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点点头:“这个可能性完全存在。如果师中吉那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我们内部有官府的眼线,他能告发师中吉,自然也能把孙先生的消息告发给官府。好在,昨天晚上徐锡麟来过,他说绍兴方面风平浪静,清兵没有任何异常。这至少说明,官府并没掌握孙先生的行踪。”
师中吉皱眉头说道:“孙先生到上海这么长时间了,说是要起义,弟兄们都憋着一口气要大干一场,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再这样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还不是那个狗日的唐才常从中搅合!”蒋乃武喝道:“我早就说过,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个唐才常迟早要坏事。老子早就想把他灭了,在上海滩,老子要灭掉一个人,也就是吐口涂抹!可师先生就是不肯答应。我知道他是唐小姐的哥哥,可革命大事,岂能徇私情!”
“这不是私情!”师中吉喝道:“唐才常与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只是思路不同而已!而且,唐才常官府中的朋友极多,他的同学谭嗣同就是朝廷的候补知府。如果他要告发我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他从来没有告发我们,相反,很多事情,他还帮过我们。如果我们杀了他,以后,谁还会和我们合作!”
秋瑾说道:“师先生说的对,如今咱们力量弱小,如果不多方团结同志,难以成就大业。”
蒋乃武恨恨不语。
周宪章伏在假山背后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唐才常与革命党人不是一路的。
忽觉脑后一凉,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动,动一动打死你!”
一支手枪顶在了周宪章的后脑勺上。
周宪章心头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以周宪章的机警,原本不该如此大意,让人用枪顶住了后脑勺。只是,他一心要搞明白这些革命党人究竟要干什么,一门心思偷听秋瑾那几个人的对话,完全没注意到身后。
“把手举起来!”
周宪章只得遵命,乖乖举起双手。
“往前走!”
往前迈一步,就出了假山,到了空地上,那就要和秋瑾等人面对面了。
周宪章脚下犹豫,后脑勺上的枪口却是狠狠一顶。
周宪章无奈,只得站起身来,走到了假山前。
场地上,秋瑾等人停止了争论,望着周宪章,神情惊讶。
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笑声:“秋姐姐,我抓了一个奸细,这家伙躲在假山后面偷听你们说话。”
周宪章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身后用枪指着他的,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那丫头长得虎头虎脑,圆脸圆眼睛园嘴巴,一笑起来,嘴里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很是天真烂漫。
更让周宪章沮丧的是,丫头手里根本不是枪,而是一支黑色的眉笔!
堂堂章军统帅、朝廷的湖广总督、御前行走大臣,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用眉笔俘虏了,这要是传出去,丢人丢大发了!
只听当啷一声,秋瑾手里的长剑一抖,剑刃架在了周宪章的脖子上:“把他捆起来!”
周宪章被长剑指着,不敢动弹。
师中吉和蒋乃武冲了上来,把周宪章捆了个结结实实。
周宪章无奈,只得说道:“各位,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不是歹人!刚才清兵在道台衙门大街上抓人,我一时慌不择路,跳墙跑了进来,误闯民宅,实属巧合。”
蒋乃武上下打量周宪章,突然喝道:“秋小姐,他叫赵普胜,我敢断定,他就是集聚贤里的奸细!前两天,就是他带着一个女人前来住店,当时我就看着他们尴尬,像是一对勾搭成奸的狗男女,那女人说是师先生的朋友,我们还免了他们的店钱。他们住店的第二天,清兵就来了!一定是他们告的密!”
师中吉也说道:“没错,就是他!那个姚小凤原本是我朋友的老婆,我朋友死了,那女人当了舞女,眼见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我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收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是官府的奸细!这不,又跑到咱们这里刺探消息,幸亏芸好妹子抓住了他,要不然,他听见了我们刚才的话,告诉了官府,咱们就麻烦了!”
八十六、
那虎头虎脑的丫头,正是号称“潇湘三女侠”之一的葛芸好。秋瑾、唐群英、葛芸好三个闺蜜,葛芸好年纪最小,胆子却是最大,敢用一支眉笔顶在周宪章的后脑勺上!
周宪章心里叫苦不迭,这事怎么就这么凑巧。师中吉说的没错,周宪章和姚小凤住店的第二天,清兵就来抓人,而现在,周宪章又做贼一般藏在假山后面偷听他们的对话,而对话的内容又是革命党人的核心机密,换了任何人,都会把周宪章当成官府的奸细。周宪章这下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如今,郭二杆还没救出来,又把姚喜搭进去。这两个小子被官府认定是革命党人,必然被砍头,而他却被革命党人认定是官府的奸细,也要被砍头,这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叫赵普胜?”秋瑾问道。
蒋乃武说道:“他来住店的时候,自报家门赵普胜,他说他是东北赵家庙人。”
秋瑾上下打量周宪章,一声冷笑:“这不是朝鲜东学教古罗堂的堂主金城武吗?”
周宪章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希望,急忙说道:“在下正是金城武,这位秋女士,咱们应该在曾大帅的船上见过面,秋女士,这都是误会……”
“误会?”秋瑾冷笑:“曾国彰先是把你当成了日本人,这的确是误会,后来,又把你当成了朝鲜人,这更是误会!你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朝鲜人,而是大清国的人。”
“对,对。”周宪章笑道:“还是秋女士慧眼,在下真的是大清国的人。”
“错!”秋瑾喝道:“你不是大清国的人,你是朝廷的一条狗!”
“秋女士,你何必出口伤人。”
“是吗,我伤了你了?”秋瑾大笑:“我一直纳闷,孙先生来上海的消息,如此隐秘,怎么会传到官府的耳朵里。一定是你的告的密!你就是官府的奸细!”
周宪章彻底绝望了。
闯入秋瑾的私宅,集聚贤被清兵捣毁,孙文的消息泄露。这三件事,如果孤立来看,都不能证明周宪章是奸细。然而,这三件事,他都挂的上边,这就成了他当奸细的铁证!尤其是他曾经和孙文同船共渡,还冒充东学教的堂主,换了任何人,都会认定是他泄露了孙文的消息。
果然,蒋乃武说道:“秋小姐,此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绝不能留着!”
周宪章冷冷说道:“且慢!你们砍了我的头,你们也跑不了!”
葛芸好咯咯大笑:“这个奸细还嘴硬呢,我们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官府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跑不了了?死到临头还说大话,哼!”
周宪章冲着葛芸好一鞠躬:“这位小妹妹差矣。试问,我是一个奸细,都跑到你们的后花园里了,官府岂能不知道你们就在这里?小妹妹要是一剑,不,一眉笔杀了我,官府见我没回去,自然就会想到是小妹妹杀的。呐,大人都是很聪明的。你还小,想得不够深远,不过,你很勇敢,比很多大人都勇敢,在下佩服。”
周宪章知道,这个时候,要想强辩自己不是官府的奸细,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越是辩解,越要坏事,这些革命党人要是没了耐心,定然会马上杀了他灭口。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应承下来,用官府来压制他们。
“什么大人孩子的。”葛芸好撅着嘴:“我已经十八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周宪章心头暗叹,这个葛芸好比金姝还大两岁,可那样子,比金姝幼稚得多,看来,这丫头根本就没吃过什么苦。
秋瑾皱眉说道:“看来,我们暴露了。”
“还没有,还没有!”周宪章说道:“我这不刚刚才听到你们的话,还没来得及回去报告呢。”
“他胡说!”蒋乃武喝道。
“我没胡说。”周宪章说道:“我是奉道台大人之命,潜入民宅,打探革命党的消息。原本也没有什么目标,就是在各家各户随便走走,听到有价值的情报,就回去报告。如果被人家发现了,就说是小偷。当然了,今天无意之中,见到了三位美女,尤其抓住我的这一位芸好小姐,真是仙女下凡,在下一时被惊得目瞪口呆,被俘虏尚且不知……”
“你是个厚脸皮!”葛芸好斥道,满脸通红。潇湘三女侠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个个都是光彩照人,不过,要说最漂亮的,还是秋瑾。只是,女孩子心性,都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葛芸好听周宪章说她仙女下凡,嘴上骂,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师中吉说道:“这家伙既然没有帮手,咱们马上杀了他,就埋在后花园里,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