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有一些来自中土的客商和旅人到雪国来,因此雪国虽然地理偏僻却并不封闭,不过对少浪剑、衣巧一行,守门的官员还是仔细地做了盘问,因为这一行人看起来既非客商,也非普通的行旅,他们的身份有些古怪。
毕竟是彼此隔绝的太久,语言风俗方面都存在着一些障碍,这场盘问很费时间,好在雪国的门吏态度和蔼,做事也很有分寸,众人接受盘问时既有椅子坐又有茶喝,消磨的众人肚子里有气也发作不出来。
少浪剑第五个接受盘问,没说上两句话,忽见得窗外的光线急剧暗了下来,少浪剑心里不觉一紧。昨晚他听衣巧和司空湖说过,雪国因地近冥地,故而黑的早,但早归早,也不该是这种早法,忽然就黑了,没什么道理嘛。
盘问他的门吏对这次突如其来的黑暗也无法保持镇定,丢下少浪剑仓皇奔到院中,抬头向天空看去,面露惊恐。
恰在此时,城中心高耸的钟楼上传来沉闷、压抑的钟声。
那些驻守城门的军士立即吹响号角,紧急集合起来,一面催促城外的牧民赶紧进城,一面做好了关闭城门的准备。
门吏冲回盘问室,将少浪剑轰到隔壁的待客室,把门一关,人就冲了出去,少浪剑注意到他的手中提着一支尖锐的投枪。
“搞什么名堂,天怎么突然就黑了,雪国这地方还真是古怪啊。”司空湖嘟囔了两句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好,老子先睡一觉,昨晚被虫子咬了一夜,折腾的一宿没睡着。”
他挠了挠肚皮,躺下睡觉了,鼾声迅速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十分钦佩他的没心没肺。
少浪剑望了望天空,阳光已经很弱,但他记得仅仅半个时辰前还是正午,雪国的太阳为何会落的如此之早?
更让他感慨的是,这天说暗就暗了下来,暗的彻彻底底,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小吏进来点灯,吴贤笑嘻嘻地问:“贵国的天为何比别地都黑的早些,什么缘故。”小吏边点灯边回答道:“这里地近冥国,过午后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刚说到这,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惊恐的惨叫,小吏手一抖,油灯落地,亏得吴贤眼疾手快,探手接住。小吏连声道谢,点了灯,心中却有些诧异,屋子里很明显少了两个人,刚刚就在他失手跌落油灯的时候,两道虚影在他眼前晃过,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却没想到竟是两个人出去了。
和少浪剑一起出来的是衣巧,刚才那声惨叫充满了悲愤、凄怆和无奈,二人判断必有大事发生。
漆黑的夜空,一只类似蝙蝠的巨大怪兽正用强壮的爪子抓着一只绵羊展翅飞向天空,一个四五岁的幼童死死地抓着绵羊的脚,此刻正悬身空中岌岌可危。一对牧民夫妇惊恐地嚎叫着,一群手持标枪的士卒冲着夜空中的怪物大喊大叫,试图恐吓它把羊和幼童丢下来。
衣巧眉梢一挑,一道银弧闪过。
夜空中的怪物发出凄惨的嘶鸣,丢下羊和幼童振翅远去。一群人飞奔去接幼童,但人的脚步岂能比得上幼童坠落的速度?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幼童摔向坚硬的石板街,有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一道虚影在人们眼前划过,少浪剑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坠落的幼童,并伸脚在绵羊的腹部垫了一下,绵羊打了个滚,咩咩叫了两声,竟然安然无恙。
一众人惊呼着涌了过来,少浪剑把幼童交还给他的父母,欲挤出人群,但热情的牧民如何肯让?少浪剑无奈地望了眼衣巧,却发现她正抿嘴朝自己微笑。她本有机会站在这里接受牧民们的欢呼,但她放弃了。
监门官带着一群门吏挤了过来,握着少浪剑的手再三道谢。
经过这件事,门官对少浪剑一行的态度大为改观,将众人请到待客室,奉茶倒水,雪国的茶与中原不同,是浓厚的麦香奶茶,闻着味道不错,却因表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让人轻易不敢下嘴。
“那个怪物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霸道。”
“是山那边飞过来的黑蝙蝠,中土的蝙蝠只有巴掌这么大,这里的蝙蝠却大的可怕。中土的蝙蝠捉些蚊蝇吃,这里的蝙蝠却以牛羊为食。”
从监门官口中众人得知,雪国地近冥国,午后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即黑,一直要到二日辰时末才能复见光明。在此期间,各种黑暗怪兽便会蚁聚在城市四周游荡,那些不能飞翔的怪物会被高大的城墙所阻挡,但像黑暗蝙蝠这种东西,城墙显然就成了摆设。
衣巧不满地责问:“对付蝙蝠,为何不用弓箭,第五王朝时期就已经有了弓箭,难道你们至今不会使用弓箭?”
门官叹道:“贵客有所不知,我国地近冥国,
建国之初饱受强邻的侵暴,陛下为了存国保种只能跟冥国缔结盟友,我国赐予他精炼好铁,他给予我必要之保护。为了显示诚意,我陛下下诏国中军民百姓不得使用弓弩,以免伤害友邦百姓。中外仅王宫卫军有弓一千、弩五百,每一张弓每一支箭都有编号,平日储藏于内兵器库,唯紧要关头方可请用,又需陛下玉宝手诏和上国监库使的令牌方可,像黑蝙蝠吃羊这种小事又怎好惊动陛下、麻烦上国监库使呢?”
门官的话云里雾里,众人却听得明白,不觉心中鄙视,明明是向人家纳贡称臣,却冒充是兄弟之国,既然是兄弟之国,却为何连弓弩都不能保有?连动用弓弩救人也须征得冥国所遣监库使的同意,这不是附庸又是什么。
朱开道:“我有一事不明,请长官明示。你方才说……贵国与冥国缔结盟约,每年还需赐给他精炼好铁若干,换来的不过是他随时听候贵国召唤。难道在这西部极远地界,还有什么人敢侵犯贵国吗?”
门官笑道:“小哥有所不知,世人说起西域一口一个冥国,一口一个冥王,其实西域地方大着咧。”
吴贤道:“能有多大?”
门官道:“至少有十七八个中土那么大。”
众皆大惊失色,唯有司空湖打着哈欠道:“休要胡扯,你可知中土有多大?中土之地南北十万里,东西二十万里,大的无边无际。”门官笑道:“这汉子休要说大话,我雪国西迁之前曾为中土之主,怎能不知道中土的底细?”
司空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笑道:“你既然知根知底,为何不挥兵打回故土,就算做不成皇帝,做个地方诸侯也强似在此苦熬。”
门官道:“争强好胜,那是你们看不穿,人生在世忽忽数十年而已,纵然拥有万里江山,美姬满院,到头来无非一把黄土遮面,身死肉烂,化成白骨,诸般风流皆散,又何苦来呢?倒不如活好当下,敬天礼神,与人为善,娶个贤惠的妻子,养育几个孝顺能干的儿女,处几个合得来信得过的朋友来的自在。”
白小竹冷哼道:“这些话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哦,我想起来了,圆真教,对不对,你们都是圆真教的信徒,我没猜错吧。”
雪中天怒道:“邪.教害人,不仅害了中土之人,连远在天边的雪国也难逃毒手,真是可恨之极。”
司空湖敲着桌子上:“你们怎么回事,劝人向善,这有什么不好吗,怎么到了你们二位的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凡尘浊世,危机四伏,步步惊心,处处杀机。他不教人自立的本事,却整天劝人自己骗自己,岂非可恶?谁信了他与人为善,谁死无葬身之地!”
在强势的白小竹面前,司空湖顿时变得柔弱起来,他怯怯地望了少浪剑一眼,默默地低下了头,连白小竹的眼睛都不敢看。
白小竹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大昌法难前一夜,有人窥出危机已现,劝他们早早离去,那个叫那扶什么的,就是用你这套说辞,说什么人心向善,不至如此,结果呢?洛城内外十万人头落地,弃尸阻断了洛水,鲜血染红了大地,谁之过?”
犀利的目光到处,死一般的宁静。
少浪剑笑笑:“我们还是不说这个了。”
“为何不能说?”白小竹虎视着他。
少浪剑顿时认怂,低下了头。
朱开却笑了笑,继续问那门吏:“西域既如此之大,那冥王一个人怎么照应的过来?对了,我听说冥国除了不死族外,还有其他的什么族。”
这门吏谈兴正浓,忽然被白小竹打断,内心很是不满,正要发作起来,把众人统统赶出去。好在朱开够聪明,主动递话过来。
他瞪着白小竹,冷笑道:“西域有三千六百诸侯,每一镇诸侯即是一小国,又有十七八个中土那么大,千族百国林立,彼此混战不休,论凶残酷烈比你们中土不知道高出多少倍,见多了诡诈杀戮,谁不想过几天好日子?有人见识浅薄,以为这是愚蠢,这不是愚蠢,而是无奈。无奈啊,唯有亲身体验你方能明白。”
这话显然是说给白小竹听的,这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的彻悟,这份见识岂是你一个毛丫头能领悟的。
白小竹面颊一红,冲动地想站起来跟他理论,却被衣巧按住了。
司空湖朝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却挨了少浪剑一脚警告。少浪剑正襟危坐,司空湖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白小竹忍不住扑哧一笑,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红了脸,垂下了头,然而片刻之后她就恢复了斗志,昂首挺胸,挑衅地斜了少浪剑一眼。后者却仍正襟危坐,正眼没瞧她一下,白小竹满心失望,却忽然发现司空湖又在冲她做鬼脸吐舌头……
“……西域之地如此广大,自然不可能由人……呃,就是你们口中的不死族一家独享,实际上人的……也就是你们说的不死族的数量与中土人口相当,要控御这么大的地方难免力不从心。故此,除了城镇和腹心之
地,各国内都有兽族的领地,人为帝王,兽为诸侯,以朝贡定尊卑上下。自然,一些极偏远的地方还有灵族之国。”
吴贤惊叫道:“西域还有灵族之国。”
门官愣怔了一下,改口道:“其实也算不上是国,那是大天子直领国黑丝哈国中一个极偏远的郡,因境内有灵源,故而灵族势力强大,大天子派遣的官吏只能与其共治,故又俗称之为灵族之国。”
吴贤问了一个很没见识的问题:“大天子是谁?”
监门官愣怔了一下,笑道:“万千诸侯,各据一方,皆自称天子,大天子便是诸天子中最大的那个,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冥王。”
众人纷纷点头之际,衣巧忽问:“那个灵族属于哪个支系。”
监门官摇摇头;“你说的什么支系我不懂,我只听说凡人兽进入他们的地界便会失去本性,变得嗜血凶残兼且力大无穷,然后听从他们法师的调配。大天子数番征讨,难收全功,这才被迫与其共治。”
少浪剑道:“他既然有能力侵蚀人兽,如何还肯与大天子妥协,只需用他们的看家本领一路打过去夺了大天子的江山便是。”
监门官眼睛一亮,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有水准,便故意卖弄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那灵族之物你沾着就会被他侵蚀,丧失本性受他控制,你怎么与他争雄?”
“对呀,我听人说有种灵,你只要看他一眼,就会被他侵蚀,侵蚀过后,他就能控制你,他本身又是无影无形,你怎么对付他?”
吴贤的混乱思维立即遭到石家兄弟的善意嘲弄:“无影无形你都能看见,你真狠。”
吴贤先是一愣,继而强词夺理道:“你管我怎么看到的,我就是看到了,你想怎样?”
石家兄弟不约而同地竖起饱含鄙视的小指头。
白执恭恐三人闹起来,忙道:“行了,行了,还准备打一架是不是,好意思么。”
三人于是不说话了。
这点小插曲显然没有影响门吏的心情,他继续高谈阔论:
“灵物虽狠,可天地大道,一物降一物。阴兵你们听过没有?”
少浪剑笑了笑,想说知道,又怕扫了监门官的兴,便摇了摇头。
“那是冥界之物,大天子何德何能,竟能驱使冥界鬼族?”一直闷不吭声的雪中天对门吏的傲慢无知实在是忍无可忍。
换来的却是监门官一声不屑的轻嗤:“我说的阴兵可不是神鬼之类的东西,而是披甲的骷髅战兵。”雪中天气息为之一滞:“骷髅战兵?你说骷髅兵就骷髅兵,尸兵一类的东西,怎么能跟阴兵扯上关系,他们哪里跟‘阴’字有关联了?”
监门官道:“小哥此言差矣,骷髅兵终年藏身于地窟之中,那地方幽暗阴森,怎么能说与阴字无缘。”
雪中天还想争什么,被吴贤拦住,吴贤讨好地笑道:“骷髅没有肉身可以侵蚀,所以不惧灵族。大天子有此物可用,自然也就不必惧怕灵族了。”
江南世家子弟中,吴贤与雪中天相交最深,深知他的脾气,这个看似一锅温吞水的少年,实际却是个一点就爆的性子,遇事特别爱较真。再说这监门官一看就是个话唠,八辈子没跟人说过话似的,逮着人就往死里唠,偏偏说的话又不着边际——冥地终年幽暗,那什么骷髅战兵需要藏在地窖里吗,随便圈哪也不会被晒坏,这种信口开河的家伙,跟他一般见识未免太过跌份,故而顺着他的意思讨好两句,想把话题岔开,给彼此都留个面子,谁知监门官谈兴正浓,哪肯细察他的苦心。
他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那可未必,灵族之中有的能侵蚀肉身,有的却专门侵蚀灵魂。骷髅战兵也是有灵魂的,不然他们怎么打仗?被他们这么一侵蚀,也就废了,所以大天子跟他们打来打去,始终未能全胜,最终落了个各退一步、共治尾泉郡的局面。”
衣巧大惊:“你说的那个地方叫尾泉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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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门官一惊:“是啊,姑娘听过这个地方?”
少浪剑忙插话道:“没听过,我们初来乍到的,没听过那什么鬼地方。哦对了,尊驾方才说西域有三千六百诸侯,每一诸侯即是一国,那大天子的势力应该很大了,否则又何德何能一统冥域呢?”
“冥域?这个词用的好,比什么西域强多了。”监门官对少浪剑印象非常不错,因为他每次问的问题都是自己想回答的。
“大天子就是你们口中的冥域之主,他是中域黑丝哈国的天子,身高过丈,天生神力,麾下有二十万狼骑士,两万阴兵,一万五千羽飞虎兵,实力强横无比,又有三十六位金甲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到这,门官话锋一转:“当然啦,光凭这点家底就想号令西域三千六百路诸侯那也是痴心妄想!大天子之所以‘大’,凭的是祖上荫庇和整人的手段,靠的是冥域混战不休,人心思安。他只是所有天子中比较大的那个,而非诸天子之上位。我的话你们能明白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