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帐营,燕燕看到一个本该在她帐前应侍,此刻却在附近遛马的侍从,便让石兰把他叫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娘娘亲自来找,又问到姓名,那年轻人慌了,急忙跪下哀求道:”小奴葛裴,因见他们个个散漫,才随了性子跟马儿玩玩,还请娘娘恕罪!”
燕燕安抚他,”你不必惊慌,我不会为此责怪你。”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葛裴连连磕头。
“我现在有事要你去做,你可会好好做?”她问。
葛裴点头如捣蒜,“会!会!小奴一定好好做!”
“那你附耳来。”
葛裴忙起身凑近她,听她低声说了几句,连连点头,”小奴明白,娘娘放心!”
“娘娘信他?”看着那瘦猴般的身影窜上马背离去,石兰怀疑地问。
燕燕说:”这宫里我们没有势力,没有耳目,要想以后日子舒坦,总得收服几个可用的人,就当考核他吧。”
石兰听她说得有理,便不再质疑。
乍然见不得宠的娘娘亲自找上门来,尚衣库使耶律颓然有点吃惊,但并不慌张,态度随便地问:”娘娘有事吗?”
此刻的他,正坐在屋前草棚下纳凉,跟几个属下饮酒聊天。瞅着纤细娇小,皓齿朱唇,带着一脸无害笑容的萧贵妃,不屑地想:难怪这位娘娘进宫半月余,皇上也不曾去看过她,瞧她这副娃娃样,就跟没盛开的花骨朵一般,色彩是有,却不艳丽。想必体弱的皇上册封她,不过是被迫无奈,娶她年幼美丽做个摆设罢了。
燕燕走近,这四十来岁的壮汉一双眼睛打量着她,屁股仍牢牢地黏在椅子上。其他人虽大都站起身来,却因见上司态度粗率,故无人对她行礼。
目睹此景,燕燕自然是嗅到了轻视,看到了不屑。内侍省的官员,多由太监或内外贵戚、世官家属担当,与皇族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有恃无恐,为人嚣张,自己若想在这皇宫平安待下去,就得先把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角色摆平!
她神态悠闲,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库使放在手边的马鞭,说:”今日晨猎,流了一身汗,我想洗个澡,特来求取那件先皇后的遗物,请库使行个方便。”
耶律颓然懒懒地说:”娘娘难道不知,那鎏金浴盆乃先皇世宗特为甄后所制,可惜先皇后尚未享用便与先帝同为奸佞弑杀,如此珍品,从无后妃动过,娘娘所请,下官固难从命。”
“固难从命?库使真是尽忠职守啊!”燕燕看了眼四周越聚越多的侍女小底,笑容恬淡地问,”今日代我教训侍女的,除了库使,还有哪个小底?”
听她忽然转了话题,库使的脸色变了,燕燕没理他,目光灼灼地扫过人群,而她视线过处人人垂目闪避,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满眼恨意地瞪着石兰。
“你出来!”她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微微一颤,但站着不动,眼睛瞄向库使。
“娘娘……”库使正想替那个女人说情,却看到燕燕忽然抓起他搁在身边的马鞭,不由一阵悚然。”娘娘这是干什么?”
“真是条好鞭!”她赞道,状似对马鞭很感兴趣地抚摸着光亮柔韧的牛皮鞭,口中轻快地问:”这就是库使教训我的侍女用的马鞭吗?
她的声音是如此柔软平静,库使却感到飕飕凉意,不由站起身,盯着自己的马鞭急切地说:”下官教训她,是因为她碰了鎏金浴盆。”
“是吗?”燕燕转过头看着他,见他一副想来夺走鞭子的样子,淡然一笑,”别急
,我不要你的马鞭,只想用它教训你,因为你碰了我的侍女!”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见库使痛呼着抱住了胳膊,而他右臂的袖子已经撕开,露出红色的鞭痕。
“你……你打我?”耶律颓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是朝廷命官!”
“是,这是我代侍女还你一鞭!至于命官,那是公事,咱一会儿再说!”燕燕将马鞭扔给他,脸上再无笑容,严厉的目光转向人群,盯住那个正往人后躲的女人。
“你,出来!”她对着那女人厉喝,“现在想躲,太迟了!”
女人僵住,她继续道:“你不是建议我到河里洗澡吗?不是认定不受宠的娘娘连蚂蚁都不如吗?现在,既然库使不许我用那个珍宝浴盆,那只好麻烦你陪我去河里洗澡,再让你看看不受宠的我到底是不是不如蚂蚁!”
此刻,她再也不是柔弱可欺的娃娃,尽管朱唇巧动,双颊嫣红,但在顾盼凝眸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灵气和威仪。
不仅挨了一鞭的库使闭上了嘴,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娘娘恕罪!”那个女人完全没有了早先的气势,颤抖地在燕燕面前跪下,”奴婢不懂事,乱说话……”
“掌嘴!”她怒喝,“胡言乱语糟践人,自掌嘴巴一百下!”
一百下?!四周响起抽气声。
燕燕横眉望去,冷然道:“怎么?嫌一百太少吗?行,那就斩嘴两百下!”
人群安静了。那女人一咬牙,往自己脸上“啪啪”打去,不过十来下就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
燕燕冷眼看着,知道她是真打,不由冷哼一声:“行了,这几下就算给你个教训,余下的数我自会给你记着!日后嘴巴积点德,别以为吐沫星子不能给自个儿挖个无底大坟墓!”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所有人说的,相信这句话会很快传遍皇宫。
“奴婢再不敢胡言乱语,谢娘娘宽恕!”那女人双手垂落,俯身连连磕头道。
众人也都被她这番先柔后刚的举动镇住,那些不久前充满轻视、等着看笑话的眼神俱已消失。
“私事虽了,但我与库使还有公事未尽!”
教训完毒舌女人后,燕燕凌厉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耶律颓然,后者忙举起被打的手臂,不示弱地瞪着她,“臣已挨娘娘打,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没有,我有!”她冷笑一声,怒斥道,“蔑视我是你的自由,但表现出来就是你的罪过!我是皇上在祭台之上、百官之前册封的皇贵妃,天地君臣民皆有所见。你既是朝廷命官,就该知道贵妃位列一品,你小小一个五品官,居然看到我也不行礼,不鞠躬,如此猖狂无礼,实属藐视皇威!”
见对方面露悍相,急于还口,她不容他有任何机会地继续说:“你那样无忌貌似执行公务,实为炫耀权势!我大辽律法明文规定,品官公事误犯,轻者杖刑五十至三百,重者绞刑伺候!”
听到律法,耶律颓然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面色骤变,“我……”
“你住嘴!”燕燕决定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此等狠角色必须一次把他打趴,否则他永远学不乖。”今天我且算你是轻犯,去大惕隐司自领三百杖吧!”
一听三百杖,耶律颓然跳了起来,抗议道:“你不过是个待聘贵妃,不能判我的罪!”
“那朕可以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见耶律贤正领着一群重臣自屋侧走来。
看
到头戴罗地龙纹锦帽,身穿银色团花圆领袍,腰系龙纹蹀躞带,足蹬金花银靴,气韵深沉,凤目含威的他,燕燕抽了口凉气,心“突突”地跳着。本以为自己私下教训一下这帮狗眼看人低的角色就行了,没想到会把他给惊动了。事已既此,她只好努力平息纷乱的心情,镇静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众人伏跪地上,燕燕和白玉、石兰也随着跪下,但很快便有一双手将她扶起。
“爱妃不必行此大礼。”耶律贤的声音清晰有力。
她双颊发烫,暗忖:难道他听到了她前面说的话,故意在人前表现出对她的宠爱,以阻止人们的议论?
顺着他的扶持她站起身,趁他被内省使请到御座就坐,主管内库的都提点奉旨向当事人问话时,瞪了耶律休哥身边的葛裴一眼,低声责道:“可真会办事!让你请惕隐,怎地把皇上也给搬来了?”
“不要怪他,他去找我时,皇上刚巧在大惕隐司。”耶律休哥靠得近,听到了她的责备,忙替葛裴说话。
燕燕瞅他一眼,见他表情严肃,眼中却掩不住出激赏和笑意,不由面色微红,悄声问:“你听到我方才的话了?”
“都听到了。”他回答,故意把“都”字咬得很重,还看了皇上一眼。
燕燕明白他是说皇上也听到了,不由面颊烧得更厉害。忙静心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话并不算太过分,耶律贤应该不会怪罪,那顶多是借他的权威吓唬了几个人而已。
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在耶律颓然胳膊上时,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毕竟,耶律颓然说的没错,她目前只是个待聘的皇妃,却打了皇帝任命的朝官。
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扑腾着,忽听耶律贤问:“爱妃,他们所说是否属实?”
原来审讯已经结束,而燕燕极不习惯听他那么喊她,一身鸡皮疙瘩锉得她浑身刺痒,更糟的是,她一直神游天际,根本不知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耶律颓然和那个被罚掌嘴的小底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忙把目光转向同样跪地的白玉、石兰,见她们冲她微微颔首,便硬着头皮囫囵说:“差不多就是这样。”
耶律贤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转向内省使冷冷地说:“乙衡氏口罹其祸,辱没贵妃,本当木剑穿舌,但既然贵妃已作惩戒,朕且饶过她,送灯烛局为奴,终身不得赦免!”
“臣遵旨!”内省使领旨,差人将瑟瑟发抖的女人带走。
眼见乙衡氏只是跟娘娘的侍女吵闹,说了句娘娘到河里洗澡的话就险些被割舌,耶律颓然害怕了,俯身磕头连连恳求道:“臣不该轻侮贵妃娘娘,求皇上饶命!臣知罪了!”
“既已知罪,朕便不再赘言。”耶律贤盯着匍匐脚前的他,额上青筋在苍白的肌肤下鼓动,脸色像染了一层淡墨,声音严厉而低沉地宣布:“耶律颓然大胆妄为恣意辱上,按律罪可当诛!着夷离毕院择日执斩刑,其族人一律摘去官衔,没其财产,没入瓦里……”
“圣主饶命——”
皇上的话还没说完,耶律颓然已瘫倒在地绝望哀求,他的那些下属和与他族沾边的人们个个面如死灰。
“皇上且慢,请听臣妾一言!”
就在耶律颓然一群人认定获罪之时,燕燕出声,令一干仆从莫不惊恐万状,害怕她依然不肯善罢罢休。皇帝对她的宠爱已昭然若是,她的一言一行攸关生死,谁敢大意?耶律颓然更是面如死灰地瞪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