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知道娘娘这么用心地为他求取汤媪,一定会更加宠爱娘娘。”
稍后,当燕燕怀揣宝物与白玉离开四方馆时,白玉见她脚步轻快,满面带笑,不由开心地逗她。
“求宠可不是我的目的。”燕燕洒脱地回应,心里的确很高兴,恨不得立刻见到耶律贤,让他用上这暖呼呼的汤媪。
此刻,天色更暗了。白玉不时提醒她留神脚底的路,怕她踩了冰雪摔倒,可她毫不在意,一路兴致高昂地走着,可忽然,她站住了,浑身静止地盯着前方。
白玉诧异地抬头,看到前方两座宫帐间的甬道上,数盏灯笼簇拥着皇太妃啜里及蒲哥和惜瑶向她们走来。
“噢,这时候遇到她们可不妙!”她急走两步,挡在燕燕和来者之间。
“这可不像是‘遇到’!”燕燕轻声说,侧身走到她前面。“真要有事,你是护不了我的,还是照顾好自己吧,我能应付!”
说话间,对方已经走近,她躬身行礼,“臣妾见过太妃娘娘!”
身着金绣团花锦罗袍裙、胸前戴着双凤纹琥珀佩饰的啜里及蒲哥眼神凌厉地看着她,方嘲弄道:“皇后娘娘果真胆大妄为!”
燕燕闻言,疑惑不解地仰头看着她,“太妃何来此言?”
“你不明白吗?”太妃平静地微笑着,用戴着包金雕花银甲套的手指抚了抚并无皱痕的衣袖,由低垂的眼皮下瞅着她,“大冷的天儿,皇后不在宫里歇着,赶去哪儿啊?”
她问得似漫不经心,燕燕却听出了其中的试探,一时难测对方的用意,只能谨慎回道:“整日窝在炉火边,臣妾腻了,出来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一抹意味深长的阴笑出现在蒲哥紧绷的嘴角。“这天寒地冻的黄昏之时,到的确是与人私会的好时机啊!”
“太妃这话如果是对臣妾所言,那实在是错得离谱!”燕燕反击,私会的罪名既莫名其妙,也十分荒唐,在皇宫内却最具杀伤力。
“离谱吗?”蒲哥平静的假象被撕破,微笑变成了狰狞的冷笑,“皇后不承认没关系,本宫有人证,你与宋朝使者在冰湖的勾缠皇帝陛下自有评断!”
听她提到宋使,燕燕气得涨红了脸。与祁山在冰湖上相遇交谈,本不算什么事,可到了这人的嘴里,怎么就被说得如此不堪呢?
“太妃深得皇帝陛下敬重与信任,在宫里享有崇高声望,这无中生有的话不该由太妃口中轻出!”
“本宫素性良好言行端正,自然得皇帝信任。”蒲哥威严而得意地说,“虽说后宫由皇后掌管,可你言行不端,本宫不能视而不见!
“臣妾何来行为不端?”燕燕被激怒了,“太妃不该一再羞辱臣妾人格!”
“是皇后自己羞辱了自己!”
“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吗?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好,本宫就让你无话可说!”皇
太妃陡然提高了声音,“惜瑶,把你看到的事再说一遍!”
哈,原来皇太妃的“人证”是她!
燕燕狠狠瞪著惜瑶,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是。”惜瑶不看燕燕的怒容,面对太妃说:“奴婢带侍女到湖边摘干芦苇,不巧看到皇后娘娘与宋使祁山手搭手、身挨身地低声说笑,祁山还送了东西给皇后娘娘,隔得远,奴婢没看清是啥,之后两人便携手而去,奴婢让侍女跟随其后,自己去了碧室见皇上……”
“一派胡言!”燕燕愤怒得无法继续听下去。当惜瑶说最后这句话时,她的心猛烈的抽/动起来,原来耶律贤已听了她的胡说八道,而她们敢这样公然指责她,难道是得到了他的某种认可?
这认知带起一阵强烈的刺痛感穿心而过,搅得她狠狠地抽了口凉气,可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又听皇太妃厉声命令:
“带她回宫,搜她的身!”
“等等!”就在惜瑶和太妃的侍女围住燕燕时,白玉在皇太妃面前跪下了。“太妃娘娘,皇后娘娘并没做错任何事,你们不能这样粗暴地对待她!”
“没有吗?你还真敢说!”啜里及蒲哥冰冷的目光由燕燕脸上转向跪在地上的白玉。“朝廷早有明律法规,皇亲国戚及无关大臣都不得私会来访使节,你说说,你的主人身为皇后,方才去了哪里?见了谁?收了什么礼?做了什么事?”
白玉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讷然无语地瞪着她发红的面孔。
燕燕同样内心大震,皇太妃的这番诘问,令她忽然想起了刚进宫住在大内接受命妇教授宫规礼仪时,的确被教导过这条宫规戒律,这一年多来再无人提起,而刚才又急着取到汤媪,她早将它忘掉了。
唉,真是糊涂!
看了眼瘫软在地的白玉,她的心不断下沉、下沉、下沉,惨然坦承:“是我忘了规矩,但我随宋使去四方馆是有原因的……”
“不必找借口!”皇太妃根本没有听她解释的耐心,面色阴沉地说:“走吧,将物证交出来,兴许夷离毕能对你温和些。”
“不,皇后娘娘不能跟你们去!”
当看到惜瑶伸手拉燕燕时,白玉冲动地跳起来一掌推开她,“走开!皇后娘娘的身子是你随便碰的吗?”
惜瑶没想到自己会遭到抵抗,当即眉眼一瞪,生气地骂道:“大胆贱婢,太妃的话也敢不听!”
“白玉,退下!”燕燕怕她吃亏,大声喝止她。
白玉双目含泪地看着她,“那,奴婢陪娘娘去!”
燕燕尚未回应,皇太妃不耐地厉喝:“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滚开!”
白玉不甘地转向她,却被燕燕一把抓住胳膊,用力捏了捏,“听太妃的话,不许再多嘴,回去找石兰,告诉她不得蛮干,知道吗?”
白玉了解到她的暗示,没有再坚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皇太妃和惜瑶带走。
仰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呼了口气,她转身,往大内,而不是寝宫的方向走去。石兰那火爆脾气知道娘娘受辱,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可现在,她暂且顾不上想后果,当务之急,救皇后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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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柔和的碧室内,巨大的鼎炉释放着暖暖热气,
耶律煌带着几个宫卫安静地站在殿门外,内侍官耸立在殿们内的阴影处,双目半闭,双耳警觉地倾听着殿内垂帘后的动静。
垂帘中,耶律贤紧裹着皮毛独坐御案前,手里把玩的一支金色弓箭,表面沉静,内心却倍感煎熬。
答应由皇太妃处理皇后一事,下旨谁也不见后,他独自坐在这里沉思已经很久很久了,可脑子依然混乱不堪。以往,无论身体怎样不适,他的脑子总是清醒的,总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信什么,很少有无法决断的时候,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信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不相信宋国使者胆大无忌到公然在他的眼皮眼皮底下勾引他的皇后;不相信燕燕会背叛他与敌国来使有染;更不相信她公然触犯宫规与其他男人私相授受!可是,惜瑶言辞凿凿,连憨直的鸢儿也佐证说亲眼看到祁山与燕燕卿卿我我,还送东西给她……最让他难以容忍的是,不止一个人看到她跟随祁山进了四方馆!
就凭这最后一条,他就该让她吃些苦头!
“啪!”
手中的弓箭被拗断,他咕哝地咒骂了一声,将断箭扔在地上。
按律法,私入四方馆会见异国来使的王公贵戚、后宫妃嫔,一律褫夺封号,没入瓦里,女者为奴,男者为侍。可是,他真要按照律法严惩她吗?不惩处,于公于私都难通过;而按律惩处,他舍得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舍不得!
“陛下救娘娘……”
“不!不要拉我,我要见皇上!”
忽然,殿外传来骚动,女人的哀求声与耶律煌及侍卫们的喝声搅合在一起。
“怎么回事?”他在帐内询问。
“皇后娘娘的侍女白玉闯宫,被拖走了。”内谒官隔帘禀报。
白玉?
殿外重归平静,而他早已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也清楚她此刻求见无非是为皇后求情,可他心境正乱,不想听任何关于皇后的事情!
皇后?
紧绷的嘴角在灯影下扭曲成一道怪异的弧形,他迷茫而愤怒地想:萧燕燕真是他的皇后吗?娶她至今,他宠爱她,顺从她,可她用什么回报他?——守身如玉!不冷不热!
够了,他不想再宽容她,就算她是清白的,他也要让她就此受点教训!
心,仿佛被无形的钩子撕扯着——生痛,眼里却射出报复的寒光,他愤愤地靠进厚实温暖的皮毛中,心犹如沉进了冰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