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道:
“这一说不使国公更受人猜忌了吗?”
杨素摇手道:“老夫今日之地位,又何止是受人猜忌,连皇帝都对老夫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砍下我的脑袋。”
张出尘一怔道:“这又何至於是!皇帝与国公不是十分交好的么?以前经常找国公商讨国情的。”
杨素道:“那是从前,他有求於老夫,才走动得勤,现在他当了皇帝,就想压压老夫的气势了。老夫偏不给他面子,今天在御操场上,他就碰了一鼻子的灰,老夫陪他一起进入校场之际,三军儿郎齐呼万岁,历久不绝,那小子十分高兴,以为他已得三军之拥戴,摆手招呼,想要对军士们说几句话的,那知连摆了好几次手,欢呼依旧,没一个人理他,后来老夫一伸手,全场立刻肃静无声。”
李靖惊问道:
“皇帝当时作何麦示?”
杨素大笑道:“他还能有何表示,心里即使不高兴,表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御林军是戍守宫门的禁军,跟皇帝的关系何等密切,他都无法控制,还能对老夫如何。”
李靖道:“国公,不是再晚耸人听闻,故意把事态说得严重,人臣之势震主,是件很危险的事。”
杨素道:“这个老夫知道,那也要看什么人。自汉末董卓之后,曹孟德继之,一直到后来的魏晋南北朝,历经宋齐梁陈之变,差不多代代都有这种情形。”
李靖轻叹道:“国公,若是当政者是个懦庸之徒,国公这种做法自无问题,但再晚看杨广不是个庸主,他的城府很深,心雄志大,绝不甘心受屈於臣下的。”
杨索道:“他也只有不甘心而已,却是没办法。目前天下兵权,一半在老夫手中,只有宇文述手上还掌握着三分的兵权,但仍不足与老夫相抗。”
李靖道:“他不会在明裹对付国公的,因为国公对他的辅佐支持之功太大了,也为天下人所共知,若是他对国公不礼,天下人都会骂他凉薄忘恩负义,不过暗地里,国公倒是要小心一二……”
杨素哈哈大笑:“这竖子有这个种,老夫倒也佩服他了。我告诉你们一个笑话,就在他登基的第一天,由后殿出来,要登上金銮殿的龙座,接受群臣的朝贺,这小子居然吓得两条腿发软,一连几次都没能坐上去……”
张出尘道:
“这怎么可能呢?”
“那龙座原是他老子的,高度也配合他老子的身材,他此他老子矮上一截,腿子不够长,必须要踞起双脚,屁股才能搭上椅子边,那知他双腿抖个不住,硬是坐不上去。老夫一看不像话,跨前几步,托了他一把,才将他托了上去,没有老夫,他这皇帝还做得成吗?”
李靖沉思片刻问道:“现在国公仍是每天要托他吗?”
杨素道:“那怎么曾呢?当天他就召进匠人,将龙案龙椅的脚锯短了一截,以适合他的高度。”
李靖道:“国公,从这件小事可见其人了。一般而言,对先人的遗泽一定十分爱护,不忍毁损的,那具龙椅远是由晋代一直留传下来,不知坐过多少皇帝,都没有一个人去改变它,只是在座前加一个踏凳以调整高矮而已,可是到了杨广手中,立作改变,可知他是个不受拘束的人。”
杨素忽地一惊道:“不错,老夫倒没想到这地方去,当时他要锯椅腿,老夫就说这是留传了好几代的东西,而且雕就的整条龙,破坏了可惜,加个垫脚凳就行了,他说历来那些皇帝在上面坐不久,就是因为这椅子的四条腿太高了,坐的人都要迁就它,人为物制,天子之威何由得申?他要踞短它,要它受人的控制,当时老夫听了也认为很有道理,还称赞了他几句。”
李靖道:“这已经很明白地说明他的个性了,凡是抗逆他,或是对他不方便,不适合的东西,他都不允许存在,国公岂可不小心点?”
杨素笑道:“他如果有砍下老夫脑袋的机会,他是不会放弃的,只不过他也是聪明人,知道老夫的存在,对他只有好处,虽然只是受点气,但老夫既无后人,也无居帝之心,只要老夫一死,兵府尽皆归他,那时他就是真正天下一统的王宰了。”
李靖道:“问题是他是否有那份耐心。”
杨素道:“老夫行年已八十有余,在世之日无多。”
张出尘却一笑道:“老爷子,你虽然已经八十多了,但是齿牙未脱,腰腿犹健,上马下马都不用人搀扶,还有得活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位做皇帝的,还可能去在您的前头呢!”
这里的几个人,没一个对皇帝是有真正的故意,所以他们谈起炀帝来,也没当回事。杨素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乐得哈哈大笑,口中却道:“不行!不行!到底是老了,尤其是眼睛,以前还能在灯下看蝇头小楷,现在却不行了,非得有整个苍蝇那么大才能看得清楚。”
以八旬余老翁的眼力而言,这已经是了不起了,所以李靖一笑道:“照国公的龙马精神而言,比别人长寿应该无问题,因此,那位皇帝恐怕等不到国公把一切交给他,国公仍然必须小心为是。”
杨素对他们的关切很是感动,点点头道:“老夫知道。药师,老夫也知道你的志向不小,手边也有着可靠的实力了,因此希望你对老夫也支持一点。”
“国公要再晚如何支持呢?”
“你们若要有所行动,老夫不加阻止,但是千万别在老夫所辖的军区内动手,逼得老夫跟你们作战。”
李靖看了他片刻后笑道:“国公放心,再晚不但可以自己提出保证,也可以代张大哥保证,在国公有生之年,我们绝不会有所行动的,第一是国公盖世虎将,无人敢搂其锋。再者,再晚等目前都假托在国公翼护之下,也不能叫国公在朝廷上为难。”
这是十分隆重的保证,也是给了杨素绝大的面子,杨素更是高兴了,大声地笑,用力地拍着李靖的肩膀这:“多谢!多谢,谢谢你们瞧得起我,卖我这份老面子,老夫自然也不会太委屈你们,等老夫死后,必有以报,至少会把老夫最亲信精锐的军卒,交给你们指挥。”
李靖忙道:“这不太好吧!国公所部都是正式的建制,再晚却没有一个正式的名目……”
杨素道:“不,老夫的这一些儿郎没有正式纳入编制,由老夫亲自统率着,数目不多,虽然只有万人左右,却担任着京畿的重衙,老夫也是用他们来压制着各大府第的亲兵,要不是有这批人,老夫又怎敢在京师之内安居?这批人的关系太重要了,老夫一直下放心交给别人率领,你们推荐一个靠得住的人来,替我带着他们,将来可以由你们指挥了。”
李靖还要推辞,杨素道:“药师,别客气,这一万健卒或许你看不上眼,我知道你的人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不过这一万人有着最齐全的配制,他们自行掌握着四座仓库,粮秣、武器、盔甲等,足可支膳数万人的急用,这可是一笔很大的资产。”
李靖微微吃惊,觉得这老儿真不简单,辇毂之下,帝都之内,他能养蓄私人的军队,更明目张胆地囤积军需,可见他跋扈到了什么程度。任何一个做皇帝都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但是照目前的情势,皇帝是无法明里动他,可是暗地里呢?
李靖觉得有保护杨素的必要,因为他活着,对自己是大有好处的,否则神龙门的形迹已现,很难在各地的官府间立足,只有越国公的硬底子才能公然地掩护这批人。
杨素很高兴这一对夫妇来访,吩咐大排盛宴款待他们,越国公府盛宴是真正的大场面。
杨素本人是匈奴胡人,在隋文帝时累功而赐国姓为杨,位极人臣,但是他的生活习俗,仍保留胡人的习惯,尤其是盛宴时,更保留了大部份胡俗。
胡儿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不营居室,宴会大都在露天举行,全牛全羊,烧烤而食,每聚劲辄百人以上。甚至有多至千人的,气派够大,但是那些菜肴却未必精美,而杨素的家宴却不同了。
他在广大的厅堂中举行宴会,地下铺了毡毯,宾主各踞一席,有女奴侍候。
各种菜肴都是大堆头的,牛羊整只烧烤,但是已经名厨烹调,作料精美,鸡鱼之类,担在架子上堆成小山般的抬进来,却是精心烹调,味道绝佳。
李靖带来的随员不过十几个。正面只设四席,杨素一席,由乐昌公主侧面侍宴。李靖与张出尘一席,薛飞霞与董轻云则每人单独一席,分列左右两侧。她们虽是被招待的主客,但是如此安排,还有着保护的作用。
宴会开始后,就是一连串的助兴节目,有江南汉女的歌舞小唱,也有蛮女的回波之舞,百戏杂陈。
张出尘是见过的,但李靖和他的那些好汉们则是大大的开了一次眼界。他们不能算没见过世面,虬髯客的神龙门也是一个大而富有的门派,可是气派究竟难与公侯之家相比。
李靖看了几出表演后,忍不住叹道:“应该让大哥来看看,这才是王侯之仪,他的排场虽大,但总不脱江湖习气,难登大雅之堂。”
张出尘道:“不过是钱多作祟而己,无甚出奇之处。”
李靖反对道:“不然,大哥的财力也负担得起,他也是个很注重生活享受的人,但就是摆不出王者气魄来,有钱不稀奇,要懂得用钱才是大学问。”
张出尘一笑道:“王者之气概,并不是表现在游乐上。”
李靖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锣鼓声响,由廷内里出来了一批昆仑奴,无论男女,都赤着漆黑的上身,手中执着弯刀、胡剑,一路跳跃翻筋斗而进,原来又是一班杂技小戏,因为全是由昆仑奴担任,所以才显得特出。
昆仑奴又是一样时鲜的玩意,那是由波斯的胡贾带来的,据他们说是掳自海外蛮荒之域的一种野人,通体肤色如墨,体态矫健而善舞,驯之为奴。
他们之所以被带到中华来,原是作为辎重的苦力,而女的则是充作献舞之伎姬,没想到来到中华之后,好奇而富有的汉家富人对之大感兴趣,付出的代价,此他们带来的货品还要高。因而,就有投机的商人们专门搜罗昆仑奴到东土来卖。
后来的这一批,自然是经过精选,面目较为姣好,动作较为伶俐,作献技之用为主。
这一批昆仑奴到来,立刻形成为热门货,很快为强有力的富人买去。
这些豪富巨买买进之后,施以各种之歌舞技艺训练,在宴会上,作娱宾之用,生活虽然较之做奴役苦工改善不少,但是命运却很悲惨,而且终身都是奴隶;不但如此,他们能得婚配生下子女,也仍然是奴隶;更因为他们的长相奇突,无法掩饰,也无法逃亡,在一股人心中,他们根本没有人的条件。后来,东西交通的陆路孔道因为战争而中断,来源不继,昆仑奴也就渐渐绝迹,成为历史名词,一直到民国之后,文明渐盛,东西两地的世界,逐渐互相深入了解,才知道所谓昆仑奴,就是非洲的黑人。
杨素的国公府中,论气派已不逊於皇宫,论享受则犹有过之,歌舞伎班就有好几个,有江南的女乐,也有北地的胡侄,有来自波斯天方的蛮姬,更有来自天竺(今之印度)的舞伎。
杨素是个爱热闹的人,他是武人出身,喜欢具有动态的表演,所以这一班昆仑奴舞伎们所演的,也是以纵跳特技为主,演来十分精彩。
尤其是一对绳上献技者,更令人拍案叫绝,昆仑奴不论男女,都是短发,长约寸许,-曲在顶上,也都是赤身露股,只有跨间垂着一条流苏为掩。因此,他们的性别几乎是极难分辨的。
这一对舞伎在绳上倒立行走,翻筋斗,表演各种技艺,也制造出不少的紧张,令人时时都为它们-一把冷汗。
好几次,她们几乎都要掉下去了,但最后总是又翻回绳上安稳下来。四周围观者惊呼不已,连李靖也不禁为之神往,因为他看出这些危险的动作,有的固然是故意作的,有的却是真的失手,完全靠着她们的冷静以及娴熟的技艺,才化险为夷。
杨素看得很开心,频频叫好,还问一边的乐昌公主:“徐夫人,这两个蛮姬是属於那一家的,以前怎地没见过她们?身手技艺还真不错。”
他一直称乐昌公主为徐夫人,那是乐昌公主已然配嫁徐德言为妻,陈宫兵变,徐德言逃亡,乐昌公主被俘,由隋文帝杨坚赐拨给越国公杨素。
真正论起来,他们的身份是女奴,为妾、为婢,可以变卖,也可以转送给人。
不过,出自御赐,送人或卖掉的可能性不多,杨素已不近女色也不要她们侍寝了。因此,张出尘仍得保有清白,乐昌公主也保有贞节。
杨素称她为徐夫人,也是表示尊重之意,那也向左右的人,表明了她的清白,因此张出尘和乐昌公主对杨素十分感激,对越公府中的事十分尽心。
听杨素问起才道:“妾身从未参加过外面的饮宴,对这些情形无由得知。”
杨素道:“无须出去赴宴,只要你以前没看过,就是以前没有了。你想,老夫在府中召宴时,那一间不是遣送最好的伎者来献演,这两个舞女伎艺精湛,不是一天练成,只要有这一对宝贝,他们敢不献上吗?”
这倒也是,杨素在长安是最具权威的人,他也时时不忘记摆一摆权威。有一次,他请客人在家中小聚,那天只得五六个客人,而且也不是很重要的客人。
杨素一高兴吩咐传人献戏,承召的乐工不敢怠慢,立刻派了几百个人赶来,一一献技,杨素忽然记起了,上次召宴有一对江南儿女唱的采莲曲很好听,今日未见到来,立刻把乐工召来,问那两个女乐上那儿去了。
乐工回奏说那两人原是宇文太师府中的家伎,今天是宇文太师六十大寿,把那两人召回府中唱曲颂寿了……
杨素只冷哼了一声:“老夫七十多了,都不敢称寿,他才六十岁,居然就张扬庆大寿了,来人哪,给我上宇文述家里去一趟,把那两个雌儿借来。”
宇文述贵为国丈,宇文贵妃在隋宫中极得文帝之宠,而宇文述内掌兵部,外拥重兵,连皇帝对他都要客气三分,天下谁敢不卖他的帐,唯独杨素不理会。
宇文太师六十大寿,文武大员自然都会去祝寿了,杨素却在这一天请客,故而只到了几个不太重要的客人,这已经使杨素不痛快,不过宇文府中的寿宴的确此他的宴会重要一点,也不能怪大家不给他面子,但也决心做点事给人家看看,叫大家明瞧一下,他越公府与宇文太师之间,究竟是谁的苗头足一点。
所以他在召伎助兴时,已经对手下的家将作了指示,承值领班的教坊领班也都小心翼翼地侍候,宁可把太师府那边压一压,带了人上这儿来侍候,正因为如此,太师府那边才把隶属於本府拨出去的歌伎召回来,垫档表演一下,以免冷场,这已经是相当忍气吞声了。
可是杨素显然没有他意,仍是问了起来,更叫人到国丈第去借人,那是存心给宇文述难看。宇文述的势力跟杨素相较是弱了一点,最重要的是杨素能得各地外藩的支持,实在还是惹不起他,听到杨素的家人上门借人,乾脆大方一点将府中全部的乐伎遗出到杨素的国公第去献技。
这一来杨素才不好意思,不便再跟宇文述捣蛋了,心中却不能平持那口气,把乐工的领班叫来,指着那两名乐女冷笑道:“你看见没有,老夫把他们要来了,你这混球,老夫昨天已经着人通知你,今天老夫宴客,所有伶工杂伎,一概不得放到别家去,若有人议论,叫他来跟老夫谈话,你居然敢不把老夫的话放在心上!”
乐工领班吓坏了,连忙跪下道:“国公,小的怎敢不遵您的吩咐。早上太师府来传人召唤伶人,小的就以此挡回去了,太师对国公十分尊敬,所以,只召回他们自己的家伎,前去照应一下。”
杨素冷笑道:“老夫吩咐的是不准任何人离去,你这狗头认为太师了不起,居然把他们的人放走了,你以为太师府的权势大,老夫不敢说话了是吧?”
“国公爷,小的只是一名乐工,那一家府上都惹不起,您老人家宽宏大量饶了小的吧!”
杨素平时倒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尤其是跟这些小人物,更是不屑计较,但这一回却别上了劲儿,竟是毫不放松,沉下脸道:“现在你看见了,若是老夫要不来这两人,那倒是怪不得你,现在老夫已经把人要了来,那就是你对老夫的话太不当回事,老夫要杀你。”
他只说了个杀字,底下的家将已经把人头砍落下地。
宇文述算算跟杨素斗尚非其时,硬是忍了下来,杨素挣足了面子,也就不太过份。
那件事京师的人多少也有个底子,今天论势,第一当推越国公,第二才是宇文家。
那是在文帝时的事,刻下炀帝杨广继位,宇文家虽然仍是皇亲国戚,权势不减,但很显的是比越国公低了一截,杨素的地位几乎已凌驾於天子之上了。
因此,杨素发现这一对蛮女的技艺十分可观,却又前所未见,感到很奇怪,他定要查个明白。
她们的身子,绝不可能是初次献艺,而昆仑奴却又是最下等的贱民,终身奴籍,也不可能是新近才沦落艺伎的,即使是胡商们新带进来,也该由他越国公先行挑选,剩下来的才能轮到别家。
在这种小事情上,杨素是很挑剔的,所以他等不及的就要把乐工的轮值领班召来问清楚。
乐昌公主却怕他一个不痛快,又要传谕杀人,那会给李靖一个很坏的印象,乐昌公主对杨素十分感激,对李靖则因张出尘之故,也有着一分诚挚的友谊,她一直在为对方调解,使彼此的误会消除,成为十分和谐。所以地眼珠一转道:“妾身想起来了,这两个蛮姬原来是在陈宫中的,一个叫乌珍,一个叫乌珠。是姐妹二人,后来被皇帝要到宫里去了,以前还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想不到长得这么大了,而且还学得一身好功夫。”
杨素微怔道:“这么说她们是宫中派出来的了,那怎么可能呢?宫中的女奴,不会流落到民间的。”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教坊不是民间。”
“教坊虽是承应各大宅第的徵召,但毕竟是属於民间,他们轮值应召的年限过了之后,就可以自由嫁人以求归宿了,但宫中的女奴却不会拨入民间。”
“这……也许是皇帝赏给了那家大臣,他们又归入教坊,排演新戏,也未可知。”
杨素点头道:“只有这个可能,那倒要叫下来问问,瞧她们是那一家的。”
乐昌公主笑道:“能够得到皇帝拨出宫奴为赠的人家有几个,国公还会不清楚吗?”
杨素也笑笑道:“老夫虽然清楚,但还是问问好,看看她们的主人跟皇帝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居然把老夫给此下去了。”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也是的,宫中赏出两个女奴也是常有的事,您还好意思为这种事吃味儿。”
杨素道:“皇帝即使把他的妃子赏人,老夫也不会去管的,倒是这两个女奴给了别人,老夫有点不是滋味。皇帝跟老夫相处不止一天了,老夫的喜好他应该清楚,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身怀绝技的侍儿,皇帝若要送人,第一个该想到老夫才对。”
这话倒也不错,杨素已不近女色,美女艳妹,他已毫不动心,只是对有点本事的侍儿姣童,十分喜爱,成群结队地选罗在身边,一则在暇时调理为戏、二则作为护卫之用,因为杨素也知道自家权势太重了,已到了遭忌的程度,明里动不了,唯有派遣刺客暗中下手。因此,杨素身边很需要一批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反应灵快忠心耿耿的侍卫。
以杨素的地位与富贵,不怕出不起重酬,有钱,愿该也可以雇到武功高强的高手来作护卫的,可是杨素却不这么做,他也不是小气舍不得出重酬,只是他想到能用钱雇来的侍卫,自然也能被人用钱收买过去。说的彻底一点,他是不相信别人。
看到这一批昆仑奴,他倒是不禁动心,他们不仅是身手绝佳,而且远是出身宫中,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世单纯,不容易为人所买动,金钱、权势,对他们都没有用,因此听说这一批人从宫中放出来,杨素的确有点吃味。
乐昌公主解劝道:“国公爷,瞧您又来了,国公第中人本来已经嫌多,您又不喜欢人多,当年陈宫中的人,拨在您这儿的,您都把她们遗嫁出去了,皇帝要放人出来,自然不会再问您了。”
旧日陈宫中人很多,隋文帝论功行赏,分了一半赐给杨素,乐昌公主与张出尘都是那样子到越国公第的,可是杨素却也怪,除了像乐昌公主、张出尘等,他特别激赏的留下之外,其余的都陆陆续续的放了出去,配给自己的部将为妻,成家立业了。
陈后主是个会享乐的人,他的宫人都是选自民间的绝色,杨素的部属们则都是些大老粗,国公给他们找了个千娇百媚的老婆,他们自然个个都乐歪了,而那些宫人匹配出去,个个都成了夫人,那是杨素的笼络之策,这些女子他都认为义女遗嫁的,嫁出去后,自然也不会受委屈,夫妇们都很感激他,誓死对杨素效忠了。这此起分到别处第中的人,永远都脱不了奴籍,只能为妾侍婢仆,该是幸福多了。
杨素对这件事非常得意,他贵极人臣,要弄一批美女太容易,但是要找一批死心塌地支持拥戴他的部属战士却不是简单的事,经他巧妙一变,轻而易举就达到了目的,乐昌公主对这件事尤为感激,因为她是陈朝的公主,那些宫人跟她一起亡了国,她心中多少有点歉意的,能够为她们找得一个好的归宿,更是地所乐见的事。
正因为这是杨素的得意杰作,所以地又巧妙地提上一句,使杨素开心一下。
杨素果然笑了道:“老夫已行将就木,又没有后人,何苦还造孽,把一大批年轻的女子留在家中,蹉跎她们的青春。可是这批蛮女却不同了,她们有武功,老夫可以用来作为贴身近卫……”
乐昌公主道:“国公爷,假如皇帝真把她们送到您这儿,您能放心地留在身边吗?”
杨素生性多疑,对谁都不能充分地信任,假如皇帝真的拨出一批人给他,而且还指明给他当护卫,他反而会疑神疑鬼的了。所以乐昌公主那样一说,杨素倒是自己笑了起来道:“说得不错,皇帝自从登位之后,对老夫已没有从前那样恭顺了,老夫对他也得小心点。”
正说着,忽而乐声一变为急促,尤其是那个擂鼓的,槌落如急雨,使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两名女优在绳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她们把身子后仰弯曲过来,嘴唇可以咬到脚根,然后用手握绳。两只脚先后抬起,绕空锵个跟头又踩回到索上。先还慢一点,尚可看清每一个动作,到后来越翻越急,竟成了两个黑色的圈子滚来滚去。曲体成圈倒翻筋斗,这不称稀奇,一般玩伎艺的伶人都能做到,这两名蛮女却是在悬空的绳索上表演,这就不简单了,何况她们每个人还抛着一个飞刀轮,用七柄飞刀轮流抛起落下接住换手再抛,恰好又构成为一个圆圈。
两者都不难,但能同时为之者已叹为观止,而且在悬索上为之,则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相信了,直中掌声如雷,采声不绝。乐急奏,鼓急敲,到达了,杨素从未见过这样技艺高超的表演,忍不住站了起来,鼓掌叫好!
忽然李靖叫道:乐声中有杀机,国公请急回避!
杨素一惊,他也是沙场的老将,所以会忘情而立,是为了乐音之故,那应是冲锋陷阵时所奏的破阵乐,因此才使他触动往昔杀伐的记忆时起立而舞。
不错,这是戟阵之声夕是杀伐之声,虽然有时在宴席上演战斗之戏时,也会奏这种乐。但奏者心中如无杀机,乐声就不会如此振动人心,这只有一个老於杀伐的战士,才会有这种体验。李靖出声招呼杨素回避,杨素却没有接受,他年岁虽高,宝刀未老,身手也还矫捷,因此,他第一个反应是找武器。平时,他手头总有着一柄宝剑防身的,今天为了款待李靖伉俪,他不便带兵器。周围也没有什么可用的兵器,执着金瓜斧钝的卫士站在厅外,距离不远。
倒是那些演技的昆仑奴们手中都有着兵器,弯刀、匕首等等,那是献舞时的道具,但是全是货真价实的兵器,因为他们一直都是奴隶,形相特异,无戚无党也无法逃之,不管躲在那儿,只要是人迹所至之处就没有他们容身之处,所以,他们的命运很悲惨,从生到死,就是做一辈子的奴隶,无法反抗,不得自由。
昆仑奴虽然能说、能舞,有血有肉,与人没有两样,除了肤色漆黑,耳目略异。但没有人把他们当作人看待。运气好一点,遇见个好点的主人,可以少吃苦,运气差的,遇上个暴虐的主人,他们只有忍受苛虐。
所幸者,他们是外来的货品,由於来源缺乏,无法大量供应,他的身价很高,一般的人家养不起,他们是属於富豪之家的财产,所以,他们不会受到冻馁,生活上的供应不虞匮乏,但是他们就家是被豢养的马匹、鹰犬一样,大部份是充作玩物。
他们受到很好的待遇,却没有尊严,没有人格,他们持着武器,却没有想到他们会杀人。无此必要,也没有这个胆子。
杨素也是这个想法,他冲向一名蛮奴,那是个女的,正跪在一口大银盘前,用一柄弯刀在割切烤熟的羊肉,把肋条细嫩肥腴的部份放在较大的金盘中,端去给主人或贵宾享用,然后把其余大块次佳的部份,送给一般的客人,最后他们自己则可以吃残下来的骨头上的肉。
这是胡俗在食全牛全羊时,阶级是分得很明显。杨素是要她手中的那柄刀,他虽然得到了李靖的示警,也从乐声中得了一点感应,总以为刺客是外来的,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些昆仑奴。
杨素对这些昆仑奴是从来不客气的,他的观念中,他们不是人,至少不是相对等的人。他自己也是胡人出身,但他的观念中,他已把自己当作了汉人,是贵族,是征服者,他的眼中,只有汉胡两种人才配称为人,所以他过去一脚踢向那名女奴,口中-道:“把刀给我!”
这一脚只是习惯的动作,就像是踢一条挡路的狗,根本上已不具任何意义了,那知,这一脚竟救了他自己,那名女奴也是存心来行刺的刺客之一,由於未得到发动的指令,正在等待着,杨素冲过去,她以为事机败露了,等不及先发动了,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就朝杨素砍去。
双方几乎是同时发动的,只不过杨素身材高大,腿也长,这女奴却是小巧型的。弯刀未及砍落,杨素的一脚已踢在她的肚子上,把她踢得一个翻滚,滚出有三四丈去。
这女奴够骠悍,身子被踢出去,刀却没离手,一纵而起,挥着弯刀,怪叫着又扑上去。
杨素反而怔住了,他再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奴居然是刺客,不过也幸而李靖发觉示警,若是由她把羊肉切好时,端着盘子送上来时,挺刀行刺,杨素是万难逃过的。一来是不会去防备她,二来他是踞坐在席子上,行动不便,连闪避都不可能,那真是太危险了。他想到了危险,倒不禁有毛发悚然的感觉,不过情势已不容他多想,那名女奴挥刀又进,杨素有了准备,跳着避开,口中大喊道:“卫士们,还不快上来,把这个蛮婆子拿下,砍成肉泥。”
变起之初,大家是呆了一呆,很快的,那些侍卫就一涌而上。而厅中献艺的昆仑奴们也发动了,他们似乎都是一伙的,预谋要刺杀杨素,一个发动,全体都动了,两名在绳子上的蛮姬跳落下来,她们手上的飞刀这时成了追命夺魂的利器,手一抬,一支飞刀疾出,就有一名侍卫叫吼着倒地,每人都是咽喉处着了一飞刀。
可是那两名声姬的手法极准,眨眼间,已有七八名侍卫倒地死去,其余的也被镇慑住了,他们不想白白送死,只有站在远处鼓噪吼叫。
但是,还有几名昆仑奴,却舞着蛮刀,把杨素围了起来。拼命搏杀,厅中杀声震天,一片刀光血影。
刀光是发自杨素手中,这位沙场老将毕竟身手不凡,他在包围中,拼着身上被砍一刀,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劈手夺过了一名蛮姬的蛮刀,反手将她挥成两截。
杨素自己却没有受伤,他一直都在怕有人行刺,防备工夫做得很周密,身上也经常穿一件金丝猱甲,那是用产自南方的一种异种金猱身上的长毛掺合了柔针软丝编织而成,轻巧贴身,刀箭不伤。
要刺伤杨素,只有剁他的咽喉,或是砍下他的脑袋,所以,一个不知情的刺客,第一击是很难得手的。
第一个蛮姬砍中杨素而不伤。
XXXXXX
其他人已经知道了,哇哇一声怪叫,想是他们蛮荒土语,但是却已把意见传达了出去,使所有的攻击力量都集中到这儿来了,连那名发飞刀的蛮姬都把暗器转了过来。
杨素虽勇,也架不住这么多的人拼命,不过幸好李靖夫妇已上前助战,他们因为来赴宴前,对杨素的居心还没有十分的了解,外着长袍,腰中却盘着软剑,这时抽了出来,加入了战圈。
软剑是虬髯客掠自海上胡商船只。胡人的铸剑炼钢术别异於中原,他们所铸的剑虽然没有中原名家所铸的宝剑名器那样有很多的异徵,如吹毛可断,斩金截铁等,可是他们所燎的剑器轫性特佳;虽然细窄而薄如菲叶,但锋利异常,尤利於携带暗藏。软剑就是其中精者,剑身可以曲成圆环,剑尖扣在剑柄的一个卡簧上,围在腰问就是一条腰带,使用时一按卡簧,剑身弹直就成兵刃,又轻巧又锐利,使用时十分趁手。
他们夫妇一参战,杨素的危机解除了不少。但是薛飞霞的袖剑才是真正地解了他们的危。她一向是很冷静的,察度情势后,发现那两名射飞刀的蛮女才是威胁最大的,因此她飞身向二人扑去,去势极凶,二女忙发出一支飞刀来阻挡,她们的手法又劲又疾又准,国公第中的十来名武士都饮刃身死,但是遇上了薛飞霞,却是撞上了大行家。
薛飞霞伸手就接住了射来的飞刀,反手一甩,把飞刀又送了回去,竟较来势更劲,那名蛮姬躲得虽快,却只能闪过咽喉,肩头却着了一刀,身子一颤,不过她也够狠的,一声厉叫,伸出双手,张开大口,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扑向薛飞霞要跟她拼命。
蛮姬目露凶光,已无先前柔媚之态,狰狞一如寺庙中壁上所绘的夜叉恶鬼,换了寻常人吓也给哧呆了,但薛飞霞却久历江湖,根本没放在心上,抖手就是两支袖箭,一起射中了她的胸膛,箭没入肤,那蛮女扑到了薛飞霞面前,即已倒地不动。
另一名发刀的蛮姬见情势不佳,呼喊一声,扑臂向外飞纵,其他人也跟着要向外逃去!
杨素见状大叫道:“快截下来,她们要走!”
薛飞霞笑道:“走不掉的,要走脱一个,国公唯我是问。”着……着……着,一支袖谙追出,都是射中在那些人的腿上,把那些人纷纷射倒下来,董轻云与华无双同那些带来的飞凤女军,轻而易举地把人捆了起来。
一场变乱瞬间被平服了下来,那些侍卫这才过来收拾残余。杨素却十分震怒,厉声叫道:“你们这些饭桶,还有脸上来整理,你们看看,这些刺客,那一个是你们制住的,老夫若是靠你们来保护,岂不是早就完了!”骂得那些侍卫们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倒是李靖为他们求情道:“国公,他们也有七八个人送了命!”
“提起这个老夫更有气,连敌人的身边都靠不到,就被人家摆平了,简直是一批饭桶。”
李靖道:“国公,这不能怪他们,他们练的是沙场杀伐,那些刺客们都是一批江湖手法的杀手,飞刀暗器,令人防不胜防,这几位以身为殉,国公何忍相责。”
杨素叹了口气道:“老夫也知道怪不得他们,早就有人向老夫建议过,说这批行伍中调来的士卒身手警觉都不足以担任警卫的工作,要老夫另外延聘好手,老夫因为他们追随老夫多年,不忍换掉他们,那知道!唉……”
乐昌公主上前陪笑说:“老爷子可是为他们裹足不前而生气?”
杨素的气又来了,一拍桌子吼道:“可不是吗?倒下了几个后,其余的居然不敢再上了,眼睁睁地瞧着刺客们来围攻老夫,这批狗头们,怎不叫人生气,来人哪,把他们统统推出去砍了!”
那些侍卫一个个都跪下了,但也没有人上前来捆绑。
杨素更为生气地叫道:“反了,反了,连老夫的话都没人听了,老夫要你们……”
乐昌公主笑道:“老爷子是气糊涂了,他们是您贴身侍卫,您平常又不准别人靠近,您叫的来人就是他们都跪在这儿,自然没有人应了。”
杨素也忍不住笑了,总没人肯把自己推出去砍头的。
乐昌公主又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他们眼看着同伴一上来就送命,自然有点害怕,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就是上来了,也不过就是多添几具伏尸而已,救不了您老人家的,他们有多少本事,老爷子是清楚的,您要用他们,就不能对他们期望过高。”
杨素终於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起来吧!别在那儿丢人了,把厅上收拾一下,把那几个俘虏带下去问供,看是受了谁的主使,这点事该能做吧!”
一名侍卫领班忙道:“这个请国公放心,小的们别的本事没有,问供是最拿手的,一定能问出结果来。”
说着忙招呼同伴,把死者抬下去,活的俘虏解走,倒是挺神气的。
杨素看了直摇头叹道:“药师!出尘,你们看看,这是我的侍卫,是我这条老命之所倚……今天若不是幸好你们到,我这条老命还能保得住么?”
李靖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张出尘道:“老爷子,以前有没有闹过刺客呢?”
杨素道:“没有。我这越公府的禁卫并不此皇宫大内差,寻常人根本进入不了。”
这例无须杨素解释了,越公府的戒备森严是出了名的,李靖与张出尘都在此地住过,自是十分清楚。
李靖因而道:“国公府的这些人虽是有些地方能力略差,但是他们的忠心以及勤勉倒是颇足信赖,所以刺客们平时无栈可乘。一定要利用伎伶献艺的机会才得发动。”
这倒是不错,平时要见到杨素很不容易,杨素不愿意见的人,任凭是谁,都被门官挡驾。有一两回,宫中皇帝遗太监前来召杨素入宫议事,杨素懒得去,照样推个身体不舒服拒绝了,宣旨的太监被挡在门口见不到他。
杨素听了李靖的话,微有得色地道:“老夫知道他们不行,唯有一点忠心可取而已。”
李靖道:“那是以前,外面不知道府中的实力,未敢轻举妄动,经过今日一试,至少让人知道了那些侍卫老爷们有多大的能耐,今后可就难免多事了。”
杨素有点难堪地道:“这……个,老夫以后少举行宴会,陌生的客人不准上门,宴会中也不用这些伎人表演,他们也没办法可施。”
李靖笑道:“那对国公的盛威有碍,别人会说国公是被这一次行刺吓着了。”
杨素道:“笑话!但老夫就承认吓着了也没什么开系,老夫认为安全此什么都重要。”
“国公乃当世虎将,威名不可受损,再说深居简出,也不是安全之策,人家已试出国公府的防御力不过如此,以后就会公然前来侵骚。”
“岂有此理,老夫这府邸虽非铜墙铁壁,但也不是任人去来之地,老夫那些亲兵虽不济事,但也有近千之众。”
李靖笑道:“这个再晚知道,可是国公府邸内规矩重重,外进的人,不得越内进一步,一旦有警,外面的人进不来,人多也就派不了用处。”
“可是外人要想进入内第,也要经过重重警卫,没有那么容易吧!”
“不难,多派几个人,声东击西,一面扰乱,一面蹈隙而进,只要有十几名高来高去的好手,相信直扑国公寝处,绝对没有问题。”
杨素道:“若是一二个人,还可被他们蹈隙溜进来,纠合数十人公然行凶,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除了老夫家中的亲兵之外,长安市上街有巡城官,禁卫军……”
李靖笑道:“国公,敢於派出刺客对您下手的,必非泛泛之辈,城中的巡察禁军等,您可不能寄予希望!”
杨素神色一变,他已经有点明白李靖的暗示了,失声道:“不错,跟老夫作对的人已经有限的了,而且要置老夫死地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除了杨广那竖子……”
他气急之下,竟直呼皇帝的名字。
乐昌公主忙道:“老爷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杨素道:“那些昆仑奴既是出自宫中,他们的主使者想也想得到,这小子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想要除了老夫!”
李靖道:“国公还是放在心里的好,就算明知是谁,您难道还找他去理论不成?”
杨素气得恨恨地用拳头击了一下掌心道:“这竖子,老夫帮了他多大的忙,他竟敢如此对老夫!”
李靖笑道:“国公?如若易地而处,您处在他的地位,您又肯乖乖地接受一切吗?”
任何解劝的话都此不上这一句反话,杨素想了一下,自己对皇帝的态度,也就默然了,顿了一顿才道:“老夫心里也许不痛快,但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他该明白,他的江山还要靠老夫撑着。”
“正因为如此,才只有刺客登门。若是国公对他没有威胁,恐怕临门的将是力士和刀斧手了。”
杨素长叹一声道:“他……这么做难道没考虑过后果吗?万一不成功又如何呢?”
李靖道:“现在国公又准备作何打算呢?”
杨素想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老夫若是年轻个十年,或是有后人子孙,老夫一定杀进宫去,自己做上那个位置,现在老夫年事已迈,又是孑然一身,只想安稳地度过余年,懒得去为天下操心了。”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这个想法是对的,掌握天下,固然是权重位尊,但相对的也有了许多责任。妾身知道得很清楚,妾身的兄长当初在陈宫中就是一个例子,他是个很不称职的皇帝,不大关心国事,差不多大小的事都交给臣下去管,自己专事嬉游,这种皇帝应该是很逍遥了吧!可是他并不快乐,整天还是长吁短叹的。”
杨素道:“他烦恼些什么?”
乐昌公主一叹道:“人就是这样,做了皇帝之后,总是有丢不开的事,边境不宁。地方民变、天灾、等等,每看一次奏报,得知一件坏消息,心情总是难以开朗。”
“他不是把一切都丢开了么?”
“怎么丢得开呢?人民是他的,他所说的不管,只是把处理的事务交给了臣下而已,心里何尝丢得开?他并非不理国事,而是生性懦弱,未经历练,不知道如何去理而已。他是做不好,却不是不想做好……”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却见那侍卫的领班禀报求见,进来后跪在地上低头不语。杨素忍不住问道:“问出结果了没有,他们是谁支使的?”
那侍卫嗫嚅地道:“禀国公,这些蛮婆子顽强得很,宁死不肯开口。”
“那就用刑,你们不是很有办法么?”
“小的正准备用刑,谁知道没等到上刑具,她们……”
杨素冷笑道:“她们都已经死了。”
“国公圣明,正是如此。”
“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被你们折磨死的?”
“是自杀的。如此关系重大的罪犯,小的们在未得口供之前,怎敢将她们杀死!”
杨素道:“是怎么自杀的?”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还没开始问口供呢,她们已一个个脸色铁青,七窍流血而毙,看样子是服毒而死的,可是她们都被绑上了手脚,又没人接近她们。”
乐昌公主道:“原来是这样的,那倒是怪不得各位了,想必是她们在将要被俘前,就把毒药放进了口中。王将军,你曾否搜过那些被杀死的尸体,看看她们身边有什么?”
“有的,有两颗褐色的小丸子,只有黄豆大小,黏贴在下的肉缝中,与肤色相同,不仔细找绝难发现。”
“有没有打开看看其中是什么?”
“没有,因为一共只找到了两丸,小的不敢轻易擅动,特带来呈现给夫人过目。”
他从身边取出一个纸包,侍女端了口银盘接过,他将纸包放在银盘中,乐昌公主道:“王将军处理的很好,你下去吧,吩咐弟兄们加强府中的警卫,不分日夜,各处岗哨加一倍。”
她在杨素府中是很受宠信的,这些事如未经杨素同意就下了命令,而杨素显然也很满意,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一点事都不能办,出去好好守着门户,若是再出一点舛错,老夫就摘你们的脑袋。”
那侍卫班领原以为要领一顿重责,弄不好砍头都有份,没想到竟如此轻松过了关,忙答应着行礼退出。他当然也明白,这是乐昌公主曲意成全,若不是她中间插嘴,抢先发落,由杨素一直诘问下去,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他自动地向乐昌公主行了一礼。
乐昌公主拿起盘中的纸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两颗药丸,她们伸手扬起了一颗。杨素道:“小心些,别弄破了,里面可能毒药。”
乐昌公主道:“不要紧,这里面的确是穿肠剧毒不过外壳很坚实,掼在地上也不会破,除非是放入口中,用唾液浸软了,再用牙齿一咬才会破。”她把药丸放入口中片刻,又吐在那张包纸上,由头上拔下一根玉簪,用尖头刺在药丸上,波的一声,流出一蓬红色的汁液,沾在大理石的桌上,居然冒出一缕轻烟。
杨素道:“好厉害的毒药,那些人都是服此而死的。”
乐昌公主黯然地道:“是的,这是最毒的鹤顶红,一滴穿肠,绝无幸者,而且立即见效。”
杨素道:“夫人对这种毒药很熟悉。”
“是的,这是宫廷中的秘制毒药,制成这种药丸形状,则名为全节丹,凡是有兵乱之际,宫中的司药监会分给宫人一丸,要她们妥密保存,如若被俘,赶紧含入口中,噙於舌下,不会妨碍说话,也不至於不慎吞入腹中,若是不想死,可以再吐出来,干后收藏,依然不失其效,若是怕受凌辱,则用力咬破外壳即可。”
李靖颇感兴趣地道:“若是不小心吞了下去?……”
乐昌公主道:“也没有关系,这种药的外壳十分奇特,虽然侵软了,仍然不会溶化,可以服用泻药把它泻出来。”
“这种药丸的外壳太神奇了,若能加以改良,用在别的地方,相信必有很多妙用。”
“制炼此种外壳是一位老药师,后来人宫为司药监,据说他每次只传一人,而且必为宫中司药太监……”
李靖道:“所以只有从宫中才能得到这种药?”
乐昌公主道:“旧日陈宫中一些重要执事人员,都被皇帝留用了,皇宫中的事务虽非大学问,却职有专司,别的人不易接手,尤其还要净过身的,更是难得,所以历来换朝代的只是换皇帝,宫监却是极少更换的。”
张出尘也道:“是的,我以前听一个太监说过一段话,他说无论谁当皇帝,都少不了要他们这种人,不管侍候那一个皇帝,他们永远出不了头,所以我们不必忠君,不必爱国,因为谁有天下都一样,好不了也坏不了……”
杨素怒骂道:“这批该死的东西,老夫当初真该一刀一个,砍了这些狗头。”
乐昌公主苦笑未语。杨素想起当初这批宫监都是陈宫中的侍役,杀的也等於是她的人,虽然她未必会为这些人请命,但多少总有点冒犯她,心中颇觉歉然,忙岔开话题道:“由此可证明这些刺客是来自宫中的了?”
乐昌公主道:“国公也只能心里明白,她们死无对证,什么也证明不了的。”
杨素十分忿怒地道:“好小子杨广,他不怕老夫一怒之下,杀上宫里去吗?”
李靖道:“宫中既然派出了刺客,自然也会防范到失手事泄,作了万一的准备。”
杨素道:“他能有什么准备,禁军中有一大半是老夫的属下,他指挥的了吗?”
李靖笑笑道:“但把守内宫的却是宇文化及所统率的亲兵,为数有三千之众。”
“三千之众又顶个屁用!老夫家中的家将也不止此数,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几万人也调得动。”
李靖道:“再晚听说宇文化及有子,名宇文成都,手使一柄流金铛,有万夫不当之勇。”
杨素点点头道:“这小子是有点蛮力,那支流金铛重有五百斤,要四个汉子才举得动,他舞在手中,却轻得像打草一般,不过这家伙也算不得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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