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直到了皇城门口的时候,左右监门卫都惊了,洛阳老百姓这是要造反吗?这么多人一起来冲击皇城!?手里还都不空着,笸箩、筐、小篮子……这算是啥武器?
仔细一打听,这才算明白,原来……是送谢直来上任的……
左右监门卫顿时全无语了,他们的职责就是守卫皇城,每天不知道要看到多少官员进出,但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成千上万的百姓护送新官上任,这是怕他挨了欺负还是奔着欺负人来的?
不过呢,再如何腹诽,也得按照程序办事,勘验身份、登记姓名之后,才放了谢直入内。
谢直回身长长一揖,洛阳百姓欢声雷动,这才各自散去。
谢直前往吏部领取官凭,然后才前往御史台。
就这么个工夫,谢直上任、万人相送的传闻已然在整个皇城散开,御史台这边也接到了消息,所有人都有点懵,你看看人家,这架势,这群众基础,当监察御史都屈才了啊!
果然,御史台老大李尚隐亲自接待了谢直。
“大唐立国百年,万人相送上任,你是独一份啊……”
谢直赶紧谦虚。
“小子浅薄,让大夫见笑了。”
李尚隐摇摇头。
“何谈浅薄二字,如果大唐每一个官员,都能让百姓自发用户,这样的浅薄,我宁愿多来几次……”
谢直咋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触动了李尚隐的哪一根神经,竟然让他发出这样的感叹,接话也不合适,不接话也不合适,只能跟个傻子一样在那傻笑。
李尚隐瞥了谢直一眼。
“短短两月的河南县尉,就能得到洛阳百姓如此爱戴,足以证明你的能力出众,要是早知道这样的话,老夫无论如何也要保举你再做一任亲民管……
可惜了,老夫已然在天子面前保举了你的监察御史,天子也应允了下来……
真不知道老夫的这份保举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说到这里,李尚隐话头一顿,侧身,正面对着谢直,一股厚重的威严油然而生,仿佛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谢直的眼前,李尚隐正色说道:
“既然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了,只希望你谢三郎在我御史台,在监察御史的职位上,依旧以百姓为念,尽忠职守,让大唐百姓都早日过上与洛阳百姓一样的好日子!”
谢直赶紧点头称是。
李尚隐点点头,微微后靠,那股威严随着他身形的放松而慢慢消散,让谢直感觉恍如南柯一梦一般。
“对了,三郎对御史台可有了解?”
谢直点头,当然得了解了,眼看着就要到御史台上班,就算以前不了解,也得抓紧时间了解一下,要不然的话,到了新单位两眼一抹黑,不合适,况且咱不是还有便利条件嘛,御史中丞、东都御史台留守,卢奕,是咱们老谢家的姻亲,侍御史,梁升卿,是咱的笔友,找上谁问问还不行了?
事实上,昨天谢直一听说自家调任御史台,当天晚上就去了卢奕家里拜访,对御史台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大唐御史台,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风闻奏事、察奸断狱、纠正得失,乃是大唐朝堂组织架构之中的监察机构,官职设置为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五个级别,其余从事、白直另算。
具体到监察御史身上,那管的事情可多了,为了防止职权不清、相互推诿的情况出现,各有分工不同。
一人知杂事,相当于办公室主任,长期驻扎在御史台,和知杂事的侍御史一起,全面负责御史台上下的相关庶务。
六人监察尚书省六部,一人对应一部,以兵部为例,监察御史有权查看兵部的各级公文,对往来程序、执行情况等等都拥有监察权力。
一人监察左藏库,也就是国库,每年的固定时间对国库库存做大清查,同时在钱粮出库、入库的时候监察账目等等。
一人巡城,无论是西京长安,还是东都洛阳,总有一位御史负责首善之地的监察工作,对街面不法事风闻奏事的同时,还要负责监管登闻鼓、肺石,以防百姓求告无门。
其余还有其他责任,比如监斩,比如出使,比如专项监察等等,只不过这些工作就是非常规工作了,一般情况下,基本是出了事以后,由御史台根据实际情况来安排人手。
总之,监察御史的常规工作和非常规工作非常多,十多个监察御史也都忙得滴溜溜乱转。
谢直昨天跟卢奕打听御史台的情况的时候,卢奕也帮着谢直分析过,他倾向于把谢直安排成巡城御史,一方面是谢直本身在律法方面的能力,另外一方面呢,就是他“不畏权贵”的名声了,试想,谢直还是河南县尉的时候,就能吓得洛阳权贵子弟纷纷出逃,如今升任了监察御史,如果安排巡城的职责,还不得把洛阳城管理得明明白白?哪家权贵敢没事招惹“不畏权贵”的谢直去?
谢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卢奕给他分析,他当河南县尉的时候,确实成绩很突出,把河南县地面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但是别忘了,整个洛阳城其实被划分为两个县治,以洛水为界,洛水以南为河南县,洛水以北为洛阳县,河南县地面是平静了,洛阳县呢?不还是原来那个德行?
尤其洛阳权贵主要集中在洛阳县居住,在河南县居住的毕竟是少数,出了洛阳本土的世族,基本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谢直在河南县尉任上,基本就收拾漕帮的原因——他倒是想收拾洛阳权贵呢,可是人家都在洛水以北,不归他管!
现在好了,要是给谢直安排一个巡城御史的职责,不但河南县在他的治下,连洛阳县也要囊括到他的管理范围之中,岂不是正好?
结果……
“既然三郎对御史台了解就好,只不过……现在没有合适你的职位啊……”
谢直一听都懵了,老大人您闹呢!?不是你上赶着找李老三推荐我做监察御史的吗?结果我到了御史台,你告诉我没法安排?啥意思,逗我玩呢?
李尚隐仿佛没有看到谢直眼神之中的幽怨,继续说道:
“按例,新晋监察御史入职之后,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来熟悉御史台的种种工作,常规工作一般不会交代给新晋的御史,偶尔有突发情况,根据事态的严重程度,考虑是否安排……”
说白了,试用期。
监察御史的工作压力虽大,但是职权也重,你一个监察御史刚刚调任过来,一进御史台就把特别重要的工作交给你,不管你能力如何,人家也不放心啊……当然了,既然你是监察御史,在试用期的过程中,万一碰上个突发的情况,御史台必须出人,而且这件事情又不算重要的话,人家就安排你过去连连手,俗称,打杂。
人家李尚隐也说了,这种规定也不是针对谢直一个人,几乎所有的新晋监察御史,都是这个套路。
就比如杜九郎吧,他也是新晋监察御史,到了御史台试用期还没过呢,正经工作没给他安排,结果碰上了张氏兄弟要开刀问斩,别人也没时间管这样的小事,得了,杜九郎,你去吧……
虽然杜九郎没把事情办下来,但是从整个御史台的管理来说,就得有这么一个程序,办下来,最好,办不下来,一来说明你现在的能力还有限,御史台还需要继续对你考察,二来也能让你自己找到需要提高的方向,从御史台的角度来说,怎么着,都不吃亏。
道理肯定是这个道理,李尚隐一说,谢直就领会了,但是他心里不乐意啊,好嘛,您老人家亲自开口向天子举荐,张九龄也帮着说话,天子好不容易吐口了,直接升任了监察御史,连上任都折腾出来一个万民相送的场面,结果,实习生,连打杂都没有具体内容……这落差也太大了!
谢直一不高兴,脸上就带出来了。
李尚隐一见,嘿嘿一笑,这才说道:
“不过呢,现在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一名监察御史出面调查……”
谢直顿时眼睛一亮。
只听得李尚隐老神在在的揭开了谜底。
“调查河阴县漕船被劫一案!”
谢直顿时高兴了,这个案子好啊,不是,这个案子他熟啊!
河阴县漕船被劫,不就是漕帮截杀何掌柜和谢正的那个案子吗?当时谢二胖子一被劫,谢直就恨不得把漕帮上下碎尸万段,只不过因为这个案子发生在河阴县,让当时的河南县尉鞭长莫及,这才有了他通过马六上告赖三的安排,后面发生的事情出乎了预料,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说到底这个劫杀案还是没有查验清楚。
现在让谢直去查这个案子,正好!谢直正好通过这个案子给漕帮把罪名坐实喽,于公,彻底覆灭曾经在洛水上横行霸道的漕帮,换东都洛阳一份清明,于私,为谢二胖子报仇,这叫什么?这叫公私两便!没有比查处这个案子更合适的了!
谢直兴奋过后,却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不由得开口问道:
“启禀大夫,这个案子,三郎也有所耳闻……
据三郎所知,这个案子是发生在河阴县的地面上,侦破这块,不是应该由河阴县负责吗?咱们御史台直接插手,是不是……”有四个字,谢直没有说出来,多管闲事。
李尚隐却摇摇头。
“三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案件发生在河阴县不错,要是普通商船被劫,咱们御史台自然不会插手,充其量行文河南府,请河南府下文申饬,监督河阴县早日破案……
但是,这个案子却又不同。
这是漕船!”
李尚隐一看谢直还不明白,不由得继续给他解释道:
“被烧毁的五艘船,都是漕船,从河阴仓运送粮食到东都含嘉仓的。
按照朝廷规定,粮食运到,含嘉仓出具收讫文书,五艘漕船把收讫文书送回河阴仓,这一趟漕运才算是结束。
这五艘船,虽然在回程的时候,搭载了普通商人购买的粮食,但是他也不是商船,按照法理来说,那些粮食,咱们不管,但是五艘还没有交接收讫文书的漕船,咱们就不能不管!
事实上,那五艘漕船的船主,就是要死了这件事,保留这收讫文书拒不上交河阴仓,一定要河阴仓帮着他们破案才行。
河阴仓令没有办法,找到了河阴县,河阴县在破案一事上正没有头绪呢,一听这情况,直接把这个案件就甩出来了,河南府也以此案涉及漕船为由,再次把案件甩了出来,一来二去,就到了咱们御史台。
到了咱们这儿,咱们就推不出去了。
三郎想必也有所耳闻,河阴仓乃是初建,日后免不了常有漕船运输粮食到含嘉仓。
这是第一次运输,就出了这么大事,要是处理不当的话,哪里还有漕船承接朝廷粮食运输?
别看是区区五艘漕船被劫,但是事关朝廷赋税运输一事,名副其实地事关重大,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尽快侦破才是!”
谢直一听,明白了,只要明确了管辖权就行,咱们该管,咱就管!不但要管,还要管好,这正是咱们在御史台打响名头的第一战!
李尚隐一见他明白了,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三郎未到御史台的时候,老夫也曾对三郎有所了解,三郎不但熟读律法,而且在侦破一事上仿佛又一种天生的敏感,老夫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积润驿李家客舍的那个案子,正是三郎在第二次勘验现场的时候发现的端倪。
之所以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一来是你初到御史台,常规工作暂时还不能让你接手,二来就是要借重三郎的侦破能力,今早破获这件水上截杀案件,为日后漕粮运输保驾护航!”
谢直一听,这还说啥?躬身施礼。
“必不负大夫所托!”
正所谓“彼之毒药、吾之蜜糖”,别人都嫌烫手的案子,谢直,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