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刚刚启动,谢直一翻身就起来了,双眼明亮,哪里有半点喝醉了的迹象?
谢二胖子看了,长长一声叹息,问谢直:
“三郎,是不是大唐的官场之中,都是你这种阴险狡诈之人?
唉……再有两年我就该选官了,到时候可怎么弄啊?”
谢直听了顿时满脸黑线,这话……我就当做是夸奖了……
谢二胖子一点也没有“夸奖”人的自觉,瞥了谢直一眼,开口问道:
“三郎,我有件事一直没弄明白,正好现在就咱们哥俩,我问问……
那个,你怎么就能确定漕帮会截杀你啊?”
谢直听了嘿嘿一笑。
“二哥,咱跟漕帮多大仇啊,你不知道吗?”
谢正一想,也对。
帮主,被谢直逼的隐姓埋名,要不是跑到快,说不定现在还吃着牢饭呢,即便是跑了,家里也被抄了,这么多年为非作歹积攒下的财物,全成了河南县的“营业外收入”。
帮主的左膀右臂,赖三被杀,何二被抓。
普通帮众,大部分被甄别之后,被田大壮收纳到了大车帮之中,剩下一小部分,现在还在通济渠挖淤泥呢。
仔细一算,上千人的洛阳第一大帮,让谢直祸祸了个七零八落,这得多大仇?
“况且,何二是在何帮主眼前被抓的,要不是他拼死拖延,何帮主也不能逃出生天……”
谢直看着谢正,继续说道:
“二哥,咱们设身处地为何帮主想一想,他就是一个洛阳帮派的首领,靠得就是‘义气’两个字混生活,现在,他跑了,他兄弟被抓了,他还‘义气’得起来吗?
他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远走高飞的话,他的名声就砸了,以后别说他想组织什么新的帮派,就是和江湖人见面,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他这样背信弃义之人!
所以,他就算要真的远走高飞,也得做点什么之后再跑!”
谢二胖子细细品味了一番,突然想起谢直刚才那句“咱们设身处地地为何帮主想一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太他么恨了,这是要诛心啊!
“所以,你就能确定,漕帮的何帮主将会把目标定在你的身上?”
谢直听了谢正的问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对啊!
二哥,咱们再设身处地地为何帮主想一想……”
寒颤+1。
“何帮主要是想挽回自家的名声,无非也就是两种办法。
第一个,营救何二。
但是何二现在就关在河南县的大牢之中,又是谋反一案的要犯,防备特别森严,别说何帮主现在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就算他还是洛阳漕帮的大龙头,他也不敢去劫狱!
所以,营救何二的这条路,他走不通!
第二个,就是给何二报仇了!
虽然何二还没死,现在就说给他报仇有点别扭,但是决死之日也指日可待,这么说吧,现在何二在大牢之中,基本就是个死人了,所以何帮主替何二报仇,也勉强说得过去。
那么,他要是报仇,找谁?找河南县的罗县令吗?还是找河南县的戴捕头?”
谢正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快拉到吧,有人家什么事儿啊!?罗县令根本就没参与这件事,人家戴捕头也是奉命行事,真要是报仇,肯定找你汜水谢三郎啊!
谢直自得一笑。
“所以,何帮主想要报仇,肯定得找我!
也正是如此,我才大张旗鼓地引蛇出洞,还在河阴县散步了这么长时间的消息,就是要给何帮主准备的时间,即便他不在河阴县,有了这十多天的工夫,他也该来河阴县找我报仇了……”
谢正听了,点了点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
“就何帮主一个人,能济什么事?”
谢直一笑,“二哥,难道你忘了当初截杀你的那群黑衣人了吗?三五十口子啊……
当初我阵斩赖三、覆灭漕帮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这漕帮也太不能打了,当时才砍了几个人啊?一个冲锋下来,二百多漕帮帮众就怂得全跪了……
这跟漕帮在洛阳城中的名声不符啊。
二哥你可别忘了,当初漕帮建立的时候,可不是靠着干活能卖力气,而是靠着敢下狠手才在洛阳城打出来的一片天地!
虽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我就不信了,漕帮发现到现在的洛阳第一大帮,竟然会维持不住自家的武力威慑?那不可能,真要是这样的话,漕帮早就被脚帮给灭了,怎么可能牢牢把持住码头,还一步一步地逼迫了脚帮?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
漕帮能打的,都在河阴县!
为啥?
当时他们刚刚截杀完粮船,无论如何也是犯了王法,怎么着不也得在外面躲避一些时日?而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河阴县又是新置,连户籍账目都是一片混乱,躲避在河阴县,看似危险,实则再安全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当初赖三闹事的时候,身边能打的基本没有……嘿,现在回想起来,能抓住他们这个空档一举覆灭了漕帮,也是我的运气……
话说回来,何帮主想要报仇,单凭他一个人那是痴心妄想,他肯定要整合一股力量出来,还有比躲避在河阴县的这些人更合适的吗?
所以,一旦何帮主要找我报仇,必定是要带着曾经截杀过你的那群黑衣人出现!
二哥,你设身处地地帮何帮主想一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谢二胖子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咱别提‘设身处地’了行不行?我听不了那个词!”
谢直听了嘿嘿一笑,也是喝了点酒,也是谋划了许多时日,颇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既然说开了,一时半会他自己也有点收不住了。
“至于为什么选定在河阴县,我是这么考虑的、
何帮主手下的众人,都是河南府人士,要说熟悉,肯定是对洛阳左近的水面情况更为熟悉,河流什么走向,什么季节什么水位,在哪里流速平缓,在哪里又流速湍急……这些事,咱们虽然也生活在洛阳左近,但是终究不如每天都在水面上讨生活的漕帮熟悉,他们既然准备找我报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地利。
那么在整条洛水之上,到底何处才是最好的埋伏地点?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想,他们不会选择洛阳地界,因为那里紧邻东都,车马船只来往密集,他们要是在洛阳附近动手,事前不好隐匿行踪,事后不好脱身,另外他们也不会选择汜水县左近,为啥?这还用说吗,那里就是成皋折冲府的驻地,况且咱们家的老爷子就在成皋折冲府坐镇,听到你我兄弟遇袭,肯定会第一时间救援,上一次他就被成皋折冲府坏了好事,这回还不长个记性吗?
所以,顺着水路这么一看,还是河阴县这里最适合动手!”
谢正听了,缓缓点头,谢直说得没错,前前后后这么一分析,何帮主的动机,动手的时机,埋伏的地点,谢直都替何帮主安排好了,还特别贴心的给了何帮主十多天的时间做准备,换了谁是何帮主,估计也忍不住要跳出来给谢直一下子。
一念至此,谢正不由得暗自感叹,谁被这么“设身处地”的一分析,谁都跑不了啊……
不过转念就想起来,要是这么说的,谢直这次离开河阴、前往洛阳的路上,岂不一定会遭遇伏击?
想到这,谢二胖子猛然打了个寒颤,想起当日被截杀的种种,脸色就多少有点苍白。
谢直一见,明白他这是有点害怕了,便开口说道:
“二哥,此行凶险,要不……你就别跟着我一起走了?”
谢二胖子听了,脸色稍稍好转,却摇摇头说道:
“还是一块吧……
你是我兄弟!我能看着你亲身涉险无动于衷吗?我还是不是谢家子弟了?
人家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虽然我……好吧,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真遇到了凶险,就我这一身肥肉,也不能帮你多挡两刀不是?”
谢直听了之后,顿时感觉心里暖呼呼的,刚要说话,却只见谢正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副“是兄弟、别废话”的架势。
谢直一见,点点头,不说话了,他虽然“设身处地”为何帮主以及那些漕帮亡命徒想了很多,但是事情难免有个意外,万一何帮主就这么怂了呢,万一那些亡命徒眼看着漕帮覆灭、不敢再在河南府为非作歹呢?万一他们就是没有得到消息,不会对谢直一行人动手呢?都有可能。
但是,这一次他们不动手,谁又能保证他们下一次也不动手?
谢正要是这次不跟着谢直一起,下一次再碰上截杀,怎么办?难道还指望成皋折冲府能够及时赶到吗?那样的好运气,有一回就行了,谁还能奢望第二次?
所以,这一次,谢正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冒险,也好!
至少谢直早有准备!
闲话不多说。
商船逆流而上,缓缓地行驶在洛水之上。
谢直等人是中午喝过酒之后出发的,逆流三个时辰左右,天色就慢慢晚了下来。
行船无聊,谢直叫了谢正,一起到船头观看落日,只见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头顶处却是洛阳五月份湛蓝的天空,火红、湛蓝交相辉映,笼罩着洛水之上一艘翩翩小舟,倒是有些诗情画意在里面。
“二哥,何不作诗一首?”
谢正听了,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不过抬头望天、低头思索,俯仰之间,却无才思涌现,不由得苦笑摇头。
“心中纷扰,无心作诗啊……”
谢直一愣,“这是为何?”
人家谢二胖子的进士科状元可是实打实的,即便不说有多么惊才绝艳,吟诗作对自然不在话下,怎么还今天还作不了诗了呢?
结果谢正抬手一指洛水左岸。
“一月之前,我等就是在这片石滩遇袭……”
“哦,就是这片石滩吗?”谢直闻言一愣,顺着谢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石滩突兀的出现在一个河湾拐角处,其上碎石密布,延绵向远处的山峦,苍凉得不像样子,尤其在夕阳的照射下,山峦的阴影越来越靠近石滩,犹如一头巨兽,在黑暗中探出了身子,正在一点一点的吞噬那片乱石滩,看到这里,以谢直沉稳阴冷的性子,都感觉到一丝丝地古怪,头顶是美不胜收的盛景,地面却是如此怪诞阴暗的一幕,强烈的对比下,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有什么正在发生。
“那日……是如何的场景?”谢直双眼微眯,仔细盯着那一片乱石滩,嘴里却开始询问谢正。
谢正原本红润的脸色,再次一次变得苍白了起来,目光迷离,冷汗直冒,仿佛在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傍晚,我和何掌柜正在船舱之中饮酒高歌,隐约之中听到‘咚、咚、咚’的响声,还以为是漕船的船工无聊,正在击节而歌,那天我也喝多了,还与何掌柜笑言,我两人就接着这个节奏高歌一曲,看看谁唱得更好……
结果,我刚刚开始高歌,就听到有船工大喊大叫……仁叔开了门想去查看,何掌柜粮行的伙计倒是先跑了进来,说有人凿船!
我和和掌故连忙出了船舱、上了甲板,漕船的船主很明确地告诉我们,有人劫船!
当时仁叔就在我的身边,一听有人劫船,当场就抽出了刀子,逼得人家船主马上靠岸,说什么船也好、粮也好,都是身外之物,必须保证我这个谢家子弟的安全!
船主当时和老何商量了一下,无奈之下值得靠岸……就准备在那片乱石滩上弃船登岸……
当时,我有点慌了,全然没有了主意,都是靠仁叔在张罗……
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漕船之上一片混乱……不过在这混乱之中,我依旧能够听到水匪凿船的声音——咚、咚、咚……”
说完之后,谢正一脸古怪地看着谢直,眼看都快哭出来的那种,说道:
“就想现在这个样子……”
谢直一愣,侧耳倾听。
果然,在山河的宁静之中,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闷响。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