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士成和周宪章,带着那哈五等亲兵,来到了校军场,按照叶志超的命令,一个营五百兵丁正在校军场列队,等待聂士成前来提调。
兵丁们东倒西歪无精打采,队伍稀稀落落,兵丁们全神贯注地盯着校军场外收拾行装的兵丁,一脸羡慕加沮丧,根本没注意到聂士成的到来——不能跟着叶志超去天安,倒了八辈子霉!
周宪章瞄了一眼那哈五,那哈五会意,大喝一声:“聂总兵到!”
那些发癔症的兵丁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站好了队,却没人前来向聂士成报告。
“你们的营官呢?”那哈五问道。
队伍一阵窸窸窣窣,兵丁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队伍里走出一个小个子兵丁,拖着一杆马瑟枪,兵丁的个头居然和毛瑟枪一般高。
小个子兵丁说道:“禀总兵大人,我们的营官跑了。”
“跑了?跑哪里去了?”那哈五喝道。
“不知道,今天早上就没看见他。”
显然,那个营官听说了丰岛海战的消息,吓破了胆,脚底抹油了。
“你是哨长?”那哈五问道。
小个子兵丁说道:“不是,我们的哨长也跑了!”
那哈五大怒:“狗日的,你们他妈的都跑了算了!”
小个子兵丁慌忙说道:“我们不会说朝鲜话!”言下之意,这校军场上的兵丁要是会说朝鲜话,早就换上朝鲜老百姓的衣裳,一哄而散了。
聂士成气得脸色发青,周宪章却是惊诧莫名。
在天津武备学堂的时候,就知道清军军纪涣散士气不振,可他万万没想到,士气低落到这个程度!仗还没打,当官的就先跑了!这样的军队比土匪还不如,遇上事情,土匪大当家的还知道为兄弟出头,大清国的军官却是丢了弟兄们先跑!
气归气,惊诧归惊诧,这五百兵丁毕竟还没跑。
聂士成强压火气,说道:“从现在开始,周宪章就是你们的营官,周宪章的官衔是外委千总,不,千总,按照大清国的规矩,各部队以长官名字命名,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个营,就叫‘章’字营。”
按照清军规制,营官是七品武官,周宪章现在外委千总,是正八品,聂士成干脆把他提拔到千总,千总是从六品,是中级将领了,比冯国璋的品级还高。
周宪章走马上任,心中却是失望之极,这五百兵丁无精打采,人还在成欢,心早就跑到天安甚至平壤去了,给这帮兵丁当营官,前途渺茫。
可不管怎么说,一天之内,周宪章从一个把总,连声四级,成了千总,这也是聂士成对他格外看重,周宪章不能辜负了聂士成的厚望。
周宪章强打精神,冲着那小个子兵丁问道:“报上你的名字,年龄,出身。”
“小人赵小满,十五岁,过鸭绿江的时候是脚夫,现在正练军当一名兵丁。”
正练军士气低落,入朝之后逃兵极多,各营缺额严重,叶志超就把随军脚夫征进营中充数。
“你们当中还有多少是脚夫出身?”周宪章问道。
“我也不知道,应该有个五六十人吧。”
周宪章大喝一声:“脚夫出身的出列!”
队伍里竟然走出了一百七八十个兵丁,这些兵丁体格健壮,手里拿着温彻斯特、施耐德、毛瑟枪、卡斯堡等形形色色的步枪,都是好枪,大清国的军队不缺枪。可这些脚夫个个动作怪异,行动拖拉,好端端的枪拿在手里,就像拿着烧火棍。
周宪章心中暗骂,狗日的的叶志超还真敢把这么多脚夫塞进队伍里充数!
周宪章说道:“从现在起,脚夫独立成哨,你们不是脚夫了,而是我大清国的正规军,这个哨队是新成立的,干脆就叫新军哨!赵小满,我任命你为新军哨的哨长!”
赵小满猛不丁当了官,半天没反应过来,那哈五一脚踢在他的大腿:“还不快跪下谢恩!”
赵小满正要下跪,周宪章喝道:“我的营一概不行跪拜礼!那哈五,你和姚喜留下,教他们敬礼,教会了之后,把队伍带到牛歇里,负责炮兵阵地的防卫。”
“喳!”那哈五敬礼说道:“不过总爷,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废话,说!”
“赵小满是个脚夫,他都当哨长了,我和姚喜好歹也跟着总爷您和日本人真枪实弹打过一仗,而且,身上没个前程,人家也不服咱们呀……”
周宪章说道:“有理!我任命那哈五和姚喜为章字营副官,品级……这个品级……”周宪章看了看聂士成。他一个千总,没资格别人定品级。
聂士成笑道:“我看,那哈五、姚喜、赵小满三人可暂居正九品把总,等立功之后,再行提拔。”
“谢聂总兵栽培!”三人齐声应答。
那哈五和姚喜立正敬礼,动作标准,赵小满学着二人敬了一个西式军礼,虽然不太标准,可比当初那哈五的招狗式强多了。
周宪章把脚夫从营中挑出来,成立新军哨,在聂士成看来,周宪章这么做,是怕这些没受过军事训练的脚夫混在队伍里,影响队伍的战斗力。
但实际上,周宪章的想法正好相反。
正练军不仅士气低落,而且军纪涣散,都是些老兵油子,这些大爷兵往往自以为是,不听指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正练军的老兵油子虽说有一些作战经验,但是他们的经验都是从国内镇压农民起义得来的,在现代化的日军面前,这些所谓的经验一钱不值。面对日军,正练军兵丁和那些临时拉来的脚夫,其实是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上。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脚夫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没有兵油子习气,服从长官命令,而且,很能吃苦。他们从鸭绿江扛着军需物资一路南下,跋涉千里,却很少有人逃跑。
在成欢,周宪章就是要用这些脚夫担当重任。而且,周宪章还有一个长远的打算,如果侥幸能冲出日军的包围,他打算用这个脚夫组建的新军哨为底子,打造出一支全新的军队。
这就是周宪章的新军!
当然,这只是他的梦想。成欢形势危急,能不能把这支新军哨带出成欢都成问题。就算他能把新军哨带出去了,他一个小小的千总,要想组建一支颇具规模的新军,也极为困难。
建立军队要有人、枪、炮,要有权力,归根到底,要有钱!
周宪章没钱也没权!
武毅军1000人分兵部署在南山里和月峰山,其中,聂士成的指挥部设在月峰上。章字营500人携8门野炮部署在牛歇里。
天色已晚,下起了蒙蒙细雨,成欢城里,漆黑一团,悄无声息。
叶志超的正练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出了成欢,撤退的速度之快,让周宪章大感叹服。
正练军根本就不是一支打仗的部队,而是一支跑路的部队!
成欢的百姓也跑了个一干二净,要打仗了,谁也不愿意呆在城里等死。
成欢成了一座死城,连狗都跟着正练军跑了。
凌晨2时,周宪章带着一支二十四人的小分队,匆匆离开牛歇里阵地,冒雨向月峰山东北方向的安城渡奔去。
就在刚才,月峰山上聂士成指挥部向牛歇里发来警报,日军先头部队一个中队从素沙场露营地出发,向佳龙里开进,佳龙里距离月峰山只有二十里地,从佳龙里到月峰山,要经过安城渡。那里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河。
安城渡依山靠水,林荫密布,天上又下着雨。天时和地利都合适伏击。
唯一不利的是人和!
直到现在,周宪章手里还没有一个合格的兵。
但是,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守卫成欢的清军处于绝对劣势,成欢的攻守战,清军将很难占到日军的便宜。
唯一有可能占便宜的,就是安城渡,在那里,可以借助有利地形,打日本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安城渡口地形狭窄,不利于大军作战,周宪章还要顾及牛歇里的炮兵阵地,他不能把大部兵力投入到安城渡。
所以,周宪章决定在安城渡打一个小型伏击战,不求有多大的战果,只要能给日本人一点颜色看看就行。这样,既可以挫伤日军的气焰,又可以提高清军的士气。
清军最缺的就是士气。
日军攻占京城,对清军造成巨大的心里震撼。原以为小日本不值一提,没想到,日军仅仅付出了阵亡1人的微小代价,就攻占了京城,朝鲜军队死伤数百人,剩下的全部放下了武器。
现在的清军,对日军谈虎色变。
周宪章要用一次伏击战,打破笼罩在清军将士心头的阴影。
周宪章头痛的是,担任伏击的人选。
在松骨峰上,周宪章的身边有冯国璋、朴永烈、李国革、辛得林这些天津武备学堂的师兄弟,仗打起来倒还顺手。
而现在,周宪章发现,要在章字营中挑选二十几个能打仗的兵,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