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任老道一到长安城就傻了。
岭南距离长安很远,弥勒教派人去请任老道,然后任老道再跟着人家前来长安,这一来一回,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人家弥勒教可一点都没闲着。
第一批火药,三千斤,已经运送到了长安城中,据说第二批火药,足足七八千斤,如今已经制备得差不多了,正在起运,说跟着漕船一同进京,过了年就到……
任老道都快疯了,上万斤火药啊,还不够?你们是想把长安城炸飞了不成!?这还让我干啥来啊!?
弥勒教却不以为然,两个月的时间,才制备了一万斤火药,还是慢,据说人家淮南一个月时间,就能制备出十万斤来,而且威力还比咱们这个大……这次请道长过来,且不说监工不监工的了,就说培训吧,你起码再给我们教导出来几个熟手出来,放心,绝对亏大不了您道长……
任海川不干。
不是条件什么的不满意,他是真害怕了!
上万斤火药爆炸,那是什么动静?还不满足!?这一看,弥勒教这个“造反专业户”这回,肯定要弄一个大的!
大规模,就代表着大风险!
弥勒教要是成功了,自然不用多说,一旦失败,这么大规模的造反,那得引发大唐朝堂何等激烈的反应?弥勒教的高层固然跑不了,难道他这个提供火药配方的“野道人”就能跑了不成!?
自己一个混迹江湖三十年的“野道人”,不过就是想在岭南找块地方盖个道观、将自家师门发扬光大,算是完成了自家师父的嘱托,就算完成了整个人生的追求了,何必跟着弥勒教弄这么危险的事情?照面镜子、自己找找,难道自己一个野道人,还想当弥勒教朝廷的国师不成!?
那个时候,任老道简直后悔不迭,他这才算是知道为什么师父临终前,特意强调“不得踏入长安城半步”,倒真不是怕了什么关中四姓的长安权贵,而是自家师父早有预见,长安城就是传说中的龙潭虎穴,别看表面繁华,暗地里那真是一步一个坑!稍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在那一瞬间,任老道顿时萌生退意。
但是,来都来了,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幸亏人家任老道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是见识过一点风浪,没跟着傻子一样直接对弥勒教说我不干,而是换了一种说法,你们让我干啥都成,本来就是在岭南商量好的,但是,先得把我家师门的隐患给我解决了才行!
弥勒教倒是好说话,估计也是琢磨着任老道已经到了长安城,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早点帮着他把“师门隐患”处理了,也未尝不可,毕竟任老道如果没有了后顾之忧以后,说不定对弥勒教的事情更为尽心……
就这样,任老道被带到了邢縡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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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邢縡告诉任老道,走吧,跟我去见一个贵人,事情能不能成,就得看你跟贵人聊得怎么样了……
任海川一听都懵了,他都没有想到,弥勒教这种“造反专业户”竟然这么好说话,另外,困扰了自家师门几十年的“隐患”,见个人就行!?人家这副举重若轻,让任海川还真有点无所适从……
就在他心情复杂的时候,邢縡却没理会,直接给他安排了具体见面的方式。
冒充道门高真,擅望气。
啥意思?
说白了,就是让任海川去给那位贵人算命去!
别看任老道天生一张刀条子脸,但是配上三缕长髯,换上一身崭新的道袍,还真有点那么回事。
邢縡说得明白。
“想让贵人给你帮忙解除隐患,仅仅指望着我们弥勒教,还不行,你得让贵人觉得你有用……
好在贵人比较信命,对道门很有好感……
道长行走江湖多年,想必也懂得江湖上普通算命先生的那一套手法,他们怎么来,你就怎么来就行,到了时候,我在旁边帮着你敲一敲边鼓,应该问题不大……
但是,道长,我必须提醒你一点,江湖上算命的那种顶瓜吓人的方式,你最好是别用!
你就顺着贵人的话说!
他说要发财,你就说他财运滚滚,他说要当官,你就说他官运亨通,他说要个好身体,你就说他福寿延绵、子孙满堂……
切记,一定要顺着贵人的话说!
成败在此一举,道长千万不要自误!”
任老道听得明白,不就是捧着人家说话吗,这有什么难的?别说自己混迹江湖三十年了,就算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算命小子,恐怕也能把这些话说得圆圆满满,这弥勒教邢縡也真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嘱咐一遍还不成,还得没完没了地说这么多,真拿老道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了?
到了这个时候,任老道也暂时不琢磨着怎么从弥勒教手里脱身了,倒是一门心思地琢磨如何解决师门的隐患……
三天后,邢縡带着任老道去见那位贵人。
这位贵人,自然不用多说了,自然是王鉷的弟弟,王銲。
王銲见了任老道,很是满意,果然仙风道骨一位道门高真,就是脸长了点……
然后,见面的第一句话,差点把任老道吓尿了——
“道长,听说您会望气,来,给王某看看,王某身上,可有九五之气?”
听到这里,谢直和高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来一丝丝惊骇!
九五!
语出《易经·乾卦第一》,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九五阳气盛至于天,故飞龙在天……犹若圣人有龙德,飞腾而居天位。
有神龟出于洛水,其甲壳上有此图象,结构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九者,数之极也,阳之极也;故九五者,处于中者也,即天子也。中国有九州,处中而理天下者,即天子也。“
九五之气!?
这是专指天子的!
王銲问一个会望气的算命道士这个问题,啥意思?
不言而喻!
“你是怎么说的?”
谢直进入房间之后,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第一次从脸上消失,不等任老道再次开口,直接追问。
任老道脸上一苦,“我能咋说!?”
当时,任老道惊骇欲绝之后又满心凄苦,怪不得来之前,邢縡一个劲地告诉他,无论如何要“捧着贵人说话”,原来埋伏竟然打在这里!?
这件事本身,不在任老道怎么说了,而是在王銲能够把这个问题堂而皇之地问出来,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他自己就想造反!
任老道说了,你有九五之气,自然皆大欢喜。
如果任老道说了。九五之气,你没有,那是什么结果?
王銲就听话,不造反了?
他造反不造反的,反正任老道是落不下好了!
为啥!?
如果王銲不听话,即便任海川说了,你没有当皇上的命,他也不听,任海川更是危险,人家王銲就得想了,我就是个真龙天子,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说什么会望气的道门高真?推出去,砍了!
如果王銲真听话,一听自己没有当皇上的命,那得了,消停给大唐做个忠臣吧……但是有个首尾必须处理干净了。
谁!?
任海川!
刚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王銲自己折腾出来的,就那个关于“九五之气”的问题,问都不能问,问出来,就是要造反,那么,现在既然不准备造反了,准备给大唐接着做忠臣,听到了这个问题的任老道,难道还能让他乐乐呵呵地走出王家大门吗?让他活着出去,甭多了,把这个问题往外一散,王銲想继续给大唐当忠臣都没机会了!
所以,任海川听了这个问题之后,结果已经注定了,只要他敢说王銲没有九五之气,无论王銲听话还是不听话,一定得弄死任老道才行!
就像任老道反问谢直的那一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能咋说!?
不能说没有,说了就是个死!
难道只能说“有”?
任老道又不敢,别自己真说了,人家到最后也真造反了,朝廷一问,王銲你有病啊,吃饱了撑得造反玩?结果人家王銲说了,放屁,我找道门高真任海川给我望气来着,人家说我有“九五之气”……这不就坑人了吗?
任老道可不想跟着他王銲一起陪葬!
那怎么办!?
有,不能说!
没有,也不能说!
难道沉默以对,那不找死呢吗?真要是不开口,人家王銲能干吗?估计当场就敢抽出刀子砍了任海川!
怎么办?
也就是任海川任老道了,混迹江湖三十年,还真不是白混的,装模作样地看了王銲半天,然后一句话,石破天惊。
“贫道观贵人,有从龙之气!”
这就牛逼了。
江湖算命先生的所有手法的精髓——模棱两可,请自行脑补!
什么人才有从龙之气?造反过程中的主要将领、主要谋士、为了造反这个事业奋斗终生的人,才有从龙之气……
王銲,你说你想造反,可以啊,我可没说你造反肯定不成,要是不成的话,你哪里来的从龙之气?
那为什么是你张罗造反,最后不是你当了皇上呢?
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请了解一下魏武帝曹操曹老爷子,人家一辈子都没公开造反,但是把篡权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等他自己驾鹤西去,自家儿子直接扯旗造反,三下五除二,就结束了大汉四百年的统治……
也就是说,看你如何理解了,也许你当不了皇帝,但是你儿子能当,而且他之所以能当,就是因为你的工作做得扎实,这不也是“从龙之气”吗?
要不说这套算命先生的江湖手法精髓呢,你怎么理解都成!
况且,任老道还有没有说出口的另外一层意思——大哥,您可千万别造反了,您老现在就是大唐朝堂的官员,时不时的还能面见大唐天子,人家肯定是有九五之气的,那是当之无愧的一条真龙,您天天见他,岂不是也是另外一种“从龙之气”……
但是让任老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人家王銲还有自己的一番理解。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户部郎中,之所以能够在长安城中横行霸道、无人敢惹,他自己还能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吗?
听了任海川的话,想了想“从龙之气”的意思,不由得展颜一笑。
“成,我当不成天子,让我哥哥当,也是一样!”
一句话,雷得任海川外焦里嫩,心中对这套江湖算命的手法,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说人家精髓,果然厉害,就连算命的,都差点绕到里面去……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任海川这一关,算是过了。
等他和邢縡回到了邢家赌场之后,不管邢縡对他如何赞誉,一心一意就想逃跑。
你还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机会——邢縡身边的左右手,邢四,奉命出门办事,据说是杀韦会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任老道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琢磨什么师门隐患,赶紧逃命才是要紧!
趁着邢四不在,邢家赌场对他看管松懈,直接就跑了。
可惜,他虽然跑出了邢家赌场,却小觑了人家邢縡在长安城地下世界的情报能力,还没半天呢,就被黑衣人抓到了张守珪废园之中,暂时看押,等邢縡发话再说如何处置……
巧了,正好赶上那天,高明三人勇闯张守珪废园,又赶上了小义率领淮南谍报司强攻,这才稀里糊涂地逃得一条性命。
不过,在面对小义和高明的询问,他也没敢说实话,无论怎么说,道门火药的配方,都是他提供给弥勒教的,不管王銲造反还是不造反,他也不敢说啊,这才一路胡说八道,还混了一个高明的救命恩人……直到今天汜水侯谢三郎亲口给了他“保命”的承诺,这才合盘托出!
谢直和高明听完了,不由得面面相觑,即便他们见多识广,但是一时之间,还真得消化消化,才能理解任海川任老道这一路的崎岖坎坷……
尤其听任老道的意思,王銲还想造反?
这是他被弥勒教的迷魂汤给灌晕了,还是他自己想造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案中案中案”!?
高明感觉自己脑袋都快不够用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不由得看向自家师父。
谢直沉吟半晌,突然开口。
“邢縡现在在哪里?”
高明听了,下意识地回答:“自从您亲自安排之后,小义哥就安排了谍报司的好手,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着王銲的府邸,就在昨天,还有谍报司买通了王銲府邸中的奴仆,确定了邢縡,如今就在王銲家的客房之中……”
谢直点头。
“那十多辆大车的武备,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