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一看信,便明白苏悦儿那不言语的意思,当下就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翠儿见此等情形也不敢言语什么,就那么跪在地上,身子虽是微匍,人却勾着脑袋一直注意着苏悦儿的神色。
“翠儿啊翠儿,你有没听说过一句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苏悦儿说着眼扫了下翠儿,翠儿便立刻匍下去一些,不出声。
“说你是癞蛤蟆,也许委屈了你,但是对于海家,你就是再好看再能干也没用。海家是什么身份和地位?你又是什么身份和地位?说亲事?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妾罢了!至于城主家为你出头……多么好笑啊!介绍别人家的丫头给他做小,这丫头得何德何能?”
翠儿的身子晃了晃,手指头微微抓地,苏悦儿见状便说到:“哎,海家和白家有着姻亲,再不及,大爷也要唤那海二爷一声舅舅,若真要把你弄过去做妾,你不觉得,我们比城主家亲一些吗?容易些吗?至于说等你出去了,收过去到城主家,再撮合你和海二爷,翠儿啊翠儿,且不说对方会不会过河拆桥,我只问你,你凭什么以为海二爷会答应呢?你自己都明明清楚,他至今未娶不是吗?”
“香妈妈说城主去了信,海二爷答应了!”翠儿说着梗了脖子。
“说?”苏悦儿眼露悲色:“那我还说海二爷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你信不信?”
翠儿立刻脸就白了,眼里也浮着绝望的神色,苏悦儿见状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痴!这样吧,我等会会差人给海家送封信,请海二爷过府,问上一问,若真有这事,他也应了,我二话不说,给你也备一份嫁妆带上,让你和莺儿一同出府!”
“真的?”翠儿的眼透了亮光,苏悦儿却在心底为她默哀,人则开口道:“自然是真的,不过我要你做一件事,今天一天只要那边来人找你,无论是谁,不管说什么,你都必须不理会,不言语,可成?”
翠儿顿了顿点了头:“成!”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海二爷要你,我放你出府,若他不要你……我帮你定个亲,你也就嫁人出府,做个吃穿不愁的妻吧!”
翠儿抬头看了看苏悦儿郑重的磕了头:“奶奶,奴婢对不起您!”
“别说这些了,去吧!”苏悦儿说完,翠儿便起了身准备退出去,可她刚退两步,苏悦儿忽而问到:“昨个的衣服你过水时,都见到了谁?”
翠儿寄即回答:“没谁啊,就我和香妈妈!”
“你确定整个院子里,就你们两个?”
“这个,应该只有我们两个,是香妈妈说院子里就没别人的,我去时,她又刚好洗完了衣服……”
“我问你,衣服你收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人在院落里?”
“没,就我一个,奶奶,难道衣服有什么不对?”
苏悦儿看了看翠儿拿一脸迷茫的样子便是一笑:“没什么不对,就是想问问,昨个晚上穿了件,感觉穿在身上不那么爽利……”
翠儿眨眨眼:“有这回事?要不奴婢再去给您洗洗?昨个收的时候,好似衣服上都落了点尘土,奴婢想着许是风吹的土,便甩了下给您收了,您要不爽利,那就……”
“行了,没事。“苏悦儿说着扬了手:“快回去睡会吧,这般样儿,若海家二爷来了,我怎好让你出去见人?去吧!”
翠儿应着退出了屋,苏悦儿则起身关了门,回到了床上一躺,心中烦躁:大老爷回来了,少不了上坟磕头,可按照丁忧的说法,这大老爷不是要回来守孝三年了?老祖的死虽是假的,但他却必须是按真的来,那大老爷这边又该如何处置呢?
“什么?”苏悦儿闻言挑了眉眼:“她可真会打算,大老爷可知道?”
红妆摇摇头:“老太太说了,先瞒着,等到大局定了,再告诉他。”
“那他回来,我这家主的身份……”
“老太太说,您还管着白家,反正大老爷当年选了仕途,就弃了家业了,而且大局定了,他自会有出路,不必担心。“红妆说着给苏悦儿递送上一件紫纱裙,要给她扎在腰上。苏悦儿却摆了手:“说的好听不用担心,我怕的是人家当官的当习惯了,回来就想提纲挈领的,我这个小辈女人只怕压不住!不穿这个,还是拿那件素白的绸料长袍吧,还有翠绿色的那条纱披来,他们回来了,自是要去奔丧的,只怕穿戴都是素色,我们还是低调的好。
红妆应了去换,口里说着:“奶奶也别太在意了,好歹您是红门的当家!再说了,老爷现在也好了,他都没吭声,只怕大老爷也不好管的。”
“希望如此。”苏悦儿说着把上身的鹅黄纱衣给脱了,又照了照镜子,把发髻上的芙蓉花给取了,换了两只玉搔头扎进了发髻里。此时红妆也把衣服拿来,伺候着苏悦儿穿了,刚要将纱披给她挂到肩肘上,苏悦儿却自抽了去,将它缠扎在腰上,完全当做了腰带一扎,还流下长短两截坠在一旁。
“奶奶这般看着是清新素雅,可您到底是当家的,会不会看着小气了些?”
苏悦儿眨眨眼:“小气点好,大太太什么脾性我可摸不清,问你,你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我还是低调的好,免得冲撞了人家!”
“听奶奶的意思,似乎还是担心。”
苏悦儿笑了笑,没言语,心里却念叨:我哪能不担心呢?若他们真是那不在意这些的人,哪里昨个下午到了边镇便不前行,不入城?非要今日正午归来,这架势还真看不出归心似箭,和奔丧伤怀!且又宿在驿站传了信来,也不知道这是习惯的沿用了官家套路还是有心摆谱!我宁可先扮猪吃老虎,看仔细罢!
苏悦儿收拾了妥当,才叫了管家,细细吩咐白府上下的收拾干净,尤其是大老爷的院落也要收拾出来,更还要去准备上坟的物件等等。
苏悦儿一个早上都在忙碌,弄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回到院落里在软榻上小憩了会。睡着迷糊间,院子里却有了吵吵声,苏悦儿被闹了起来,听不大真切,却也不得安静,只得起身到了窗前,便看见眉夫人带着青袖在院子口和莺儿说着什么,似吵架般的大嗓门又似啼哭般的言语不清。
“她怎么来了?”苏悦儿口里自喃,毕竟这东方如眉如今在白府的处境奚为尴尬,聪明的话就是不言不语的低调着过日子,等生出了儿子,再出来晃悠还差不多。她虽不觉得眉夫人有多聪明,但显然不该是个笨人,这个时候跑来,使得苏悦儿倒觉得有些奇怪。
整理了下妆容,苏悦儿拉了门人往院口去。她的靠近令眉夫人激动不已,伸手去推了莺儿就要往苏悦儿身边奔,拿莺儿瞧见奶奶也起来了,就没再拦着,放了其过去,结果苏悦儿刚走到廊中,眉夫人已经是踮着脚高高低低的这般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奶奶,奶奶救救我东方家啊!”
苏悦儿赶紧扶了她一把:“眉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怀着身孕就该好好养着,你何苦这般?你姐姐人在皇宫,你娘家的事,她自会过问,你来找我却能如何?我不过是个白府里的女人,又能怎么救?”
“奶奶,您和太子爷是卒交情的,若我娘家兄弟糊涂得罪了太子爷,还请您帮忙说两句好话,求得我父母兄长平安啊!”眉夫人一脸激动的抓了苏悦儿的手,人就要往地上跪,苏悦儿只得拦着,莺儿也很有眼色的上去扶,加之青袖在旁,自是没让眉夫人跪地,苏悦儿便干脆拽着她坐到了廊栏上:“你这是何必?如今正是头三个月,最是该小心养护的时候,你若这般哭闹,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别跪的了,好好坐这里,我和直说吧:这事我掺合不得!”
“奶奶莫非气恼我娘家?我兄长是重利,我爹爹也是有错在先,但好歹东方家与白家也曾是来往相近的,奶奶您就宽宏大量些可好?”眉夫人说着那眼泪就吧嗒吧嗒的落,苏悦儿见状叹了口气道:“你呀,你以为这事我出面就能帮到忙吗?这不是买件衣服不合适了要去换,也不是你和我打闹一场就能两句劝完了的事!这牵扯的是朝堂证据,我白家才离是非窝,我怎么能把白家再送到那漩涡里去?你该知道,这个时候自没送上去找牵连的道理!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我为你出头,去找太子爷,太子爷就会卖我面子?我算什么人?在是红门当家也管不到朝事里去,何况这不是给我弟弟写个条的事,这往大了说,可牵扯着谋反与否的罪名,你觉得我能应吗?”
眉夫人闻言便是哭泣,但抽了两声后,却是抓了苏悦儿的手言道:“奶奶,做人子女的不管是千里之外,还是嫁离故居,心中都会有丝牵挂。我自打入白府,不敢违祖制,无嗣便不能归家,也没敢想。
可昨日里得知家中变故,我这心里就跟几十根针扎着一般刺痛不已,整整一夜都不得安枕。我思来想去,便厚颜来此求奶奶您帮帮我,既然您,您为了白家不愿出头,我也断没迫夫家的道理,只希望奶奶体恤,准我回娘家两日,瞧看下故居别宅也是好的……”
苏悦儿闻言眼皮一垂“s说这才是正题,便眼皮上抬:“难为你如此孝顺,我只担心你身边无人照料,万一出了纰漏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我只是回去看看,两日内即归,若奶奶实在为难,放我一日也可,只要让我回去看看……”眉夫人说着便是哽咽,抽泣擦泪了一气才继续说到:“我自会照顾自己的,奶奶您……”
“按照道理你的确还不能归家,但人情世故总要体恤,我也想准,可是你这一早上也应该听到消息了不是,大老爷要回来了,你这个时候离家,怕不大好吧?”
“奶奶!”眉夫人一脸的急色:“就是因为知道大老爷他们将回来,我才来求奶奶的,白家府门规矩甚严,听闻大老爷更是受白家宰辅之祖启蒙教导,想来只会更严家规,若我在他们归来前,奶奶体恤我尚有机会回去看看,若他们来了,我别说回去看看,只怕在府里都不能有一丝伤色……奶奶,我,我心里烦忧不已啊!”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是,我放你去,他们来了知道你不在,岂不是要靠我头上?”
“好奶奶您就应了我吧!”眉夫人说着又要闹着跪,苏悦儿只得了她说到:“好好好,你也别跪了,我应你就是,但是,不是回去一日,只能是回去两个时辰,我会叫人送了你回去,再接你回来,毕竟若大老爷他们归来,上坟是头一事,祭祖是二桩,待一气忙完了,也怕是到了晚上,你在晚饭前赶回来就是,今个晚上海二爷也要来坐坐的,你有身孕,他是长辈的身份,只怕也会想和你交代两句,你若不在可不好,这样可成?”
眉夫人擦着眼泪起身道谢:“奶奶能体谅如眉的难处,准我回去逗留片刻,如眉感激不尽,我一定早些回来。”
“行了,你去吧,我叫人伺候着你,免得有什么差错!”苏悦儿说着冲莺儿说到:“传我的话给管家,叫他安排些人备好马车送眉夫人回去看看,丫头婆子的都配上,免得出了差错。”
莺儿应了便出去招呼,苏悦儿便摆手让眉夫人和青袖去了。
“奶奶怎么就应了呢?这到底是不合规矩的啊!”秋兰见人都出了院子,才从一边出来:“今个大老爷那边回来,若是被人拿这个嚼舌根可怎么办?”
苏悦儿冲秋兰招招手,低声吩咐到:“你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给我去眉夫人那边招呼,说我说的,叫她出行低调些,免得惹麻烦,而后再告诉她,海二爷会来的早一些,叫她最好是早去早回!”
“知道了……”
“你最好忙乱一些,在院里头知会了就是,务必让魏夫人那边的人听见!你交代了就赶紧回来,可知道?”
秋兰立刻点头:“明白了,我稍等就过去!”
“还有,你去给我套问一下,昨个,不,是前个到昨个都有谁去洗过晒过衣裳,有谁往那院子附近待过。”苏悦儿吩咐了秋兰,秋兰自是应着去了,她便捏了捏手帕,返身回屋,在坐了十多分钟后,红妆回来汇报事情时,她就做了交代:“叫人盯住眉夫人的人,必要的时候,可以放羊,我倒想看看,她急于出府,玩的什么把戏!”
正午时分,白家的府门大开,狠管家带着家丁立在门口,将周围的三丈之内都列满了家丁,看起来颇有架势。
苏悦儿如此一身淡雅的妆容,坐在照壁前的条凳上,不复往日那般盛气凌人,倒显出一份女子的婉约来,加之白裙青纱玉搔头,若小家碧玉般的温柔,令白家的许多家丁,都会挪眼偷瞧。
“来了,来了!已经到了街口了!”探腿的小厮兴冲冲的回来禀报,胡管家立刻叫他再去探看,便嘱咐着大家准备好红毯,白布,更叫人把几身孝衣服麻布的放在门房内,同时又喊着把一些红色的托盘,垫子的摆在门房的另一边,然后强调着拿什么,用什么,要看他的手势。
苏悦儿瞧着胡管家一脸郑重,待他讲完了便冲他招了手,那胡管家过来后,苏悦儿便昂了下下巴算是指了门房,轻言到:“我说胡管家,怎么瞧着这架势,是准备了两套仪程的?”
胡管家一欠身应到:“奶奶说的是,正是准备了两套!”
苏悦儿眨眨眼:“这丁忧的礼数竟如此麻烦?”
“奶奶是故意考我了!”胡管家此时微微一笑:“这丁忧乃是奔丧,来者为悲,自是素服悲颜,扫尘铺白的,何须准备两套,但今日里这情形可不同,大老爷归来到底算衣锦还乡还是算丁忧这个可要看人家的意思了!所以自是备下两套,见机行事了呗!”
苏悦儿闻言一笑:“不亏是八面玲珑的人,活泛知事。
“奶奶过奖了!”胡管家答谢的音才落,遥遥的就听到了一些吆喝声,胡管家立刻是到了门口翘首观望,苏悦儿也站起身来,叫人收了条凳,整理了衣装。
胡管家整理了下衣服,便上前站在台阶儿下,笑望前方,苏悦儿听着那渐渐清晰的蹄声与骨碌的吱呦声便是微微蹙了眉:丁忧奔丧,归者凄凄,再是人已如土,也不该这般平静规整啊!
心中念着,她轻叹了口气,便瞧见胡管家欠身作揖,紧跟着两匹白色的马儿便出现在她的眼前。苏悦儿略移动了两步,人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下,并不出去,但已经看到胡管家直身奉迎,马车边上出现两个粉装丫头掀了车帘,而与此同时胡管家的左手略是甩了袖子扫了下腿,便见门房口的小厮说了一个字:喜!
当下的,门房里提了红毯的人便是迅速的出去铺地毯,而那几个提着白布的,丢了白布不说,更是麻利的把扎在黑色家丁服上的白色孝布换成了褐红色的腰带,和站立在门口的家丁保持了一致,同时那些红色的托盘等家伙也被家丁们搬了出来,迅速的往院里送去。
红毯铺路,苏悦儿深吸了口气,迈上台阶,人到了门前就瞧见一位穿着浅白色衣袍,扎了银腰带的男子,一下马车便是手负在身后,昂着头瞧望着白府的牌匾,那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用一条银带束着,却偏偏其上有一颗拇指大的蓝宝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出光棱来。
而其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妇人,竟披着一件浅蓝色的纱质斗篷,将自己包裹着,似是恤冷一般。
苏悦儿诧异的挑眉,毕竟这可是大夏天啊,这打扮未免奇怪了些,简直就和要捂痱子似的,但此时那妇人已经走到了大老爷的身边,这短短几步里,苏悦儿却觉得隐约有些光隔着她身上的轻纱晃了自己的眼!
“胡兴国领白府家丁恭迎大老爷大太太归家!”胡管家大声的说着,带着家丁们欠身行礼,大老爷当即一笑摆了手:“好!好!都免了吧!”
亮色冲眼,苏悦儿明显的感觉到眼前又晃过了几道光棱。
苏悦儿此时便也出言道:“白家长房孙媳白苏氏向叔父婶婶问安!”
于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的目光自是扫到了苏悦儿的身上,她这小家碧玉的打扮,令大老爷微微点头,令大太太抬了下巴。
“快快免了吧!”大老爷说了话,人便迈步往府门来,苏悦儿立刻侧身让开口里言道:“各房人都聚在二门处候着呢,我们得知了信儿,早在此间候着您和婶婶归来呢!”
“好好,我有些年头没能回来了,也不知道家里如今变了没!”大老爷说着便是进了府,那大太太则从苏悦儿身边走过时冲着她浅浅一笑说到:“今日回来,不觉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呢!”
苏悦儿闻言浅笑做了请的姿势,此时照壁处也显出了老爷和太太的身影,当下就是兄长,弟弟,嫂子,妹妹的一通叫,继而搂抱牵手的,好一派热闹像,而胡管家却已经招呼起家丁,把其后的马车引到侧门而入,苏悦儿扫了一眼,便只是那一眼,就知道胡管家为何会叫红毯铺路了,因为就头先能被她扫到的四辆马车上,竟是张扬无比的堆满了箱笼,而无一例外的全是红色,这等场景,如何铺的了白布?
收了眼,装作不察,大家入了府内,在二门处见了三爷一家后,大家就步入了事厅,于是大太太终于是动手扯了系带,那蓝色的轻纱被她的丫头一拿开,苏悦儿便不由的多看了这大太太两眼,因为她的衣服穿的不是缎,而是锦。
锦,乃皇家重臣才有资格拥有,当初他们能穿些,都是叶家的私货,能的混个一匹两匹就是不错了,可眼前这位大太太,一身湖蓝色的锦衣,用金丝银线绣了图,大朵的牡丹花缀在裙下,好一派雍容华贵,而她无意般的一扫,那手上的一枚满绿的戒指,就让苏悦儿清楚的明白,这来的两位简直就不是来丁忧的,完全和衣锦还乡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