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三年三月十一,尚书省吏部选官三注三唱。
经历过了两次选官,待选官员自然大大减少,不过即便是这样,依旧也有上百人集中在吏部。
这些人中呢,自然有相熟之人,这不,有三位低品的绿袍官员就凑在一起闲聊。
“张兄请了,别来无恙?”
“李兄好,王兄倒是一向少见,怎么,王兄难道也没有选到心仪的官职吗?”
王兄一笑,暗含无奈,“瞧你说的,要是有了心仪的官职,今日我又何必再来吏部?”
张兄也是一笑,不以为意,却转向了李兄,“李兄呢?早就听闻李兄在这洛阳城中消息最为灵通,怎么也和我等沦落至此?”
李兄一笑,“一注唱名就不说了,二注唱名,给我选了一个蜀中的县尉,我没去……”
张兄顿时一愣,“蜀中?那可是天府之国啊,县尉虽然不大,却也实权在手,李兄这样的美职都不要吗?”
李兄没好气地一翻白眼,“要是平常时节,蜀中县尉倒是美职,如今么……实话与你说吧,我听闻最近南诏国不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兵戎相见,你想想,县尉一职不但负责弹压地面,还要负责邮传驿路,说不定上任地要是没有折冲府,还有组织民壮之责……这真要是打起来,县尉的责任该有多重?你我都是科举出身,难道还想去疆场上建功立业吗?”
张兄听了,顿时一躬到地,“哎呀,多谢李兄指点迷津,李兄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这要是三注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蜀中官职,我高高兴兴地去了,结果一到任就变成战乱之地,哎呀,简直不敢想象啊……多谢李兄,多谢李兄……”
李兄受了他一礼,顺口问道,“张兄,你今年选官如何?两场唱名,难道就没有合适的官职吗?”
张兄起身之后一摇头,“两场唱名,都是陇右官职,二注唱名的时候,竟然是群牧监的佐官,我这才拖延到了今日……”
王兄插话了,“群牧监?这个不错啊,虽然有损张兄清贵,但是其中的实惠……张兄果然高风亮节,这是不为银钱所动喽?”
张兄却一脸苦笑,“王兄莫要玩笑,谁还不知道银钱的好处,只是……实不相瞒,在下那是江南道人士,二十余年生于斯、长于斯,就算是为官一任,也是在淮南道上,未免娇贵了些,实在受不得西北大地的风沙啊……别说西北了,就是今年在洛阳城过年,在下都觉得寒气迫人,这要是去了陇右道,嘿嘿,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生还啊……”
王兄听了,连连摇头,“可惜,实在是可惜了……群牧监啊,单就实惠而言,就算是八骏也比不得啊……”
“八骏?”张兄一愣,“何为八骏?”
李兄结果话头,“八骏,便是我大唐最好的升官图!
一骏,进士及第。
二骏,登临制科。
三骏,九品正字。
四骏,八品校书郎。
五骏,京畿县尉。
六骏,监察御史。
七骏,六品员外郎。
八骏,中书舍人。
实在是我等为官最佳之升官路线啊……”
张兄听了,微微失神,不由得按照八骏升官路线畅想了一番,差点把口水流出来,“真不知道什么人能如此好命?这要是按照这套升迁图来看,嘿嘿,三品大员指日可待啊……”
王兄也是一声感叹,“谁说不是呢?都不用占全了八骏,随便给咱们其中一个,都能笑掉了大牙,都是美职啊……”
李兄听了,目光连连闪动,“据我所知,这次选官,倒是也不是没有八骏之一……”
“哦?快说说……”
李兄点头,“你们也知道,这次选官,都是八品、九品的官职,正字、校书郎就不用想了,那都需要天子亲自下旨才有,其他的……”
张兄目光一闪,“京畿县尉?”
王兄目光也一闪,“长安、万年、河南、洛阳……河南县尉?没错,我也听说了,今年河南县尉出缺了!”王兄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却又摇头叹息,“唉……明知道这是美职,又能有什么办法?河南县尉啊……不知道花落谁家?”
张兄也有点意兴阑珊,看了李兄一眼,突然低声说道:“李兄既然早就知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李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河南县尉啊,谁能不动心?但是动心又能如何?早就名花有主了!”
“是谁?”
“具体是谁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走的关系,直接通到了张员外郎那里,张员外直接传话,这个职位,他已经定下了,让我早点死了这个心思……”
张兄闻言,不免失望,最后还不甘心地多问了一句,“如今本司郎中不是孙逖孙大人吗?河南县尉这样的职位,难道不是他说了算?”
李兄冷哼一声,“孙大人是郎中不错,但是他初来乍到,在本司还立足未稳呢,往后如何我不知道,不过今年选官,恐怕还是要以张员外为主……”
三人一阵嘀咕,都明白河南县尉肯定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不由得一个个垂头丧气,一时之间也没有了聊天的心思。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昂首阔步走入了吏部。
众人一看,都是一愣,只因这位没穿官袍,只是随意传了一见赴考学子常见的白色学子装。
张兄见状,不由得冷哼一声,“不知道哪里官员,这么不知道规矩吗?”
王兄却赶紧打断他,“张兄慎言!”
“怎么了?”
“人家也想穿官袍啊,可是没有啊……”
“这是为何?”
“人家今年才考过了科举,转身就考过了吏部选,今日选官,乃是人家释褐的第一任官职。”
张兄愣了,“还有这样的才子?但不知这位是谁?”
王兄一笑,“张兄一定听说过他的名讳,他就是汜水谢直!”
张兄大惊,“他就是汜水谢直!?果然一表人才!”震惊过后,张兄又凑到李兄身边,“李兄,你说,这个河南县尉,会不会就是张员外给谢直留的?”
李兄一听,哑然失笑,“不可能!”
张兄就迷糊了,“这是为何?”
李兄压低声音说道:“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这汜水谢直看上了南市金银铺的一位姑娘,这姑娘虽然是匠户之女,但最是知书达理不过,只不过长得……也不能说不好,就是稍稍瘦弱了些,实在于丰腴二字不沾边,这才把婚事迁延至今,谁承想,就单单被汜水谢直看上了……
也许是谢直独爱娇小玲珑呢?这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
只不过,这颗白菜,不仅谢直爱,还有另外一人,也爱……
两人争风吃醋,在南市大打出手,那位也是个狠人,一棍子下去,把谢直的一位好友的胳膊砸断了……
你们也知道谢直的名声,一来是瘦金体,二来是鼓动了今年赴考学子敲响了登闻鼓,三来么……就是他告状的本事了……
这不,他一纸诉状,把对方告到了河南县衙……
你道他今日为何现在才来?这是去河南县三审去了,想必对方那位公子,已经被他送进了县衙的大牢之中……”
张兄听了半天,就听了个八卦,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便问道:“这和他不能选官河南县尉有何关系?”
李兄嘿嘿一笑,“被谢直送进河南县大牢的这位公子,姓张,乃是张员外的独子……”
张兄当时就震惊了!谢直这是……有病吧!?选官在即,巴结张员外还来不及呢,您倒好,直接把人家儿子给送大牢里面去了,这还想选官?做梦呢!
就在此时,三注三唱开始了。
依旧是席豫当中而坐,孙逖、张员外两侧相陪,有吏部本司的小吏上前唱名。
三人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劲留意自家的名字。
随着唱名的开展,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兄,选官到了蜀中,一想到李兄刚才的交代,一狠心,喊了声“不愿”,准备明年再说了。
王兄倒是不错,选中了群牧监的佐官,高高兴兴答了声“诺”,准备不日就上任挣钱去。
李兄的运气不佳,幽州一个县尉,想了半天,咬牙应了“诺”。
虽然张兄放弃了蜀中官职,但是三人也算是各有斩获吧,正百感交集的时候,突然听到唱名小吏高喊:“汜水谢直,明法榜首、吏部书判拔萃甲等……散官承奉郎,从八品上……河南县尉!”
谢直面如平湖,躬身施礼,“诺!”
三人纷纷怒瞪口呆!
再看高坐在台上的张员外,早就气得满脸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