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真是糟透了,如同那灰蒙蒙的天,充满阴霾的颜色。
在夜色的掩护下,我和3位“格鲁乌”在金·凯尔文士长以及4名T-51B核动力装甲的“护送”来到停机坪,与其说是护送,我倒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犯人,生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可笑,可悲。
在附近降落的AW-1H“超级眼镜蛇”在等待地勤人员检查,那些家伙打开前端的雷达舱盖,一边举着手电筒乱瞄一边互相商量着什么。
我扭过头,目光落在对面的凯尔文士长身上,他也穿着T-51B,没带头盔,而是把头盔固定在胸前的金属卡槽上,方便摘取,腰间别着一把PPK12手枪。
AW-1H旁边有一个引导员正用荧光棒指引另一家CH-53E“超级**”降落,不用说,这家伙是来拉我们的了。
CH-53E降落时尾部一侧起落架先着地,明显歪向一边。地面的引导员赶紧打手势让驾驶员拉起来重新降落,我在心里捏了一把汗,这个驾驶员这么冒冒失失,他再反应慢点的话直升机旋翼就要打到周围准备上前的机师和探照灯了,到时候机毁人亡。
等到飞机降落后,驾驶员拉开舱门跳出来,3名地勤人员立刻扑上去,一名在外边检查驾驶室,另外2人检查主引擎,其中一个人拿着扳手到处敲敲,周围还有几人替他们打着灯。
我们在原地等待,看看月亮,吹吹冷风。
昨天所谓的参观导弹发射基地真是让郭诺夫上尉他们开足了眼,是啊,战前的这些“大玩具”,我们这些级别的人,谁都没见过。要说起来去偷机密的资料,恐怕都不知道偷什么才对。一切程序全都被电脑包办了,我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电脑就能把预定地点轰成碎片,人类除了动动嘴皮子啥也不用干,看着那些不断上升的死亡数据就成。
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核战一爆发便成为了全球性的,那些操控着足以毁灭全世界武器的电脑们可不在乎那个不断“蹭蹭蹭”往上涨的数字,这些铁疙瘩只知道在警报响起的时候按照预定轨道把手头的武器全部精准的投出去就够了。
或许……那些总统都是眼睁睁看着电脑替他们做出了决定,最后活活气死的?
真够滑稽的,历史发展的如此诡秘,谁都无法预料。
唉,我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再去找珍妮,是啊,我再去找她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我还能假惺惺的告诉她不应该难过,应该高兴才对?
虽然我确实是这样做的,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珍妮即使真的跟我到了莫斯科也不会快乐的,连我都厌恶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出生,我怎么能让她去被迫接受我的不快乐和沉痛的回忆?
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对自己抱有希望,更不对自己回到莫斯科的生活抱任何希望。我也不希望我爱的人陪我受苦,那会让我更难受。我宁愿一个人默默忍受,不管对方是不是接受我的做法。
在现在这种环境中,连生存都成了问题,更别说,一个人到一个环境、语言、文化、肤色、习惯完全不同的地区会怎么样,我难以想象那种生活需要多大的毅力和热情。我只是个士兵,战争机器上的齿轮而已,指不定哪天我就会被替换,会被抛弃,我又怎么能保证别人的幸福和未来?
地勤人员检查完毕,其中一个走到凯尔文士长面前敬礼,向他报告直升机状况。凯尔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直截了当问直升机是否可以起飞了,旁边的驾驶员给了肯定的答复。
我们依次登上CH-53E“超级**”,选一个位置坐下。听着直升机底板发出的“嘎吱”声,我有些怀疑这架直升机能不能再次平安降落,按照美军的标准作战手册,CH-53E的正常战时运载能力是3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或者55名轻装的士兵。
“请各位做好,我们就要起飞了,抓稳。”机舱内传来驾驶员的喊声,听起来就跟没睡醒一样,我心里直打鼓,让这种不靠谱的人来开飞机,真的不会出事吗。
螺旋桨开始启动,随着频率加快,CH-53E像个老牛一样喘着粗气起飞,后舱门在起飞过程中慢慢升起,但并没有完全关上。我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飞机突然一个前倾,向前加速,我们全部向机身前部歪,之后又后倾保持平衡,我们又朝后部歪,我旁边一个T-51B没抓好朝门口滚去,幸亏他眼疾手快抓住安全把手才没有掉下去。
我我们全都嘘一口气,我透过玻璃窗往外张望,借着淡淡的月色,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黑影,那架护航的AH-1W“超级眼镜蛇”,一直在我们这架的前方飞行,做好应对可能出现威胁的准备。
“把后舱门关了,”凯尔冲着驾驶员大喊,“快点关了!”
驾驶员扭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吃惊,但他照做了,按下按钮关闭后舱门,把舱门彻底关了。那个仍然死死抓着安全把手不放的T-51B终于松开把手,跑回到自己座位上,把自己赶紧“绑”在椅子上。
我看着对面的凯尔,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所有人,带上头盔,检查通信联络是否畅通,”凯尔突然说道,并瞄了我一眼,“你也一样,阿卡利亚。”我长吁一口气,戴上头盔,等待颈部驳接锁死。
凯尔先调整了自己的频段,之后说道:“所有人,扫描后连接我的讯号,终端收发机,代号NZ-003275,密码:05Z2-4G3K-ZAT7-BQ08,切换成封闭通讯状态,无线电测试开始。”
我切换成封闭通讯状态,核动力装甲的通讯系统开始自动扫描并检测可加入的通讯主单元,建立连接。等到完全转换为内部通讯状态后,我们不需要再开口说话,只需要用喉咙振动就可以互相通讯,和喉头送话器一个道理,只不过加上了定时跳频。不过这种方式需要稍加练习,不然对方听到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唧唧歪歪。
核动力装甲内响起凯尔有些变调的声音:“通信测试,我重复,通信测试,修改新密码:CE57-4Y9U-PO63-99DS,连线断开,重新连接。”
“连线已中断,重新搜索中……连接,成功。”OK,通信无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在直升机机舱内什么也动不了,现在唯一能保卫并在危急时刻拯救这架直升机的只有飞行员和他的副驾驶,但这家伙是否真的靠得住,每个人心里都直打鼓。
“通信测试完毕,再次断线,阿卡利亚,和我保持通讯。”我愣了一下,虚拟屏幕显示其他人都已经切了出去,只有我和通讯主单元仍在连线。
“前天晚上,汉默圣骑士长对你说的那些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凯尔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无论是愧疚,强硬,冷漠,还是其他。依然那么深不可测——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声音,普普通通,但,直到听到汉默的那一番话,才让我顿时意识到他的深不可测。
凯尔继续说道:“你帮了我们很多,我很感谢你,种种巧合和机缘,将钢铁兄弟会被从灭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即使按照那些长老们,还有汉默圣骑士的眼光,一个外人,依然功不可没。既然你提到了帮助,那么,我想你必定有什么需求,有什么想法。作为被你直接帮助过的人,哪怕是代表个人,我也愿意尽一切可能帮助你。所以,阿卡利亚,说吧,告诉我你所需要的帮助是什么。”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了:“我希望,你们能让那个珍妮过上,过上……幸福的生活,起码让她能够好好活下去。”
“珍妮吗,让她好好活下去?让她幸福?”凯尔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恐怕我无法答应你。”
我沉默了许久,问道:“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呢,你不肯把她带回到俄罗斯,”凯尔的话一下击中我的软肋,“而非要把她丢到这里交给我们,交给这片残酷无情的土地来处置?说真的,你认为你的选择正确吗?”
“我不知道,我也没说过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我看看周围,其他人都一副无聊模样等着直升机降落,这趟行程不会太长,3小时左右,所以每个人都盼着赶紧离开这个“空中铁棺材”,而不希望被地上的肩扛式防空导弹招呼。
“你很固执,”凯尔的话如同有魔力一般,让我全神贯注,“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做法不一定正确,但你不肯冒险,因为这次冒险没有任何的回头路。你害怕,害怕给自己留下阴影,害怕已经出现过的情况再次出现。”
“没错,我害怕,”我承认了,这让我轻松了一点,一旦开始,就必须说完才能停住,“我父亲是个混蛋,我母亲居然还追随他,狠心抛下我一个人。
我从小就孤单,即使在军队里我也是那些带兵欺负的对象——那时候的战事并不乐观,每个人心头都有阴霾。是的,我后来理解,但我心头已经产生阴影了。
这些阴影挥之不去,它总是在我躺在床上,或者独自一人时猛的蹦出来,让我心跳加快,感到越来越慌张,最后无法自制的浑身颤抖,哭泣。哦,我那时还是个孩子,我只是个孩子,我已经体会过被人抛弃的感觉了,我不希望再来一次,我不希望冒这个险。”
“你明显不信任,”我感到凯尔轻轻叹了口气,“你的性格很怪异,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实际上我也没资格这么武断给别人下定论。我猜测,你对于别人都有一种本能的不信任,但一旦别人获得了你的信任,你就会毫无保留。说实话,你的性格很奇怪。”
我不置可否,凯尔说的没错,但我并不能完全赞同。
“你不信任,所以你不相信,所以你缺乏勇气。也罢,但你要知道,”凯尔忽然严肃起来,“即使你把珍妮留在这里,美洲,她或许更难生存下去。”
我有些吃惊:“为什么?”
“这里是废土,一个优胜劣汰,遵守自然法则的地方,”凯尔似乎对我的无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对于一个身体瘦弱,面容娇好的女子,你认为她应该怎么活?在这儿,在这片废土,女人要么选择和男人一样坚强,要么就出卖自己的肉体。这是没有选择的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反驳凯尔。我突然发觉自己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不够强,强到,能够一个人在废土生活?”
“想让一个在避难所里待了数年之久的羔羊立刻习惯和狼群住在一起并学会保护自己,是很不现实的。”凯尔选择了用“很不现实”这个词。
那么就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或许几年后,我在战壕里回忆我和珍妮的种种,她的尸体却正在旷野中慢慢腐烂。
“对于她,生活下去很容易,女人可以依附于男人生存,但成为玩物是无可避免的,至于幸福,这种东西只有在吃饱后才能有功夫去考虑。”我沉默了,无论我怎么做出选择,结局都不会让我感到心安理得。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我憋了半天,只想出这一句。“作为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摘了头盔,通讯也随之自动切断。
又经过了几小时无聊的等待后,CH-53E“超级**”安全降落,舱门开启,我们又依次走出机舱,我环视四周,发觉这才是真正能够被称为军事基地的地方。
依托山体而建的机上上停放着至少6架各种不同类型的直升机,最引人注目的是2架VB-02“飞鸟”。2座控制塔将整个机场分为2条起飞跑道和配套的机库,最让我惊讶的是其中一座敞开的机库中停留的是一架战斗机,而且从外形可以模模糊糊看出是早已经淘汰出序列的AV-8B“鹞式”垂直/短距起落战斗机,机腹下挂载着火箭吊舱,这玩意估计还可以使用。
一名没带头盔的T-51B带着一大队T-51B朝我们走来,那名领头的对着凯尔文士长敬了个军礼:“金·凯尔文士长是吗,在下是尤金·罗格恩上校,空勤指挥部的圣骑士长。长老会指派我来安排您的住所和相关事宜,请跟我来。”
凯尔点了点头,示意我们跟着这名叫做罗格恩的上校。
钢铁兄弟会的本部,核战前的美国空军军事基地。
“诸位今天请先休息,听证会于明天早上10:00正式开始,到时候会有宪兵负责各位的到场,”罗格恩上校环视在场众人,“既然天色已晚,那么请各位先在这里休息,如有需要请和宪兵联系,他们将会守在门口,请不要随意走动。”罗格恩说完转身离去,几名跟随他的宪兵立刻分开,2人一组将所有进出入口全部看住。
我随意挑了一张靠近墙侧的床铺,郭诺夫他们,还有凯尔和那4名T-51B均挑选了床铺,按照人类不自觉的区分习惯,我们分成了三部分。是的,三部分,让我有些意外,那3名“格鲁乌”居然和我保持了一定距离。但我后来明白了,实际上我自己也不自觉远离了他们,连我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唉,在废土呆的时间久了,果然不可避免产生变化,或许我和这些“格鲁乌”,和遥远的莫斯科已经产生隔阂了。只是我自己没法,也不敢肯定、确认而已。
这就像赌博,那个小球在桌子上滴溜溜转啊转,赌徒们的表情也随之变啊变,时而举手狂呼,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垂头丧气。真是人生一场梦,千姿百种态。
嗯,我是说,人生充满意外,急功近利的人往往会因为意料之外的事而自曝原形。
我又和郭诺夫他们摊牌,谈起了珍妮的事。郭诺夫显得有些吃惊,他分析了所有的可能后,认为这名叫做珍妮的女子如果真的和我产生了感情的话,很可能会被克格勃看重,利用她美洲废土生存人类的身份,培训成潜在的间谍。但这么一来她势必要返回美洲,而我重返美洲的可能性太小了,除非放弃军人的身份和政治前途,而且要度过重重危险,希望太过渺茫。
等于说这条路也被封死了,对我而言,无论怎么选,都已经这样了,结局都差不多,我也不用再瞎操心了。
我躺在床上,仰脸看着天花板,这时候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勉强撑起上半身,打量来人,一个老熟人——杜瓦丁·斯曼德斯,他显然也看到了我,但他故意忽视我的目光,转过头看着凯尔文士长并向后者走去。
好啊,人都到齐了,接下来就是最精彩的部分了,演出即将开始。
“人已经到齐了,请各位好好休息。”一名卫兵走近房间内“啪”一声关上了灯,拉开门,准备出去。我支起脑袋坚持到他把门完全关上,最后一丝光亮也淹没在黑暗中,我又彻底躺回到床上,感到心底涌起一股疲惫感,无力,乏味,就这样慢慢闭上了眼,进入睡眠。
第二天,5:20。我以为我不会再起这么早了,但答案是我依然记得早上训练时候教官把我从床上直接踹到隔壁的痛苦,所以我在5:20自动睁开了眼睛,像一台精确的机器。不约而同,那3名“格鲁乌”也在同一时刻起床,与此相对的是凯尔和那些圣骑士们还在呼呼大睡。
钢铁兄弟会准备得很周到,我们从消毒柜里取出已经消过毒的洗漱用品,自行洗漱,他们在6:30准时送来了早饭,同时派来了一名文士长——据他自我介绍说是负责仪容整理的。“那些长老们可不想看到一群留着4星期没剪过的头发和胡子的野人,所以你们最好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一点。”
凯尔和那些T-51B自然完全符合标准,而我们四个则被狼狈的赶到一间理发厅内,由专人给我们理发。
“你们4个都是这个发型吗,真干净,”理发师看着我们摘下头盔,盯着我们的长了一层毛茸茸头发茬的脑袋咋舌,“我觉得我根本就不用动手。”
我们几个相视一笑,当军人也就这点传统保留下来了,其他的,和那些整天玩到弄枪的平民没什么区别。
钢铁兄弟会的理发师和机械人管家帮我们彻底修剪了胡子,剪短了手脚指甲,还要有一个痛快的凉水澡(哦,可真凉,用干净的水冲洗还真是有些奢侈)。
我们几个只穿着内裤被机械人管家赶到澡堂内,各自找了一个位置,按下踏板等着水从淋浴喷头内喷出,即使过了将近几个世纪,淋浴喷头依然是一个圆盘一堆孔,从最早的木桶一直到现在的不锈钢喷嘴。“这是什么?”郭诺夫从机械人管家手里接过一个白色的扁圆饼,后者瓮声瓮气的回答他:“这是一块香皂,请您在涂满全身后用水彻底冲洗干净。”
郭诺夫愣了一下:“香皂?”我们几个都凑过去,盯着那块光溜溜的白色的扁圆饼,伊戈尔伸出食指抠下一小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挺香。”他说着塞进嘴里尝了尝,结果“呸”一口吐了出来:“难吃!”
“谁让你吃了,混蛋,”郭诺夫一看手里的宝贝被人挖走一块,直接给了伊戈尔脑瓜子一巴掌,“这可是我的宝贝。”
旁边机械人管家依然瓮声瓮气,只不过这次换成了俄语:“我是RH-08I智能型机械人管家,不是什么铁皮疙瘩。”这回换成我们一脸惊讶了:“这家伙居然听得懂俄语?”机械人管家悠哉悠哉说道:“我精通4门语言,能够用12种不同语言和人类正常交流。”
我一言不发接过属于自己的香皂,回到喷头下继续冲洗,一边往身上涂香皂一边想,这下子可不好办了,钢铁兄弟会完全听得懂我们的私下交流——只要他们有兴趣去听听看我们在密谋什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