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纶两眼通红:“周总兵,你这是见死不救!”
周宪章冷笑:“章军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我周宪章不可能去辽东寄人篱下!”
张佩纶放声大哭:“周宪章!李中堂这是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周宪章!你就如此无情无义!”
“送客!”周宪章冷冷说道。
姚喜带着两个士兵,把嚎啕大哭的张佩纶架出了牡丹台。
平壤的冬夜,狂风夹杂着雪花,呼啸戏虐。张佩纶的号哭声渐渐远去。
罗鸣芳叹道:“大清国怎么到了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地步!”
“银子都被太后拿去修园子了!”那哈五红着眼睛说道:“妈的,就算她不拿去修园子,银子也到不了前线官兵的手里,那些贪官污吏都盯着银子呢!”
周宪章沉声说道:“命令张勋、吴佩孚所部,立即进驻临津江北岸阵地!命令驻平壤、安州、义州各路部队,向临津江集结!”
平壤战役结束后,章军曾经一度进占临津江北岸,与南岸日军对峙,进入冬天后,双方迫于严冬季节,各自后撤了三十公里,而现在,严冬尚没有过去,周宪章命令章军各部再次进入临津江一线。
罗鸣芳说道:“师长,你这是摆开进攻汉城的架势,从而牵制日军发起山东战役。”
周宪章点点头。
罗鸣芳叹道:“日军进攻山东的是第二军,驻守汉城的日军是第一军第五师团,以第五师团的战斗力,足以与我军相抗衡。师长,我担心,我军在临津江发起进攻,对日军行将发起的山东战役,牵制作用十分有限。”
那哈五说道:“老罗,咱们大哥眼睁睁看着山东沦陷而见死不救!咱们章军又没办法驰援山东。没奈何,咱们这样,也算是尽到当臣子的职责了!如果运气好,咱们弄不好能拿下汉城!”
“也只能这样了!”罗鸣芳长叹:“至于汉城,咱们就不要奢望了!”
周宪章背着双手,望着窗外的夜色,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师长,你手里是什么?”罗鸣芳问道。
周宪章把一叠照片递给了罗鸣芳:“这是韩令准带来的!”
罗鸣芳接过照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照片上,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让这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也是不寒而栗!
……
张佩纶没有在平壤在逗留片刻,而是连夜赶回了天津,向李鸿章复命。
李鸿章见到张佩纶,得知周宪章拒不发兵,他瘫倒在地,从此称病不出。
他知道,北洋水师没救了。
两天后,朝廷任命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刘坤一为钦差大臣,节制关内外各军对日作战。这一任命意味着,从开战以来,由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总理对日作战的局面结束了,朝廷正式剥夺了直隶总督李鸿章的指挥权,这也意味着,朝廷认定,李鸿章将承担对日作战失利的全部责任!
这也意味着,以翁同龢为首的清流派的“倒李”行动,取得了重大进展。太后老佛爷终于对李鸿章失去了耐心!
李鸿章陷入个人的政治危机中,难以自赎。等待他的,将是朝廷更为严厉的制裁!
……
夜色中的旅顺港,风雪交加,海涛阵阵。
旅顺港地处辽东半岛西南端,黄海北岸。旅顺港形势险,东侧黄金山,西侧老虎尾半岛,西南老铁山,三面环守港湾。两山对峙中的出海口称为旅顺口,又称狮子口,宽300米,可通行航道只有91米宽,每次只能通过一艘大型巡洋舰,使得旅顺港近似一个封闭海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
1881年秋,北洋大臣李鸿章亲率文武官员考察旅顺口形势,认为“旅顺口居北洋要隘,京畿门户,为奉直两省海防之关键……盖咽喉要地,势在必争”,决心将旅顺港建成北洋水师的基地。随后,李鸿章将在旅顺建港设坞的计划正式上报朝廷,1882年9月,李鸿章委派直隶修补道员袁保龄担任工程局总办,到1890年9月,旅顺船坞全部竣工,耗白银139.35万两,同时,从山东长岛运来的紫色花岗岩石条,在旅顺港沿岸修建了防浪堤,堤高3米左右。
防浪堤与旅顺港周边的老虎尾半岛等形胜相结合,使得港内水域广阔,不冻不淤,据有优良的隐蔽性和防风性。
旅顺港是大自然与人工巧妙结合的产物,狭窄的水道、封闭的港湾、两侧高山上火网交错、港内风平浪静,常年不冻。所以,“旅顺一口,天然形胜,即有千军万马,断不能破”!
然而,旅顺这座东方要塞,却被日本人从背后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清军的陆上防御,脆弱得连日本人都不敢相信!
从金州到大连,日军一路上势如破竹,原计划三个月的战事,日军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攻占了辽东全境。
而清军要沿着日本人曾经的进攻道路夺回辽东,却是难于上青天!
宋庆所部十万大军,对金州发起了三次大规模进攻,全部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宋庆怎么也想不通,在清军手里虚弱不堪的金州防线,到了日本人手里,怎么会固若金汤!
严冬到来,宋庆所部再也经不起野战的消耗,只得后撤平城,待来年春天伺机反攻。
然而,日军,却在严冬中的辽东秣马厉兵!
旅顺口,第二军司令部,灯火通明。
陆军大将大山岩坐在虎皮帅椅上,淡然地望着帅椅下围坐在一张长桌边的军官们,他的左下手是第一师团师团长山地元治中将,右下手是第二师团师团长左九间左马太中将。
长桌上,是一张山东地图,军官们围着地图指手画脚,情绪激昂却又彬彬有礼,这种气氛,不像是战地司令部,倒像是东京的夜沙龙。
对于军官们的热烈讨论,大山岩并不插言,他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家长,凝听着子孙们的争论。
这是第二军的军营文化,这种文化,与第一军截然不同。
山县有朋的第一军司令部,是绝对听不到这种争论的。
在第一军,一旦司令官山县有朋坐在指挥部里,那里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粗壮的呼吸声!而其他人,甚至连呼吸都要保持在静音状态。
那是山县有朋的威严!
然而,大山岩对这样的威严,很是不屑!
在他看来,这不是威严,而是恐怖!
一位让部下感到恐怖的统帅,是不值得让人尊敬的。
因为,恐怖是一种强制性的压力,事实上,恐怖只能表明一个人的无能!
大山岩不需要施展给部下造成压力,他的威望来自部下由衷的信任和服从!
大山岩从心底里瞧不起山县有朋,山县有朋从骨子里是个军阀!如果没有明治维新,他将是一位割据者!而割据者是国家的敌人!
当然,大山岩也知道,山县有朋也看不起他!
大山岩和山县有朋,都是日本明治新军的缔造者,但是,当他们共同缔造一支现代化军队的同时,却是一对敌人!
从这场战争开始,大山岩和山县有朋就没有把这场战争看成是日本与大清国的战争,而是两位日本将军之间的战争!
激烈的敌对从朝鲜战事就开始了。
当第一军登陆朝鲜的时候,整整半年,荣誉的光环笼罩在山县有朋的头顶上,那个时候,山县有朋和他的第一军几乎占据了日本报刊的每天的头版,民众几乎坚定地认为,山县有朋是日本现代军队创始人,而大山岩这个名字,似乎已经被历史的浪潮埋没了。
然而,大山岩对此并不以为意。
他坚信,一个傲慢的将军,必将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果然,山县有朋失败了,他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里。
这个小人物名叫周宪章,开战之前,这个名字从未出现在日军情报部门的的报告中。
直到现在,大山岩才知道,这个名叫周宪章的总兵官,在开战之前,还仅仅是一名普通士兵。
对于山县有朋的失败,大山岩不认为那是周宪章的胜利。
相反,他认为,那是山县有朋送给周宪章的礼物!
是山县有朋的傲慢无知成全了一个竖子而已!
大山岩的胜利,与山县有朋的失败,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几乎与混成旅团全军覆没的同时,大山岩率领第二军,以微小的代价,攻陷号称“东方要塞”的旅顺港,这座坚固的堡垒,一度被西方军事观察家视为“固若金汤”。
更为重要的是,大山岩站在了中国的领土上!
这是自明朝开始,日本人的梦想!这个日本梦,在大山岩的手里,变成了现实!
随着旅顺港的陷落,两位日本军魂级的人物的较量,以大山岩的全胜而告终。
大山岩实现了军人的辉煌,而山县有朋,则是在一片漫骂声中,黯然退出了军界和政界。
大山岩将他的司令部设置在旅顺口,这座号称“东方要塞”的天然良港,是大山岩军事生涯的辉煌,也是他为日本军人树立的一座丰碑!
大山岩对此并不满足!
他还要为日本军人树立起第二座丰碑——山东,威海卫,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四的北洋水师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