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好友一路无言地骑马回营。
河边草地上,承应小底局的官员正带着尚膳、尚饮等部的小底侍从们清洗整理着今晨的猎物,远处,由那漫坡迎风飘舞的青牛白马旌幡,可知御帐已驾到。
见很多人站在宫帐外,燕燕对淑怡说,“走,去那边看看。”
两人策马向前,在人群外下马,将坐骑交给各自的侍从、侍女,走了过去。
用毛绳金枪连结成的围栏内,只见御帐不见皇上,估计已入帐内休息,大批宫帐军正在解马布防,庞大的车马队伍仍在绵绵不绝地由草原远处行来。
“瞧,是永兴宫的行帐!”
“是啊,多病的二皇子这次居然也来了。”
“有韩详稳在,二皇子的身体没事,自然会来!”
附近有人在议论。
燕燕引颈往车马队里看,却见淑怡也正翘首踮足地往那边看,美丽的脸上带着兴奋和渴望,不由心头一沉:痴女难教,方才给她的警告全打水漂了!
那个男人是我的!她看着淑怡无声地疾呼,卧榻之侧,岂容美女觊觎!
可淑怡根本没注意她,只顾眺望远方,迎春花似的脸庞在阳光下愈显美艳动人。
燕燕很沮丧,她信任韩德让,并不担心他会移情别恋,可是目睹好友对自己未婚夫的那份痴恋,她仍无法做到心无芥蒂。
她两手交叠搭着栏杆,下巴靠在手臂上,视线随着缓缓驶来的车马移动。最先看到的是宫卫,然后是内侍、小底,再就是二皇子的车帐,再往后——
她的视线凝住,胶着在骑马而来的男人身上。
耳边听到无数声女子的欢呼,她侧目,见淑怡紧闭着嘴,面带微笑,完全是众人熟悉的淑女模样,只是她的眼睛赤裸裸地写着“我爱你!我要你!”
是的,就是那样明显的渴望,自己过去竟然从未注意到。
心情复杂地转开视线,凝视着越走越近的队伍里那黑发如缎,鲜衣怒马的俊朗身形,心儿不由得又是一颤。
由于是汉人,韩德让保留了汉人的发式和衣着习惯,肩宽腰挺,气势眉目间的温润旷达更为他增添了儒雅洒脱之气,二十七岁的他的确姿容绝世,卓尔不凡。
他也在人群中寻找着,当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他脸上漾起迷人的笑容。
那一笑实是因见到她而笑由心生,却忘了在燕燕左右的一众女子眼中,那笑容皆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一阵沾沾自喜的尖叫和嬉笑声震晕了燕燕。
秀眉微颦,她暗恼过去自己真蠢,竟不知二郎那一笑注定醉倒许多芳心。
退出聒噪的人群,她招手唤侍女,“你俩把马送回去,不用跟着了。”
“三主儿要去哪儿?”年长她一岁的石兰问。
“随便走走。”她没有多做解释,甩着手往远处的湖泊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和石兰的惊叫,燕燕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腰部一紧,被人拦腰抱上了马。
她也不惊慌,轻松地往身后宽阔的胸膛靠去,呼吸着熟悉的气息。
“去哪里?”
韩德让低沉的声音带着热热的呼吸摩擦着耳垂。
“湖边。”她往前指了指。
他轻抖缰绳,高大的骏马立刻加速,带着他们穿过草原,绕过湖泊,直到远离捺钵,才在湖对面的树林边停下。
他翻身下马,看她仍稳稳地坐在马上,慧黠的双目闪闪发亮,便伸出双臂,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来吧,让我看看你又长大了多少?”
“不多,一岁。”她说,如往常那样一蹬马镫,飞身跃起扑向他。
早已熟悉此道的韩德让轻车熟路地展开臂膀,将她接住搂入怀中。
“的确不多,还是这么轻盈。”低头笑望着她,他的双眸如山泉般清澈澄明。
“放我下来。”被他紧紧抱住,又被他深深凝望,燕燕的脸红了。
“不放!”看着她难得的娇羞样,韩德让抱得更紧,笑得暧昧。
“叫人看见,该笑话咱们了。”
燕燕嘴里虽如此说,可他的怀抱舒服得让她只想永远就这样被他抱着。
这里草盛花艳,韩德让抱着她坐在树下隆起的草堆上,说:“谁愿笑就让他笑去,抱自己的女人有啥好笑的?”
听他这么说,燕燕想起淑怡,心口坠了坠,“二郎,我是你的女人吗?”
“你当然是。”他托起她的下巴,火热的目光巡视着她的面庞,再往下扫过她玲珑有致的身子,“燕,为何每次见你,我都觉得你比上次更漂亮了呢?”
“我本来就漂亮。”燕燕自豪地说,又责怪道:“是因为你忘了我,才会每次见面都这样觉得。”
“我会忘了你吗?”他的目光回到她的脸上,再也不舍得离开。
十五岁的她已经出落成了窈窕淑女,纤细却不柔弱,美丽的脸庞如满月般莹白水灵,光洁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白里透红如朝霞映雪,圆圆的眼睛顾盼生辉似星满寒江,秀丽的双眉英气勃发若新月悬天。
燕燕同样凝着他,幽怨地说:“你若没忘记我,为何分别九十三日,你一次都没来看我?”
九十三日!精确记忆所带来的抱怨充满了委屈和思念。韩德让笑了,笑得狂浪而婉约,放肆而深情,也笑得她面色大变,娇容惨澹。
“笑!你还敢笑!”她双手交替拍打着他宽厚健壮的肩,恼怒不已。
他捉住她愤怒的小手,将她拉入怀中,笑意未减地说:“别生气,我笑是因为我高兴,我高兴是因为你想念我!”
看着他笑意盈然的俊颜,再次想起淑怡,燕燕的心口隐然一痛。从小就知道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男子属于她,却没想过会有其它女人暗恋他。都说男人最易乱花迷眼,何况淑怡是辽国一绝?
不,她断不能让二郎迷了眼,一丝丝都不能!
“那你呢?你可曾有点想我?”她阴悒地问。
“想,不是有点,是很多很多。”他看着她,眼中蕴着深情和思念。
燕燕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在他胸前,幽幽地说:“上月,我行了及笄礼。”
抚摸着她背脊的手一僵,再将她紧紧抱住。
她忙抬起头来,见他脸
上已无一丝笑容,眼里充满了无奈和内疚,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便说:“我没有怪你,只是说说而已。”
他轻叹一声,“你及笄日本该是我们的喜日子,可我与家父均无法分身。”
“我知道。”燕燕说,“你让人带给我的信和礼物我收到了。”
“那为何我没见你把荷包系上?”韩德让抚摸着她的腰部,不满地问。
想起那个精美的镂花金荷包,燕燕心里充满幸福的憧憬,笑盈盈地说:“我要等成亲那日,由你亲手替我系上。”
“我原来也是那样想的。”他不无遗憾地说,“上月你生辰前,眼见二皇子病未愈,我和父亲走不开,只好把它先给你,还有那首诗,是我向你赔罪的。”
“读了那首诗,知道你的难处,我不怪你。”燕燕依偎着他,口中轻轻吟诵起来:“王孙会,晚春归。燕儿戚戚日生辉,倚窗独徘徊。只待骏马催,双双对对归。哪堪日落长亭斜,东西各自飞?”
听她背诵着自己写的诗,韩德让开心地理顺她的长发,温柔地说:“我已跟父亲说好,开春回上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你娶回家,你等我!”
四个月,还有整整四个月!
想到还要等那么久,她再也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直言问道:“非得回上京才能成亲吗?在这里为何不行?”
他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中,歉疚地说:“本来也可以,但我很快又得离开,恐怕要到明年正月才能与你相见。”
“为什么?”燕燕惊讶不已,“圣旨已传,今年在永州坐冬,连一向不爱动的二皇子这次都随御帐而来,那我们不是可以一起去永州吗?”
“原本是这样的,可皇上今晨忽然起意,要去黑山巡猎,二皇子也奉召随行,我与都监等人得先去行宫安排。”
皇帝主意多,本不关她的事,可与二郎久别重逢,马上又要分开,燕燕只觉得万分沮丧,不由想起那个面色苍白,已经快十年没见过的的二皇子,皱眉道:“二皇子自己有正丁八千,宿卫五百,贴身亲兵数十,为何还要你跟从?”
“别皱眉,瞧,都快成小老太婆了。”韩德让轻揉她的眉心,解释道:“二皇子性格温和善良,极易相处,又怎会硬要我随侍?是父亲。你知道父亲早已有心将医术传授给我,因此七年前二皇子大病遇险,父亲奉召随侍永兴宫,才要我去做帮手,边学边用,倒是长进不少。”
燕燕自那年重五节后就再没见过二皇子,但这几年因韩德让的关系,她多少了解些他深居简出的生活,因此听了他的话,吃味地说:”我知道你与他兴趣相投,日日谈诗论画、吹笛抚琴,就算与我数月不见照样开心舒畅。”
他猛地将她搂紧,低声呵道:“说什么呢你?我若有一分可能,也不愿离你半步!我思你想你念你盼你,你竟如此不知我的心!”
见他眼圈都红了,燕燕推开他,难过地说:“我知你的心,那你呢?我不过是因为相思太苦,才发了几句牢骚,你就这样跟我吹胡子瞪眼睛?”
韩德让心口抽痛,握住她的手歉疚地说,“是我不对,我当然知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