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见了礼,少浪剑见朱开已经脱去白衣,身穿着一件军官常服,便道:“朱兄要下山了吗?”
朱开有些伤感地说:“不是我想走,是没法子不走。十八岁了,未能破镜入流,只好滚蛋!”衣巧笑道:“休听他发牢骚,近日山下送信来,朱大人履新道州军咨使,正是用人之际,他这个朱门长子,岂能不下山去大展宏图?现在呀,就算用链子拴也拴不住他呢。”
朱开咄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把我当狗了吧,还链子拴呢。你只消求师父恩准我再待一年,我这就去把这身衣裳扒了,叫我穿褐衫劈柴挑水也行啊。”
衣巧嘟嘴朝他做个鬼脸,朱开也当仁不让地翻白眼吐舌头回敬她。
见他们仍然这么友爱,少浪剑又艳羡又心酸。
真是造化弄人,仅仅三年功夫,他的命运就已经完全改变。
朱开的伯父、道州副都督朱仙令升任道州大都督的消息,少浪剑早在出京之前就已经知晓。道州是中原北部门户,也是中京城的重要屏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朱家是道州临海郡通京县豪门,耕读传家,根基深厚,朱氏子弟遍布州郡县三级官场,纵横军、政、商、学,实力非同一般。
朝廷对朱氏是既利用又防范,历代朱氏族长多能做到副大都督,但也只能做副大都督。朱仙令做副都督多年,却始终未能扶正,便是有抑制地方豪门的用意。
但眼下情况已经不同,冥州兵败后,朝廷威望扫地,实力大损,已经失去了号令群雄的能力,地方一等豪强们趁机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朝廷竟不能抑制。为了巩固京城北部门户,他们不得不启用、拉拢一直被抑制的次等豪门,用来制衡日益坐大的一等豪强们。
这次不仅升了朱仙令做了大都督,还封了他一个侯爵。朱仙令明了朝廷的用意,因此也没跟谁客气,一上任就大肆使用朱家子弟,幕府上下清一色姓朱。最核心最关键的军咨使一职就交给了他的胞弟、朱开的父亲朱道龄。
算算看,朱家的确是在用人之际,朱开此刻下山倒也是顺理成章。
当然衣巧这么说,只是给朱开留点体面,朱开和少浪剑一样都是寄名弟子,十八岁前不能破镜入流,只能下山去。
听说洪洞要见,二人不敢怠慢,立即来到武梅珺的静堂前,纯阳岭上的这座静堂幽深宁静,建筑格局顺应自然之道,装饰以精雅见长,唯有静堂外的这块场院堪称空旷粗犷,显得有些那么不协调。
此刻的场院里停了一只神针鹤,正是白羽,那畜生记性好的出奇,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少浪剑。少浪剑重生之后,借用的是他人的肉身,经过多年修炼,魂灵和肉身已经完美融合,而且这具肉身经过锻炼已经有了绝大的改变。不过灵兽识人看的是魂灵,肉体的形状只是参考。少浪剑的魂灵已不再纯洁,这种不纯洁显然是迷惑了已经开了天眼的余
梅珍,使得他无法看穿少浪剑的灵魂本真,也就不敢贸然相认,只能不停地出言试探。
但这样的不洁魂灵却瞒不过神针鹤的眼睛,她是神兽,分辨灵兽的灵魂很容易,她一眼就认出了少浪剑,并为他已经被玷污的魂灵感到不齿。
只可惜她不能说话,否则定要当面拆穿少浪剑的卑劣。
白羽拍打着翅膀,引吭高歌,不是为了欢迎远方来的客人,而是警告那个卑劣的灵魂:千万别靠近我,否则我不客气。
衣巧笑道:“这家伙又犯犟脾气了。”
孟兰穹笑笑:“还是我的独秀识大体。”
衣巧微笑道:“臭美。你家独秀那般乖巧,你倒是唤他来这呀。”这一说,孟兰穹脸皮一红,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此刻的独秀正在缥缈峰危崖石飞流涧畔照顾两只雏鹤,任谁也叫不动他。
衣巧上前两步,顺了顺白羽的毛发,又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白羽立即乖巧老实起来。
三人陪着少浪剑来到缥缈峰甄天石下的道场洞——洪洞的清修别院。
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童儿迎候,呼衣巧为师姑,呼孟兰穹为师伯,呼少浪剑为道兄。
少浪剑有些汗颜,自己的辈分怎么一刹那间降了这么多。
道场洞里仙气蝇与,仙音袅袅,有三五个白衣女弟子鼓琴,三五个白衣女弟子传递仙果、杯盏,三五个蓝衣男女弟子侍奉经卷。洪洞端坐主席,接受少浪剑的礼拜。少浪剑先行以官场之礼,洪洞为国师,国师位同三公,佑国国师视正一品,护国国师视从一品,这是大昌法难前的事,大昌法难后,不再有佑国国师、护国国师之分,统称国师,视为正一品。
行完官场之礼,又行修真门的弟子之礼。
天下修真,流派不同,宗门各异,但统推洪洞为老祖,位份高的敬为兄长,次一等的见以弟子之礼,少浪剑在门口被童子降了辈分,而今只好见以童子之礼。
礼毕,侍立一旁的武梅珺请少浪剑入座,又请奉茶。
洪洞道:“难得你蒙尘之后不忘初心,今日许你重归门下,赐名少浪剑。然我宏誓已发,不再收徒,你可从他四人中择师修行,待大道圆满,再封真人。”
少浪剑大喜,忙再拜,言道:“愿从武梅珺真人修行。”
洪洞笑道:“而今能教你的,也只有她了。”
武梅珺领了法旨,对少浪剑说道:“师父允许你认祖归宗,你却不可大意,更不可骄狂,目下时局混沌,你可仍以原来官身在朝,方便从事。”
少浪剑道:“弟子不懂,请师姐明示。”
武梅珺道:“你可暂时隐瞒身份,择日再公告天下。”
余梅珍道:“这是为了做大事方便,少师弟,有困难吗?”
少浪剑道:“弟子谨遵。”
洪洞又赐《秋水诀》三册,
《见闻录》一本,这两样东西只有内室弟子才能拥有,也是内室弟子的身份标识。
认祖归宗已毕,洪洞又交代道:“白日将尽,天下必乱,我辈岂可坐视不理?不日,武梅珺将亲临中京城,你可倾力配合。他日灾尽,亦是大功一件。”
少浪剑道声遵命,洪洞又赐噬魂珠一枚,惊魂石三块;武梅珺赠睿宝灵珠一枚,余梅珍赠上古神剑一口,孟兰穹赠《清心咒》一本,衣巧赠弥陀香盒一个。
少浪剑拜谢众人,领受了玄机,隔日下山来。
张公前惊道:“来去这么快?只凭你两条腿?”
少浪剑笑道:“祖师恩德,允我乘仙鹤上下,故而来的快。”张公前疑心少浪剑哄他,一只鹤能有多大,炖了下酒,两个人轻轻吃完,不过七八分饱,这种东西怎能载人上下山?正疑惑时,忽听头顶有鹤鸣声,抬头看时只见一头巨鹤展翅徐徐滑过别院,遮天蔽日,奇大无朋,正以为是幻觉,那鹤却一声长唳,如风似电,直上云霄,眨眼不见了踪影。
张公前惊倒在地,半晌方缓过气来,一时后悔不跌,埋怨少浪剑有好事不叫上他,让他错失良机,没能见成神仙。
弋徽取出两只紫皮葫芦,给了张公前、少浪剑一人一只,笑道:“区区不成敬意,望两位笑纳。”少浪剑打开葫芦嗅了嗅,忽大惊失色,连忙拜谢。张公前这才晓得此物珍贵,连忙收了起来。又问弋徽是否能安排他上山参拜神仙,弋徽笑道:“山顶苦寒,非天启侯这等骨骼强健之人是熬不住的,万一让大人落下阴寒之疾,那便是万死难赎其过了。”
少浪剑道:“此言甚是,我这一来一回,不过半日,如今骨头缝里都觉得阴冷,仙山虽好却非我凡夫俗子可近。”
弋徽笑道:“天启侯骨骼强健,火力正旺,细加调养便可无碍。我这有驱风祛湿方一个,按此调理,一年之后,便可无碍。”少浪剑接过药方一看,吃了一惊,这哪是什么驱风祛湿的药方,这分明是熬制“培元固本丹”的精要!
赵阳宗内部有玄上宫、寒上宫之分,弋徽是倒山的弟子,属寒上宫一脉,寒上宫的门主倒山真人生性恬淡,于医药方面有精深研究,研制的培元固本丹对锻身修炼十分有益,这可是一份大礼。
少浪剑认祖归宗后,其余师长都有馈赠,唯有弋徽没有任何表示,原来他的礼物与众不同,要等到这个时候给才显得正式。
张公前闻听此言,当即打消了上山的念头,少浪剑如此强健尚且需要一年才能痊愈,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非得十年八年不可,这哪是上山拜神,这是上山作死去了。这样的蠢事谁爱干谁干去,反正不会是他英明睿智的张公前。
当然以他在官场混迹多年磨练出来的“精明”,也不是没想过弋徽和少浪剑唱双簧阻止他上山的可能,但此中风险太大,而受益难定,实在不值当以身犯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