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阴之夜,冥州扶风郡城西北外的旷野上阴风飒飒。
世道不宁,豪强混战,盗匪横行,这条路早已变得十分不安全,莫要说半夜三更,就是正午时分,没有百十人结伴同行,也是不敢走的。
但也有例外,一个身穿月白色文士袍的中年人就不信这个邪,他独自一人,一口剑,一个包袱,昂首阔步行走在黢黑的旷野上。
在他的身后已经聚集了一群游魂,鬼魂无形,行走无声,跟着他走了二十里,却始终保持着八丈远的距离,不即不离。
前面的驿道上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啃咬声,一群巨大的老鼠正在啃食一个尸兵。
这尸兵的盔甲尚算完整,但手臂、大腿等肉厚的地方已经被老鼠啃的露出了白骨,它起不来身,也无力反抗,但他的意识尚还清醒,他正满腔愤恨地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尸兵是被诅咒的怨灵,它们的肉被特殊药水处理过,有毒。老鼠啃食了它们的肉,双目发出红光,已经陷入癫狂状态。
中年文士拧了下眉头,他希望能绕道而行,但却发现旷野内尽是啃食枯尸的鼠子鼠孙。
老鼠的嗅觉异常敏锐,它们很快嗅到了生人气息,它们同时停止进食,毕竟生人的活血活肉比僵尸要可口多了。文士见自己已经暴露,反倒坦然起来,他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右手的食指上便腾起一团火焰,在这漆黑的夜里,这火焰十分刺眼。
鼠群**起来,一些老鼠发出惊恐的哀鸣,开始向后退避。但另一些、那些鼠群里最强壮的老鼠却不肯退让,它们冲着来人发出了类似狼的低吼。听到战斗的讯号,附近野田地里正在啃噬人尸兼玩耍的鼠子鼠孙们一股脑地聚拢过来,生人的气息让它们格外兴奋,它们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品尝过活血活肉的滋味了。
众鼠汇聚成一团,像一汪黑臭的脏水,它们低吼着,咆哮着,牙齿摩擦牙齿,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响。
文士眉头就是一蹙,也没看他怎么拔剑,剑已到了他的手中,便有嘶地一声传出,一头跃起扑向他的老鼠的鼠头就飞了出去。
众鼠轰然大哗,胆小鼠哗然溃退,而那些脾气暴躁的则跳跃起来,猛烈地扑向生人。
文士哼了一声,目光寒如冰水,手中的剑早化作千百点寒芒,瞬息之间刺出一千多剑,那些能啃断铁链、撕破钢甲的老鼠只不过是寻常的血肉之躯,在锋刃的绞杀下,一个个肠穿肚破,惨叫着化作一堆碎肉。
它们的尸体很快被同类哄抢一空,众鼠为了争夺碎肉扭打成一团。
“饿的连老鼠都断了粮。”中年人的语气无限悲凉。
他继续向前走,前面的夜更黑,更冷。
一阵阴风悄然袭至,周围的温度陡然降至冰点以下,文士眉头一蹙,霍然转过身来,眉心处立即射出一道炫目的金光!
在这道金光的照耀下,数十条孤魂野鬼慌忙逃窜
,腿快的落荒而逃,腿慢的就在金光的照射下烟消云散。
“留神身后。”
一个声音似从古墓里飘出,虚弱而嘶哑,但绝对是人的口腔里发出来的。
中年文士霍然转身,挥手一剑劈了出去,噗地一声,一颗人头被剑削去了一半。
只剩半拉头的东西怒吼一声,一杆锋利的钢戟凶猛地扎在文士的胸前。
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偷袭他的是个身披重甲的尸将,它的关节像人一样的柔软,原来是花了大代价炼制出来的高等僵尸。这僵尸不仅身法灵活,智商也不低,它趁文士开天眼诛灭冤鬼时猝然偷袭,竟然一击得手,但让它错愕的是,它的钢戟锋刃并未能刺穿对手的身体,反被对手的一记回马刀劈掉了它的半张脸。
僵尸不是靠脸吃饭,丢了半张脸丝毫不影响它的心情,它怒吼一声,将手中钢戟向前一递,迅速回拉,速度已是快到了极点!
文士贴身穿有软甲方才逃过一劫,见这一招来的凶猛,忙撤身避让,不想尸将刺拉是虚,横扫才是真,它将沉重的钢戟就势一扫,文士此刻重心已失,回天乏力,不觉轻叹一声,把眼睛闭上了。
电光石火之间,一股巨力忽自身体左侧袭来,将他的身躯向后一拉,堪堪避开了尸将雷霆万钧的一击。
呜地一声怪响,尸将的钢戟从文士腰间滑过,差之毫厘。
“快用金钱镖。”有人出言提醒。
文士大惊,借势就地一滚,探手从百宝袋里抓出一把铜钱甩了出去,这些刻了特殊符箓的铜钱对僵尸具有特殊的侵蚀作用。
尸将凄厉地嚎了一声,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僵尸的关节一般都很僵硬,倒地后很难起身,但这具僵尸的关节仍然柔软,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重新站起来。
文士把牙一咬,纵身跳到了僵尸的背上,手中长剑奋力刺下。
噗地一声,长剑刺穿了尸将身上的重铠,却没能洞穿它的身体,文士想拔剑再刺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僵尸的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僵硬,而将剑刃死死锁住。
“血!”先前那个声音再度提醒道。
文士心领神会,纵身跳开,猛地咬破手指,指尖鲜血汩涌而出,他口中念念有词,流出来的血恰似滴落在一件透明的袋子里,汇聚成一团血包。
血包越来越大,超过一个拳头大小时,尸将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将钢戟舞的呜呜带风,正趔趄着抢逼过来。
文士喝了声:“击!”
盘旋在空中的血包“嗖”地射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尸将的心口,热血溅了它满身都是。那尸将凄厉地嚎叫起来,丢了钢戟,双手在胸前一通乱抓。它的双手利如钢爪,顿时将胸前抓的血肉模糊。
这尸将愣怔了一下,它不明白自己身上业已僵死的血肉为何又软化复活了。
它听到了一声怪响,是躁动的鼠群,距此不远
的鼠群嗅到了血腥,正潮水般地涌来。
浸染了人血的僵尸在老鼠的眼里就是一团活肉,饿疯了的老鼠不顾一切地扑抢过去,似一股浊浪瞬间将尸将淹没。
尸将厉声嘶吼着倒了下去,它劈手乱抓,一只又一只的巨鼠惨死在它的铁爪下,但更多的老鼠涌上来,将它层层覆盖起来,啃断它的脚踝、膝盖,咬碎它的手腕、手肘。
被埋在鼠群里的尸将很快便静止不动了,仅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它便彻底变成了一堆绿莹莹的骸骨,绿色的骸骨有毒,老鼠对此不感兴趣。
待鼠群退去,文士走上前去,将一枚黄纸符箓贴在骷髅的额头上,念头咒语,轰地一声响,符箓无火自燃,引发骸骨也燃烧起来,烈焰中这具骸骨猛烈抖动,试图挣扎着站起来,中年文士面色惨白,加紧念诵咒语,火势愈发凶猛。
一盏茶的功夫后,骸骨被烧成一堆黑炭。
确认尸将已死,四周再无威胁后,中年文士这才迈步来到荒废的麦田里,从荒草间扶起一个少年,问道:“小兄弟,你觉得怎么样?救命之恩,苏清迈没齿难忘。”
一直出言指点中年文士的正是这少年,危急时刻,还是这少年出手救了他。
少年身中奇毒,已是奄奄一息,他答道:“我快不行了,请将此物交给赵阳院。”他将一颗圆溜溜的石子交在苏清迈的手里,口中念念有词,那颗圆溜溜的石头骤然发出绿莹莹的光芒来。苏清迈大惊失色,手一抖,石头掉在了地上,他伸手去捡时,却忽见得石内火花大盛,整块石头变得透明起来,却见一条金线自夜空被吸入石头,在石内翻滚盘旋,矫若惊龙,在它的周遭,闪耀着无数的电火花。
苏清迈正看的新奇,电火花却骤然消失,金线不见了,荧光也消失了,躺在地上的就是一块圆溜溜的普通的灰褐色石头。
“真是件宝物,这是什么?”
苏清迈转身问时,方才察觉他怀中的少年已然溘然长逝。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一路行来他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心也变的冷硬起来,但这个人于他有恩,他不能让恩人就这么暴尸荒野。
他抱起少年的尸体,念动咒语,开了天眼,在附近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将少年埋葬了起来,本想为他立一块碑,又不知他姓甚名谁,想想还是作罢。只搬了一块石头在坟前,又栽了一棵无名小树做记号。
做完这一切后,苏清迈又叹息了一声,口中念念有词,周遭的时空骤然扭曲,他劈空抓出一件法袍披在了身上,法袍上的法器发出淡淡的微毫,众鬼魂莫不退避三舍。
苏清迈继续走他的路,一直到天明也再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他自以为是身上这件法袍的功劳,但尾随他的魑魅魍魉们却不这么认为,它们真正惧怕的是那块圆溜溜的石头,因为那里封印着六个无比强横的魂灵,正是它们发出的威压警告着十里八乡的一切魑魅魍魉:生人凶猛,请勿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