媳的花销。

家里,只有父亲的工作是稳定些,本来母亲也有一份工作,可惜单位已经倒闭了,这么多年,空剩个外壳伫立在那儿,下岗的百十名,搁浅的鱼一般,就被晒在那儿,时代的大潮,在他们身后慢慢退去。提到从前,母亲免不了叹息,可是她不相信,干了半辈子的单位说倒闭就倒闭,然后他们这些工人散放鸭子一样,就没有人管了。

人总会长大,这些事儿也总会有个说法。

母亲没有读过很多书,常常会犯把《飞燕曲》念成《飞燕由》这样的错误,喜欢和人家比较,喜欢唠叨,可是到了大的事情上边,她比父亲想得开,或者用父亲的话来说,因为母亲没有太复杂的思想,不会将问题的纵深面切入得更深,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起简单化了,心里尚留着一丝盼望,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阿城在《棋王》里边说过,人活着,总要有些什么才有意思。

有意思的前提,就是人得先活着。父亲一个月才几百块钱的薪水,供着两个孩子读书,实在吃力,在犹豫了再三之后,叶露还是只读到了初中。

不想让父母因此而愧疚,叶露装得满不在乎,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忍不住落泪。

也许就像梅若华说的,一个人的幸福、快乐、眼泪,都是有限。

哭过几次后,叶露已然没有了最初的痛,只会在梦里,梦到了课堂,诗卷,醒来后,一个人抱着被子发一会儿呆。

上了班,挣着不咸不淡地几个钱,差不多都交给了母亲,除了买本书,买盒歌带,她也没有什么格外的花销。

从邮局出来,到了话吧给母亲打个电话,听到女儿的声音,母亲异常地兴奋,说话的速度开始加快,一听到话筒那头母亲的声音,叶露的心就忍不住咯噔一下,只要有人给自己介绍男友,母亲就会这样兴高采烈。

果然,说了三句话后,母亲就提到这个话茬儿,让叶露惊讶的是,这次牵线的人,居然是表妹林照雪。

拿着听筒,叶露开始发呆,打死了她,也不信林照雪会做这样的事儿,别人不了解表妹,自己却是很了解,林照雪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林照雪是叶露母亲的甥女,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座城市里,连跳了几家外企。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叶露看得见,但走不进去。就象陶渊明写的桃花源,就象大师们画的国画山水,是永远无法走进去的真实。

她们是两个轨道上的星球,永远不会相撞或背驰,也许是林照雪有意无意表露出的颐指气使,让叶露觉到疏冷,为了那份尚未消逝的童年友情,她选择了避而不见,所以来了兰城好多天,她明知道林照雪住在那里,也没有去找她。

这次,母亲兴兴头地和叶露说起林照雪要给叶露介绍一个兰城的男友,虽然对方大了几岁,但是却是兰城人,叶露嫁给了他,就可以留在兰城,不用回到那个穷乡僻壤了。

越是听到后来,叶露的心越往下沉。

自己是不开窍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在钱与友情之间,她取舍得容易,在钱和原则之间,她的决定也很迅速。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并非假清高装矫情,她和钱没有仇,谁又会怕钱咬手?可是,有些钱不能拿,比如别人口袋里的;有些钱不能赚,比如出卖皮肉色相。

韩冷月曾经奚落过叶露,她说文学是什么?纯洁的处女吗?可是再贞烈的女人也得嫁人。嫁给谁?有骨气守原则的?那注定是个穷光蛋!要再满口什么一箪食、一瓢饮,什么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什么贫者不受嗟来之食云云等等的,便是个自己一无是处又连累父母妻儿挨饿受冻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穷酸。

现在流行什么?经济搭台,文化唱戏,所以文学这个黄花闺女最好还是嫁给钱。怎么?样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你再清高也得吃饭,你再漂亮也得拉屎。老大嫁做商人妇的不只是人老珠黄的婊 子,还有待字闺中的处子。不同的是,处子可能是大婆,□□可能大约做二奶,这不过是名称不同,到头来还不得侍侯分享一个男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说处子和婊 子两个谁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韩冷月说这番话时吐着烟圈,醉眼朦胧。难怪她生气,她牺牲了一次为叶露联系了一个差事,要叶露写部小说,初稿完成就给钱。写小说没问题,但对方要求太离谱,叶露拒绝了。

韩冷月十分生气,喝醉后要给叶露洗脑,妄图把叶露脱胎换骨。

叶露叹了又叹说,冷月,对不起,实在写不出那么恶心的东西。

韩冷月拖长声音说,小姐,是让你写□□,又不是让你跟谁去□□,这有什么呀?勇敢、性加上不要脸,你的小说就会全线飘红。

叶露摇头,感觉十分悲哀,不知为谁,也许只是为她自己。

她总觉得,在现实中宽衣解带以皮肉谋钱是娼妓,在文学中云雨合欢写得淋漓尽致何尝不是倚门卖笑为利宣淫?叶露做不到。韩冷月哼了一声,假惺惺!叶露你哪儿都好,就是矫情。你敢说给杂志投稿不是为了赚稿费?给网站投稿不是盼着出名?既然目的就是为名为利,走哪一条路不一样?

不一样,叶露叹气,韩冷月的帮忙叶露很感激,但她的这些话真的让她很难过。

韩冷月白了叶露一眼,你愿意折腾,我也懒得管你。

叶露摇头,就算我想写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创作来源于生活,我没经历过的事怎么写?

韩冷月笑了,你少拽,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找几本畅销书看看,再不然租几张□□,没什么特别的,什么‘天长地久,曾经拥有’的,都是穿在外面的衣服,到头来都脱个精光,□□裸的,一男一女……

叶露掩上耳朵,满面绯红,有时侯韩冷月的话太直接,让叶露无法承受。是否因为生活在真空里,将一切看得太透明纯粹?叶露知道自己幼稚又倔强,有些东西铁定是叶露无法承受的。就象韩冷月,叶露从来没有轻视过她,尽管这个行业有笑贫不笑娼的古老诠释,也出过象严蕊那样的刚烈女子,而是从认识韩冷月以后,叶露就劝她改行。

韩冷月心不在焉地,算了,别劝我从良了,可不打算象杜十娘那样,眼神不好看错了人,结果把多年劳动辛苦所得沉入海底不算,把小命也搭上了。

她的话总是太尖刻,让叶露哭笑不得。

风尘场上不会只是一个杜十娘啊。

韩冷月听不进去叶露的话,冷笑着,那谁呀?你说出一个善始善终的人来。

低着头,想了想,叶露竟然无言以对。象苏小小吗,泣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要不然象薛涛吗,此情此心空劳苦,满鬓霜白满鬓沙?再不然象卞玉京,红颜迟暮身伴影,青灯古殿熬寒灯?

哪个男人真的会不介意女友的过去?

韩冷月狠很地吸了一口烟,叶露,别辛苦撑着了,找个人嫁了吧。管他驴头□□眼,是男人就行了。”叶露无话可答,男人的概念是什么?

大约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种解释,叶露心中呢?骨气,坚强,狂狷,责任,这八个字也许足够。

挂了电话,叶露沮丧了很久,现在一提到相亲,她就有一年被蛇咬的感觉。

点背儿不能怪社会,也许是她自己不招人待见吧。

拖了两三日,叶露没有去找林照雪,林照雪却来医大找到叶露,原来是母亲将她现在工作的地方告诉了表妹,林照雪约她出去吃饭,等到了雅间里边,已经有个男人坐在那儿等着了。

这个人是林照雪带来的,比叶露大了十岁,长相平平,个子比叶露矮一些,皮肤黝黑,这些叶露不在乎,可是那个男人说话很青楞,他直言不讳地说叶露长的不好看,年纪又大,也没有什么本事,不过他还很大度地说他不在乎这些,反正是瘸驴对破磨,凑合吧。

可叶露不瘸不破,非驴非磨,凭什么凑合?见一面就完了。

照雪很生气,说叶露不自量力。

扪心自问,她叶露是没有什么资本?青春已逝,容貌平平,居无定所,收入有限。可是反过头来叶露也世俗的看他,平平庸庸,磨磨叽叽,房子没有,收入不多,若真凑合在一起,将来岂不是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算了算了,大家彼此彼此,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力眼,既然不对盘,一翻两瞪眼---吹了吧!

任你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千里马,也得眼巴巴等着伯乐的一句话。

事实和人们的认可有时是会大相径,她努力她有骨气,那是酸腐;她喜欢写诗填词,那是不务正业;心地纯净的活着,那是神经有问题。

不用照雪罗嗦,也不用冷月嘲讽叶露,叶露明白活在现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怨天尤人,叶露从来没嫌恶过婚姻或视男人为蛇虎,一如叶露对婚姻从来不抱任何幻想与虚妄,而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命活到那一天。

至于爱情,叶露更无奢求。就当它是饱暖思淫逸后的想入非非,也许有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态,还是在诗词曲文中欣赏爱情的瞬间绚烂和永恒凄美吧。来源于生活的东西经过艺术加工才有了美感,所以美的部分太多是加工出来的,让叶露怎么相信?

镜之花,水之月,风之影,云之楼,再美也只能远远地欣赏,镜破水干,风歇云散之后,什么都不复存在了。比如唐太宗和杨玉环,若非白居易写了一篇缠绵悱恻凄艳哀绝《长恨歌》,他们的故事有什么特殊吗?谁会为他们伤感叹气?谁会有半分半毫的同情惋惜?用世俗的眼光来看,不过是一个昏庸好色的皇帝乱伦纳媳,然后美人□□宫闱累及社稷,最后奸妃伏诛,罪有应得的故事。

没有征得叶露的同意,就擅自把人带来和她见面,叶露和林照雪之间弄得很不愉快。

心里气闷,又跑到网吧里边,点开了那个论坛,看了看,兄弟的故事依然坑在哪里,叶露百无聊赖,干脆开始编故事。

先取个名字吧,取什么呢?

手指放在键盘上边,脑子里边一片空白,邻座的一个小孩子正在看电影,林青霞饰演的东方不败。

笑傲江湖,哦,帅呆了的东方不败啊。

红尘吧,红尘万丈,我们都是匆匆的过客,来或者去,都不由己,聚或者散,更是无可奈何。

笑傲红尘。

叶露打上这四个字,忍不住大笑,这名字,真俗,太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