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初见

祁先生名叫祁如云,就是阿莘的父亲,刚才那位温和的妇人是阿莘的母亲,他们夫妻目前住在这幢大宅里,却不是这里的主人。

祁先生三十年前来到京城赶考,屡试不第,他本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能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索性便不回去,寄住在京郊一个小山村里继续苦读,一心指望能够有一天金榜题名,翻身成龙,只可惜他连考了八届,居然连榜尾都没有挂上,一气之下,发誓再也不进科场,只做个闲人隐士便了。

有心栽花花不长,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这隐士的派头一拿出来,倒慢慢赢得了些虚名,京城一个殷姓世家看他有些才气,又与世无争,便下贴子聘了他为府中清客,请他住在自家位于京郊山中的老宅里,一来解决了他生活窘迫的问题,二来也可帮忙看房。殷家在朝中为官已历三代,开枝散叶都在京城,这京郊老宅,已几近荒废。

祁如云自从放弃了入仕的念头,性情倒平和下来,每日里吟诗作赋,颇为逍遥,他年纪已老,膝下却只有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儿,取名维莘,是他的掌上明珠。

祁家妈妈是本地人,娘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原本祁先生是想高中之后再娶妻的,因为到时说不定可以借助岳家的势力飞黄腾达,不料一直没中,就蹉跎了,直到三十五岁才娶了村女刘氏为妻,祁先生学富五车,她却大字不识,脾气倒是顶好的,温柔贤良,把丈夫和女儿照顾得妥妥贴贴。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殷氏老宅中,诺大的宅子除了每季会有仆人过来修缮打扫之外,平常就靠他们来照应,就像半个主人一样,倒也自在。

男孩阿适是现今当家的殷家老爷的第三个儿子,因为生了肝病被送到老宅来休养,一两个月病好了,却贪恋这里风光迷人,且自由自在,不肯回家去,反正他也误了上学,殷老爷便放小儿子一马,准许他在这里住到年底再回家。

于是现在他跟祁先生一家住在一起,每日里的正事除了玩还是玩,淘气得没边,祁先生没有儿子,对他非常喜爱,祁家妈妈更是把他当做心肝宝贝一样宠着,只有维莘时常因为他的淘气而愤愤,拿出当姐姐的架子来管制他。

殷适见到那个新来的小孩,顿时非常兴奋,跑过去看他,只看了一眼,使呆住了。

维莘看他傻呆呆的模样,撇了撇嘴道:“阿适,你又发什么傻了!”

殷适好不容易合上张得大大的嘴巴,凑过去扯了扯维莘的袖子,小声问道:“阿莘姐姐,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维莘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笨,连男女都分不清,像你一样,是男孩啦!”又瞪他一眼,道:“可人家比你强得多了,又聪明又懂礼貌。”

殷适摸摸头,愣愣地就向那个孩子去了,伸手在他脸上小心地摸索,看他蹙起了精致小巧的眉毛,白玉一样的小脸上露出生气的表情,这才敢肯定他是个真人,不是祁家妈妈挂在屋里的年画上那个粉嫩嫩的善财童子。

“你,你真好看。”殷适现在也就能说得出这点感想了,那孩子看了他两眼,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痴呆,一时没拿定主意,就转过了头去,只看着祁先生。

祁先生慈爱地道:“别怕,他是这家里的小少爷,名叫殷适,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维莘哼了一声,她可不认为殷适配得上父亲的这种说法,祁妈妈拉她一下,两人麻利地把饭菜端上桌,招呼大家吃饭。

殷适早饿得狠了,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只眼睛还时不时盯在对面男孩的脸上。祁妈妈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劝他吃慢些,维莘嫌弃地皱着眉头,尽量不看他,否则怕自己吃不下饭。

祁先生慢慢吃饭,一边观察新来的孩子,只见他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着,姿势优雅,显是受过良好的教养,不由得暗暗点头。

说起这小孩的到来,那可是纯属意外,今天下午祁先生在河边散步,发现顺水飘来一块木板,搁浅在河边的树根上,木板上趴着一个孩子,浑身都湿透了,长长的头发浸在水里,身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祁先生慈悲为怀,马上涉水过去将他救起,那时孩子昏迷不醒,呼吸微弱,他只好把孩子带回家,吩咐妻子给他洗澡换衣,又熬了姜汤灌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孩子终于醒了,睁开眼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水润光亮,只是有些茫然。

祁先生温和地询问他来历,男孩却不说话,惶惶不安地四处张望,把身子蜷成一个小小的团,脸色雪白。

祁先生见问不出话,自己心里猜测了半天,莫衷一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孩子出身大家,单从先前他身上穿的衣裳就看出来了,半新的蜀锦外袍,杭缎内衣,真丝肚兜,兼且细皮嫩肉,气质清雅,若不是锦衣玉食之家,断养不出这样粉妆玉琢的娃娃来。

可这样的孩子怎么跑到河里去了呢?这条流过村边的小河是二十里外流花河的一个分支,若说在那里出了事顺水飘了过来,倒也说得过去。至于在那条大河上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猜想不到了。

孩子身上没什么记认的东西,又不说话,祁先生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留下他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将来慢慢查访到孩子的身世,再送他回家。

他和言细语地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孩子说,男孩眼睛眨了眨,黑黝黝的眼睫毛像两只扑扇着翅膀的小蝴蝶,虽仍不说话,脸色却和缓了,淡淡地浮上些红晕来,不再那么苍白。

祁家妈妈在旁边看得爱到心眼儿里去,她向来喜欢男孩子,阿适少爷虽然可爱,毕竟太过顽皮,常常闹得人头疼,这孩子却是说不出的可人,任谁看了都情不自禁地喜欢。维莘也很喜欢他,觉得这样乖巧可爱的宝宝才适合做她的弟弟,比那个总是闹得鸡飞狗跳的殷适好太多了。

殷适还没感觉到自己所受的宠爱已经降级,满心都是对这个小孩的好奇,盯着他左看右看,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伸手去捏捏他的脸蛋,咦,嫩嫩的,滑滑的,还会变红,真好玩哦。捏一下,又捏一下,那孩子向后躲,他就向前凑,看着那晶光闪亮的大眼睛里浮起水波,照出了他张着大嘴的模样……

“啪”,维莘的手打在殷适手背上,怒道:“你干什么!”伸手把男孩揽在怀里,怜爱地亲了亲,又瞪着殷适道:“干么欺负人?他刚受了惊,还没缓过来呢,你离他远些。”

殷适有些不高兴,维莘喜欢这个小孩,他也喜欢呀,喜欢他才欺负他呢,真是的。他又凑上前去,维莘推了他一把,不许他靠近,他只好委屈地向祁家妈妈道:“祁妈妈,我也要抱他。”

祁家妈妈微笑道:“他还病着呢,等过几天好了再跟你一起玩,好吧?”

祁如云道:“阿莘,你去收拾一间屋子,给这孩子住吧。”

阿莘道:“我带他睡好不好?白天受了惊,怕晚上会发烧。”

殷适道:“他是男孩子,不能跟你一起睡!”

阿莘瞪他一眼道:“他还小呢,没关系。”

殷适恼道:“那我要跟你睡,你为什么不答应?”前些天有一回他磨着阿莘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舍不得离开,想在她屋里一起睡,被赶了出来,阿莘的说辞便是“你是男孩子,不能跟我睡!”

阿莘道:“他跟你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阿莘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的可爱娃娃,一时倒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只好强硬道:“就是不一样。”

殷适涨红了脸,大声道:“阿莘姐姐偏心!”

祁家妈妈忙抱了他安慰,殷适咬住牙瞪对面的男孩,心里委屈,脸上却是不服。

其实两个男孩年龄相近,只是一个由于天天上山下河晒得黑黝黝,整个儿一个皮猴儿,一个白白嫩嫩好象水豆腐,乖巧可爱招人疼,祁家三口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决定不偏不倚,让男孩在殷适房里睡,祁家妈妈睡在他们外间,一起看着两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