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番外7孤息与流逐风的结局

163.番外7孤息与流逐风的结局

接到请帖的时候,流逐风倒也吃了一惊,然而上面两个鎏金大字着实地刺伤了他的眼。

卫诗和贺兰雪。

卫诗和贺兰雪?

那一个月前还在为伊人寻死觅活,导致低血糖的人,竟然转眼就要跟别人成亲了。

流逐风很郁闷。虽然也不希望贺兰雪孤独终老,可—旎—

好歹多等几月吧!

流逐风正暗自腹诽着,不料身后伸过一只手来,信信地将请帖拿了过去鞅。

流逐风一惊,一声‘师傅’冲出口去。

站在他背后的独孤息一脸淡淡,自若地将请帖读完。

然而,淡而优美的唇微微上弯,露出一个冷淡至极的笑来。

“果然……”

她轻叹着,目光浅浅地移开,并没有从前的偏激与愤懑,只是平和而笃定地自语道。

“什么能抵得过时间?”

任何美好的东西,在时间面前,都会消散变淡吧。

几个月,虽不足以忘记一个人,却也能忘记曾经刻骨铭心的痛。

就好像她。

这么多年的痛,一旦放下后,似乎也忘了,渐渐记不清了,只是残留下一份心境,不再爱而已。

流逐风有点心惊地看着独孤息的脸,他本来以为师傅会勃然大怒,按照她以前的性子,一定会以为贺兰雪无情无义,转而杀了他。

哪知师傅看完后,感叹了一句,竟径自走了。

好像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样。

流逐风怔了怔,随即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我又不是贺兰雪!”

独孤息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

流逐风继续喊着,“也不是贺兰无双,也不是柳如仪,不是你认识的、让你失望过的任何人!”

独孤息远远地转过头来。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所以,我不能让你失望,逐风。”轻轻飘飘的话语,让流逐风不明所以。

而她已离开。

卫大小姐的订婚仪式,举行得盛大而豪华。

可是,人竟然不太多,足容纳千人的大厅里只有寥寥百人。

卫诗穿着一袭白色的纱衣,挽着贺兰雪的手腕,笑语盈盈地向来宾问安。

贺兰雪则穿着藏青色的西装,右襟扎着一朵小小的红花,昭示着自己今晚的身份。

所有的来宾都对贺兰雪的真实身份窃窃私语、猜测不已,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我丈夫是爪哇国的王子!”卫诗突然冷不丁地宣布道,然而促狭地望着贺兰雪。

奇怪的是,贺兰雪竟然没反驳。神色清贵而坦然。

卫诗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难道,真的是?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没有他的来历和痕迹了。可是,东方有这样一个小国么?

“逐风来了没有?”等宴会到高-潮时,贺兰雪终于疲于应付,侧身问卫诗。

“那个没人性的,在后面的贵宾室里。”卫诗愤愤道。

本指望着流逐风好歹会有一点点生气吧,哪知他一来,竟然嬉皮笑脸地说恭喜,完全没有一点难过的意思。

神女有心,湘王无情。

贺兰雪闻言,急忙舍了卫诗,走向后面的贵宾室。

卫诗也客气地周=旋了一番,紧跟了上去。

只是她走到那边时,门已经阖上了,卫诗将耳朵贴在门上,隐隐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

……

……

……

“你这一招真的管用吗?”贺兰雪问流逐风。

“不知道,赌一赌啦,如果真的不管用,你就和卫诗那丫头成亲算了。卫诗不错,比起这里的很多女孩都强很多。”流逐风笑眯眯道:“她嫁给你,总比嫁给其他人好。”

“你明知道,她这样做只是想气你。她心里的人是你。我们将计就计已经不对,如果再欺诳她……”

“我知道。”流逐风终于正经起来,轻叹一声,“可我真的只将她当妹妹看。”

“情之所钟,非人力能易。”贺兰雪轻轻地接了一句,而后道:“如果等到宴会结束时,夫人还不出现,我只能对卫诗实话实说,然后……”

然后怎么样,他很茫然。

那次低血糖事件后,流逐风在经过几番天人交战,终于将真相告诉了他。可也说了目前的难处。也正在此刻,卫诗提出让贺兰雪陪自己演一场戏,气死流逐风。

因为,才有了这一幕。

他们必须赌,赌独孤息会出现,哪怕是惩罚他、责骂他,也要因此获得伊人的消息。

“谁?!”贺兰雪的话音还未落,流逐风神色一变,伸手朝门的方向虚抓了一下,大门洞开,卫诗重心不稳,踉跄着跌到了地上。

“你们竟然利用我!”卫诗知道偷听可耻,索性在起身的时候,就恶人先告状,“你们太过分了!流逐风你这个混蛋,你明知道我他妈喜欢你,你竟然还利用我的感情——”

流逐风本想发难,结果被她这一通骂,脸上讪讪。

卫诗刚开始的时候本只想虚张声势,可是骂着骂着,突然又觉得委屈,目光盈盈,真的有点想哭了。

她想算计流逐风,结果被他们算计了。

活该一哭!

贺兰雪只是默不作声,看了卫诗一会,目光突然一凛,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后面。

不知何时,独孤息已经站到了那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透洞悉,似看清了一切,又似什么都不曾看清。

“这位是新娘吗?”独孤息缓缓地走进来。

卫诗转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情敌。

从前远观,只以为是美人,待走近了,方知是那么绝色的美人。

什么世界小姐,什么影视明星,在她面前,都是俗尘。

“如果你真的已经选择了这位卫小姐,我会祝福你。”待独孤息走近,她望着贺兰雪,轻声道。

这意外的祝福让贺兰雪与流逐风皆是一愣。

卫诗则完全不明所以。

“我以为师傅会责骂阿雪。”等了一会,流逐风轻声道:“毕竟他的背叛,和当年的无双帝……”

“这些年,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也许至始至终,我也没给过他机会。我没有将选择直接转身,如果那一天,我能直接问他,你选我,还是选天下?他会怎么回答?”独孤息微微一笑,眉目清朗,有种近乎圣洁的安宁,“我忘记了两人相处中最重要的一件东西,那就是——宽容。”

就如当日伊人所言。

任何人都会做错事,任何人都会在各式各样的压力面前徘徊、犹豫难以选择。如果没有宽容,如果一味相逼,只会越走越远。

这是她的错。

而贺兰无双,不够坦诚,不够大方,同样不够宽容,剥夺了她的选择机会,没有在那一日,直接问她,“放弃你的骄傲,或者放弃我,你选哪个?”

那是他的错。

他们都错了。

“所以,贺兰雪,如果伊人还没死,她只是遗落在另一个朝代了。你愿意选择那万分之一找到她的机会,还是选择面前的娇妻?”独孤息望着他,静静地问。

她不能剥夺他选择的机会。

“就算是亿分之一的机会。”贺兰雪如此回答,笃定,坚决。

独孤息微笑。

卫诗则二丈摸不到头脑。

“伊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什么另外一个朝代……难道是……难道是——”

她冰雪聪明,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他们,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流川终于重新开启了。

所不同的是,这次卫诗竟然也在。

她得意洋洋地拿着手机,望着流逐风道,“如果不带上我,我的人马上就将你们的事公诸天下,到时候……”

如此威胁,云云云云。

三人只有苦笑。

奇怪的是,独孤息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卫诗,又看着流逐风,若有所思的模样。

跃入那片虚空之前,独孤息突然叫住卫诗,轻声道:“其实风儿是一个很长-情的人,人对他好一分,他就会对人好十分。记住了。”

卫诗眨眼望着她。

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像交代啊。

本已经走了进去的流逐风转过头,看见卫诗与独孤息竟然还在说话。而独孤息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师傅不回去吗?”流逐风诧异地问。

独孤息摇头,神色清淡,“我累了。”

流逐风思索了一下,也不再多说。

他回去,只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而她回去,却是伤心之地。

不回也好。

他们落入虚空,在流川顶上飘飘荡荡,越坠越远。

独孤息站在入口处,看着头顶不停闪烁的光芒,手指微拢,手背上的皮肤越来越透明。

……

……

……

……

知道为什么流川一旦关闭了就不能开启吗?

因为,开启它需要耗费太多的气力。

任何东西都会反噬的。

我们想变得强大,就会遭受同样强大的武器的威胁。

我想改变流年,也会被流年所诅咒。

可是,自己造下的孽,也要自己来承担。

流川之上,独孤息的笑渐渐暗淡,整个身影都似黯淡了。

流逐风却浑不知,依旧被独孤息最后的选择而狂喜,他冲着那个雾气一般的影子,大声地喊道:“等我回来!”

雾气蒸腾,上面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看不清了。

贺兰天安的那句话造成的效果不亚于地震海啸——当然,是对伊人而言。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这,这,这小屁孩……在说什么鬼话呢!

贺兰新他们也在经过一刻的怔忪后,打着哈哈,很自觉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伊人本来要不依不饶,怎奈贺兰天安手掌一张,压住她的小头颅,带着别别扭扭的她,随着众人一道走了进去,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好吧,忍一忍吧,等找个私下的时间跟贺兰钦说一说,让他解决。

问题很严重!

……

……

……

……

陛下微服到访,贺兰新自然不能走了,而且,与分离十五年的童年玩伴相逢,本身也是一件让人留恋的事情。

只是贺兰天安神色淡淡的,与他说话时,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贺兰新尝试着问了一些问题,见他不怎么答,也索性安静下来,坐在大厅的一边托着头打量众人。

贺兰钦与贺兰天安正在做一些例行的寒暄,其他将领则噤若寒蝉地立于两人身后。凤七婶婶和易剑叔叔又都不在,厅里的气氛很凝重,贺兰新知道他们之间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他不想参与,可是身份上又不能够离开,兴致索然下,不禁有点昏昏欲睡了。

正要打瞌睡呢,突然有谁碰了碰他的肩膀,贺兰新一回头,却见那个叫做小路的女孩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自从知道小路是天安哥哥的人后,贺兰新也尽量没去留意她。

不过,这次可是她主动招惹的。

“小新。”她开口便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亲切慈爱——太过诡异。

好像她认识自己很久似的。

贺兰新眨眨眼,有点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她叫他小新,可是看着模样,她比他大不了多少岁吧,兴许还比他小。

“你长得还真像阿雪,还好不像我。”伊人很不矜持地凑上去,对那个俊美得有点不像话的儿子上下其手。

呀呀,皮肤真好啊,白白嫩嫩的,可见这些年过的日子也是养尊处优的。

贺兰新一头黑线。

任由那个女人在他的脸颊上摸一摸,又在他身上蹭一蹭,捏捏他的胳膊,又凑近来看看他的眼睛,那眼神,恨不得就这样将他咬一口。

难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色=女?

贺兰新生在山谷,对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习俗知道得并不多,对伊人的举动充其量觉得好玩,倒不反感,竟然由着她摸摸捏捏,不亦乐乎。

而大厅里其他人的反应,则五颜六色、各有千秋,好看万分了。

贺兰钦咳嗽了一下。

贺兰天安的脸色则彻底地沉成了黑锅。

“那个,陛下一路辛劳,不如先歇息吧。来人来人,请客人进去休去梳洗休息……”那两兄弟的关系其实是很微妙的,贺兰天安一直忌惮着贺兰新的存在。

反倒是贺兰新懵懵懂懂,只以为自己无心权势,对那些事全然不在意。

他又哪里知道,为了维持目前的和平,他这个做叔叔的有多为难。

如果贺兰新染指贺兰天安的女人,那就意味着有朝一日他也可能染指他的江山,如此,又是一场兄弟阋墙的龙争虎斗。

只可惜这种种厉害,贺兰新完全不在意,被伊人调-戏得厉害了,他也懒懒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伊人的额头上,推远。

伊人手短,贺兰新的手臂已经长过她。他盯着她的额头推开后,

伊人在空中几抓几抓,就是抓不到他。那样子很搞笑。

贺兰新也不吝笑容,眼角一挑,懒懒地说:“很痒。”

意思就是说:伊人方才的动作弄得他很痒。

“那我帮你挠挠吧。”伊人又抓了抓空中的两只小爪子,一脸献媚。

她的儿子啊,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儿子啊。

看那小脸,看那身材,看那神情,看那气度。

伊人骄傲死了。

两只眼睛星光闪闪。

贺兰新突然喜欢上她,怎么说呢,气场很合。

不像这一路上遇到的其他人,扭扭捏捏、一本正经,她很真,眼神也倍儿真诚。

“你再碰我,我也要碰你了。”贺兰新如此威胁道。

贺兰钦闻言,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

贺兰天安的脸色很难看啊很难看。

可是,那两人还没来得及阻止,贺兰新出手如电,已经捏到了伊人的脸颊,揪住,然后往两边一扯,疼得她呲牙咧嘴,忍不住摆出长辈姿态,叫了一声,“放手放手,我可是你娘。”

反了反了,竟然敢扯为娘的脸颊。

全场寂静。

贺兰新睁大眼睛看着她,

……

……

……

……

伊人揉了揉脸,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将真相冲出口,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早点将事情说穿,认了两个儿子一个哥哥,以后就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哪知她清了清喉咙,刚要说话,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拎到了空中,并且快速地向后堂移去。

“皇叔,剩下的事情,我们晚上再聊。”贺兰天安说着,已经抓着伊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贺兰钦叹为观止,这个少女,还真是奇怪。

只是——

她的行为神情,缘何,那么像一个人?

见贺兰新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赶紧敛了敛神,严声道:“小新,不要去招惹那个女孩。”

贺兰新回转头,漂亮的眼睛很无辜地眨了眨,“那她招惹我怎么办?”

那个神情,与方才的女孩何其相似。

贺兰钦顿时有点恍惚。

“放心吧,二叔,我出谷只是为了寻找父母。等事情一完,就会遵守师命回去。不会为谷外的事情牵绊的。”贺兰新见二叔神色凝重,当即肃了容色,正经道。

贺兰钦这才放下心来,叹声道:“如果你不想争,那就学会避。”

贺兰天安是一个心计深沉的人,还是谨慎为妙。

贺兰新颌首,这件事也很快抛到了脑后。

……

……

……

……

贺兰天安很生气。

虽然他也说不上生气的理由,可是看着伊人这样任人唯亲的样子,就不爽,很不爽。

他以为她只对他一个人好,哪知她随便逮到个长得好看的,就忘乎所以了。

而且,贺兰新也特大胆了。

明知道伊人是他的,却依旧毫无忌惮。

凤九和陆川调教出来的徒弟,雪帝唯一的子嗣,曾经的王位第一继承人。这个身份、这个来历,让贺兰天安每每想起,如坐针毡。

等削藩的事情一了,贺兰新这个人,绝对不能再留!

贺兰天安暗暗地下定决心,大概是心中杀意太浓,那抹阴鸷的颜色竟然涌上了眼眸。让堪堪回头瞧他的伊人吓了一跳。

这个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玩深沉。

那样的眼神,让人,很不安。

“你在想什么?”她蓦然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贺兰天安一惊,记起自己的走神,手一松,任由伊人从半空中啪嗒落下来。

伊人跌在地上,只得笨手笨脚地爬起来,只是一面爬一面叹气。

——现在的小孩啊。

怎么不懂得尊重长辈呢!

她一直很自觉地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

贺兰天安低头看着她颤颤的头顶,心中微软,想伸手去拉她,可是方才她调-戏贺兰新的情景很快闪到了眼前。

他重重地哼了声,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伊人没看见。

“不过,你刚才的眼神真可怕。”待站稳后,她又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

贺兰天安恨得牙痒痒,却偏偏动她不得。

他不想赶她走,也不想真的惩

罚她。

从小没有亲人,所以,才会眷恋这份亲人般的亲切与放肆吧。

可是,她这样对谁都亲切,以后怎么得了,特别是贺兰新,贺兰新……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他造成致命威胁,就是这个看上去漫不经心、凡是不在乎,甚至有点天真烂漫的堂弟了。

他只能将已经握在手中的东西,拽得更紧,紧得不容他人插手。

江山也罢,女人也罢。

“晚上留下侍-寝。”念及此,贺兰天安冷不丁地抛下一句话。英俊的脸神色不动,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伊人现在已经知道了他身份尊贵,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殊荣吧。

一穷二白,饿倒路边的丫头。

伊人果然受宠若惊,或者,只是受惊。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

见到这样的神情,贺兰天安这才稍微有点受用:小女孩鸿运当头,难以置信很正常。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伊人的脸色惊了几惊,变了几变,最后竟然化成一笑,还是特没心没肝不当一回事的笑。

贺兰天安的脸顿时僵住了。

“你不愿意?”这一次,轮到他难以置信了,“为什么?”

伊人很囧,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难道你有心上人了?”他憋着气,不抱希望地问。

“是啊。”出乎意料,伊人竟然淡淡地应了,同样,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有心上人了。”

即使不能相见,也许是永远不能相见了。

他在她心里。

贺兰天安就是随口一问,却不料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是谁?”心中一落,他从来没有这样失落过。

伊人的淡然与宁静,刺痛了他。

“他是……”伊人眼睛一弯,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你的二叔啊,傻瓜。

“无论他是谁,任由你饿晕在路边,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贺兰天安却忽然为伊人抱不平起来,也许他对她,从来就不是爱情,只是一个身在黑暗太久的人,对光的渴望而已。

知道她另有心上人,贺兰天安在最初的失落过后,很自然地将自己换到了一个哥哥的角色。

伊人提起那个人的时候,表情如此安详。

安详到,让他嫉妒。

嫉妒那个男人。

“他只是不知道而已。”伊人嘟嘟嘴,为贺兰雪辩解道:“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如果他在,他不会让我吃一点苦,不会让我受一点累。不会让我-操心任何东西,不会让我有丝毫难过。”

“你倒是相信他。”贺兰天安涩涩地驳了一句。

“当然,我就信他。”伊人笑眯眯地回道。

“那他在哪里?”贺兰天安板起脸问:“难道他不在了?”

伊人竟然没有回头,一直明媚没有阴霾的脸,竟然黯了暗。

贺兰天安忽而语塞。

难道,那个人不在了?

她晕倒在路边,只因为家破人亡,爱人新丧?

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怜惜,侧脸看着伊人绝美的面容,想起那些天她的关心和笑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放心,以后的日子会变好的。”

好吧,先放过她。不能趁人之危。情敌已经不存在,他的时间还很多。

见他这样,伊人暂时也不想解释了。只是沉默。

只因为,突然想起了贺兰雪。

他现在,会在哪里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儿子……真的很漂亮。

此刻的贺兰雪,也不知道自己哪里。

在落入流川时失去知觉,待醒来时,他与卫诗正躺在一条枯河边,流逐风则不见了踪影。

贺兰雪毕竟做了天朝那么多年的皇帝,年轻时也曾游历这大好河山,一番辨别后,终于断定:此非天朝。

他抬头望了望正午烈烈的太阳。

风哗啦啦的刮过,卷起了河边已成齑米分的沙粒。

干燥而有风的国度。

他略做思索,然后很快意识到:这是炎国。炎寒的国度。

他信手拍了拍身上的风沙,站起身,走到卫诗的旁边,推了推她,“你没事吧?”

卫诗轻吟了一声,幽幽地醒转来,正午的太阳太刺眼,她下意识地用手拦了拦,紧接着,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这是古代?!天,这是古代!这已经是古代了!”她很快蹦跶起来,在原地跳了几跳

,然后,又似想起什么,转身困惑地望了一下,“流逐风呢?”

如果他们是一起来的,为什么流逐风会不在?难道降落地点不对?

……

……

……

……

此刻的流逐风,大概在贺兰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他——

还在现代。

没有离开。

在跃入虚空的最后一刻,在流川的奔腾声轰鸣入耳的时候,他突然折身——流逐风本是最后一个落下的人,贺兰雪与卫诗都在下面,中间隔着浓浓的雾气,根本不能察觉上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他竟从外套里扯出一根线头,用阴绵的内力将它拉长,再灌以内力,向上方激射而去。

在独孤息预备合上大门的时候,纤细的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系到了门侧的钉子上,然后,矫健的身影如大鹏展翅般从下面冒出,堪堪站在独孤息的面前。

“你?……”独孤息惊诧万分地看着他:那个小子不是千方百计想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从此以后,她将彻底封存流川。

流逐风微微一笑,然后走上前,张开双臂,搂住她。

独孤息怔了怔,紧接着,一巴掌打了过去。

“愚蠢!”

她说。

流逐风还是笑,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出五条红印,可是目光明亮,澄澈清晰。

“我不是傻子。”他说。

在最后那一眼,他看出了她脸色有异。

憔悴而决绝。

电光石火间,他忽而明白了一切。

从古代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会不会后悔?

在他央求她打开流川时,她的沉默与冷然。

在山洞时,她不厌其烦重复的因果与代价。

虽然还不够明晰,流逐风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他此刻走了,就这样走了。此生此生,将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巨大的恐慌让他选择了返回。

他不能冒险。

独孤息神色微动,渐渐软了下来,她伸出手,寒玉般指尖触摸着他的面颊,“你应该回去的——这样耐不住寂寞的人,以后怎么独自活着呢?”

流逐风不以为意地驳道:“如果我走了,那才是真的寂寞呢。更何况,我不会独自活着的。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难道师傅是这么好当的么?”

说得如此笃定,飞扬的眉眼不可一世。

独孤息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听说北极光很美,我想看看。”

流逐风跟着走过去,挨得很近,却不再敢放肆,那是极微妙的距离。

他也知道,这是她的底线。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美景,吃过很多美食。她总是优雅而耀眼,他在她旁边上蹿下跳,无比快活。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话,咋咋呼呼着,嚷着‘这个好玩’‘那个刺激’,学习着各国的语言,打听着好玩的活动,硬拉着她参加,或唱歌跳舞,或挑战一些匪夷所思的‘勇敢者游戏’。然后抱着一大堆战利品献宝一样给了她。穿着更是入乡随俗,奇装异服,博君一笑。

“师傅,你可知平常人的快乐?”

我不想给你天下,只想给你平常人所有的快乐。

后来独孤息也渐渐多话起来了。

那次在巴黎,落日镕金中,她突然说起往事,语言淡淡,神色淡淡。

流逐风侧耳倾听。

“其实,至始至终,我都是一个自私而且怯懦的人啊。逐风。”

唯我独尊。

怯懦失败。

“让你留下来,也是我最后做的一件自私的事情。”她扭头,在埃及高塔中,这样说,“虽然已经想通了一切事,却还是贪恋温暖。”

她一生都没有触及的温暖,却在日日夜夜琐碎的快乐中,充盈而来。

见到贺兰无双之前,她只是一个只为了变强的工作狂。与无双相处时,她是扑火的蛾,是冷酷而强势的女神,无双之后,她是沉寂而冷漠的怪人。

反而是现在,生活突然那么真实。

虽然明知那个小孩的心意,自己永远也无法回应。

“逐风。”

“嗯?”

“找个女孩结婚吧,我来当主婚人。”

“……哇,看看,巴扎酸奶啊,我去买两杯!”

西藏拉萨。

那个卖酸奶的小姑娘还记得那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

那个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吧,五官俊朗中带着秀气,眼角上挑,眼睛的颜色很奇怪,黑中带着微微蓝,流光溢彩,像打磨后的宝石。

他好像很喜欢笑,走过来的时候,好像拉萨所有的阳光都揉碎在他的笑容里。

可是,在他低头拿酸奶的时候,小姑娘分明看见他眼底的阴霾,像隐藏在烈日后的浅云,溢满忧伤。

可是,再抬头,忧伤刹那不见。仿佛一切只是小姑娘多愁善感的错觉。

她看见男子持着两杯酸奶走向不远处独倚石栏的女人。

小姑娘的视力很好,因为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很美的人,小姑娘倒抽了口凉气。

好像壁画里的玄女,有种轻飘的氤氲,让人不能直视,即便直视,似也看不清她的细节。

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刚才那个帅气的大哥哥吧。她想。

只是,脸色白得有点透明,很奇怪,好像病了似的。

他们坐了一会,然后离开了。

小姑娘有点怅然,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神仙眷侣了,哪知到了傍晚,待下了凉,小姑娘披了披肩,打算去会朋友,经过白天的广场时,她见到一个人站在廊檐下,对着前方巍峨的布达拉宫,默默沉思。

修长的身影,在这偌大的地方,显得单薄而萧索。

她很快认出了他,是白天那个大哥哥。

小姑娘性格活泼,心中大喜之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嘿’地打了声招呼。

大哥哥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认出了她是谁。

“你的酸奶真的很好喝。”他很和善,语调轻快,平易近人。

“跟大哥哥在一起的小姐呢?”小姑娘本想直接问‘那个大姐姐’的,可是在冲出口的那一刻,又觉得称呼女子为姐姐似乎不好。

“哦,她睡了,今天很累。”大哥哥回答。

“她是不是生病了?”小姑娘关切地问,“我小时候也生病,妈妈就会为我去庙里祈福,然后我的病就好了。”

“这里真的是神迹最多的地方吗?”他问,“神真的会实现你的愿望吗?”

“当然,如果你足够虔诚,佛祖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的。”小姑娘眨眨眼,肯定地回答。

大哥哥笑了笑,冲她说了声,‘谢谢。’

神色再次欢悦起来。

小姑娘又看见了他眼角眉梢逸出的阳光。

她在朋友那里玩了很久,待回家时,已经是早晨六点,太阳都要爬上宫殿了。

小姑娘行色匆匆,一路赶着回家,又经过那个广场,大哥哥已经不在了,她正觉遗憾,抬头一看,竟又看到了他。

在布达拉宫的中央,高高的台阶之上,一个挺直的影子,虔诚地跪着,像一座凝肃的石像。

虽然太远,她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可是,她知道,那就是大哥哥。

他在为他妻子祈福呢。

小姑娘的心忽而一酸,几欲落泪。

神会帮他的,小姑娘想。

……

……

……

……

一年后,小姑娘几乎都快忘记那件事了,毕竟,每天来拉萨的人那么多,好看的大哥哥也不少,每天每天,世上都在演绎着美好动人的故事。

直到一个好听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要一杯酸奶。”

她于是递过去,抬头时盯了半刻钟,终于认出了他。

却只有他一个人。

依旧英俊,依旧在笑容里装满阳光,只是头发长了些,嘴唇上留着一层青荏荏的胡渣,有点显老了。

那一晚,坐在布达拉宫的广场前,他喝着酸奶,望着前面金碧辉煌的神殿,大笑地回答着她一句紧一句的追问。

“她啊,当然是我的妻子,我十岁时,就发誓要娶她,是不是很早熟?哈哈,后来啊,当时过三关斩五将,誓要抱得美人归啦……哪有接吻啊,小姑娘忒不纯洁了……也有接吻吧,不过她不知道,嘿嘿……老师又如何?……我老师很美对不对?哎,我倒情愿她普通点,太美了,害得我每天都担心别人抢走她,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至于现在……现在,她已经回去了。”大哥哥的神色暗了下来,却还是勉力地保持眉飞色舞的风采。

他想,她只是回去了,就像历劫的仙。

终其一生,她没有说过爱他。

也许,从来没有爱过。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小姑娘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不再问了。

那位小姐,大概是病故了。

不然,他不会独自回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片刻的冷场后,大哥哥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将小姑娘拉起来。

他的手很温暖,修长有力,让小丫头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又酸了。

她没有动,而是站在他面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道:“大哥哥,其实那一天,你祈福的那一天,那位小姐也在呢。就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

那天凌晨,她抬头看见了流逐风,感伤了一会,往回走的时候,又遇到了独孤息。

独孤息站在广场右侧,拢在阴影中,安静地望着半山腰那个倔强而孤单的身影。

鬓角微湿,显然已经在夜雾里站了许久。

听到这里,流逐风如遭雷击,双手扶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下意识地用力,几乎抓疼了她。

“她也在?”

奇怪,明明早晨回去时,师傅还在床上,睡得那么安详。

他还偷偷地走到她的床边,在高原明亮的晨曦里,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吻。

原来,她根本就没睡。

她知道!

流逐风心思澎湃,被各种各样的猜想,搅得不能自已。

既然醒着,为什么没有像以往一样推开他?她的表情那么宁静安详,甚至带着浅浅的笑。

或者,多多少少,哪怕一丝一缕,她,是爱过自己的?

无果的问题。

无望的答案。

……

……

……

……

独孤息已经在半年以前,全身渐渐透明石化,然后,在一个清晨,彻底消失了。在他端着早餐,拿着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玫瑰推开房门时,消失了。

地上有残留的碎片,她从此再没出现过。

“是啊,她就站在这里。”小姑娘被大哥哥的神情震慑,有点惶急,嗫嚅道:“她还说了一句话呢。”

也根据这句话,小姑娘知道那位小姐得了多严重的病,可能活不长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傻瓜,你已经创造奇迹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安宁过。因为我已经太怕寂寞了,没有推开你,却也将你葬送在寂寞里。对不起。”小姑娘模仿着那声叹息,惟妙惟肖。

流逐风怔怔地松开她。

是啊,他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不喜欢一个人独处,讨厌无聊,也讨厌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可是寂寞是铭心刻骨的,它是记忆的唯一方式。

我不愿忘记你,所以愿意承担这永世的寂寞。

小姑娘惊奇地看着大哥哥的神色渐渐缓和,唇角邪魅地一勾,有种坏坏的味道,洒脱帅气,让她为之目眩。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好看的景致,就让我帮你一件一件体验吧,息。我又怎会让你担心?”

很多年后,曾经的天启财团越来越庞大,其分部几乎遍布了世上的每个角落。

天启的新老板流逐风似乎是个不世天才,可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倒有十一个月不知踪影,而且一直没有结婚。

再后来,竟然根本不露面了,只是董事会在继续维持公司运转,继续在各个大大小小的地方设立办事处。

又是许多年,一群去南极的科考队,在艰难跋涉了几天,终于走到冰川深处的无人区时,却在那里,无比惊奇地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女子冰雕,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冰雕的底座,还有一行跋扈的草书,经辨认,为——

独孤息!如果几千年后这里没变成桑田,你看见它后,就赶紧给我回来!不然,别怪我上天下地,把你找出来欺师灭祖!

落款:流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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