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从沙漠退回边城后, 那些在城里静候消息的人全都守在城门内。

看到有两骑马率先驰了进来, 马上驼了一具尸体。

过去小半个时辰左右,后面那些人才不紧不慢地折转回来。

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那几人脸上都挂着九死一生的庆幸。

在客店暂坐,那些人围着江重雪和周梨说话,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这么说, ”江重雪低着头, 看着自己的手,“秦桧已经逃出了大宋地界,去了金国。”

这些人压根没提轿子上坐着的可能不是秦桧, 那是楚墨白说的,江重雪与楚墨白有仇,况且楚墨白的话怎么能信,所以便都当这事没发生过。

“可恶, ”咒骂声叠起,“就差这么一步,竟让这恶贼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了。”

有人皱眉:“这下糟了, 秦桧一旦逃出了大宋地界,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如何是好?”

没人吭声。

片刻,江重雪慢慢站了起来, 众人都看着他,他面色清冷得很,唇角含了邪异至极的冷笑:“那又怎么样?”

那些人紧张地盯着他。

江重雪乍冷的脸把从窗外不断扑进来的热气都冻僵:“秦桧既然逃去了金国, 那就去金国杀他。他去哪儿,便去哪儿杀他。天下之大,难道还有去不得的地方么。”

他低下头:“阿梨,我们走。”

周梨淡淡道:“好。”

拾了桌上的剑,两人一同出了客栈。

先把叶水的尸体收敛了,寻了辆马车,带上叶水之后,两人再度上路。

他们也没说要去何处,众人追在他们身后,只见马车绝尘而去。

“这个江重雪,性子忒冷了些,”等江重雪走后,他们才敢发表意见,“比之谢天枢,实在有些不如。”

身边一人嗤笑:“说的好像你见过谢天枢一样。”

“我是见过,不行么,”那人说话很有底气,好似是真见过,“谢天枢看上去清雅周正,没想到收个徒弟,竟然这么……邪。”

“听说这个江重雪是昔年金刀堂的后人。”

“江北门派的人?怪不得邪。”

“江大侠北上抗金,和岳将军并肩作战,如此大义,你做得到么,你又做得到么。”

“没错,你们看那楚墨白,虽是正派出身,却成梅影走狗,可见这正邪难分,正非正,邪非邪,邪也不一定就不正嘛。”

那些人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就往外走。

客店老板哎哟喂一声,追出去喊道:“客官,你们还没给钱哪!”

这些人,在他的客店里挤了这么多天,把他的桌椅板凳都挤破了好几张不说,不会还想赖账吧。

老板正要同伙计追上去,伙计不敢,这些人拿刀拿剑,生恐被他们砍死。

老板也畏惧,可钱收不回来,他肉痛。

这时,凌空飞来数枚银光,老板慌忙一接,没接着,低头一看,那些碎银子洒了一地,他惊喜地同伙计一个个拾起来。

再抬头时,那些人已转过街角。

风里吹来了黄沙,老板回过头远望了一下,发觉因这些人热闹起来的长街,顿时又陷入荒凉。

割人的风日复一日地吹着,还是不变的模样。

可街上到底留着尚未拾掇的血腥,让人缩了下脖子。

“真是春风不度玉门关啊,”老板叹了一声,转过头,提气冲伙计喊道:“准备香烛纸钱,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要好好拜拜神,去去晦气!”

伙计忙着捡钱,嘴笑开了瓢,没听见。

十五天后,玉门关截杀秦桧失败一事传遍天下。

传言是这样说,众武林豪杰围堵住玉门关的门户,可那坐着秦桧的八抬大轿却如神佛无阻,凡敢上前者,无一不被枭首剁足。

因此上,那轿子便载着秦桧摇摆着离开了玉门关。

要说事实和这传言倒也相近,只不过传言把那八人描绘得神乎其神,简直已经不可称之为人。

传言如此,多半是从玉门关回来的人怕脸面无光,故把那八人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也好掩盖这么多人竟然没能把秦桧截杀成功的事实。

其实那八人已经折了一人,这事,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江重雪和周梨入姑苏城时正巧遇到了要去拜访浮生阁的莫金光,他未穿掌门服饰,简单一袭锦袍,坐在客店二楼的窗户旁喝茶。

低头看见那二人在长街上打马而过时,生怕叫喊不及,直接从窗户飞身而下,拦住了两人。

一旁的路人们眼见一个大男人从天而降,吓得失色。

莫金光这才发觉自己鲁莽了,连连躬身向路人道歉。

两人牵马过来的时候,看见莫金光还在弯腰说对不起,挑眉对望一眼,皆笑了笑。

莫金光回过头看见他们在笑,抓了抓头,也局促地笑起来。

“原来你们去了玉门关。”出城之后,莫金光叹了口气,语出惊人地道:“可惜你们白跑了,秦桧不在玉门关。”

两人同时回头,异口同声:“什么?”

“胭脂楼分舵传来确切消息,秦桧并没有从玉门关走,他是从嘉峪关逃跑的。”

“嘉峪关?可是嘉峪关并未有任何异动。”

“这才是秦桧狡猾的地方。他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在找他,所以他大张旗鼓地在玉门关安排了一出出关的好戏,转移了天下人的视线,而他自己则悄无声息地从嘉峪关逃走了。我估计秦桧是乔装打扮,混出关去的。”

江重雪沉默一阵。

其实现在秦桧究竟从哪里逃走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他已经离开了中原。

周梨淡声问:“你呢,是路过姑苏,还是……”

“不是路过,是特来拜访浮生阁,”莫金光停了一下,说:“离开临安前,我按岳将军的嘱咐,把秦桧叛逃一事散遍天下,我也答应岳将军,会尽量帮他找到秦桧并将其铲除。既答应了岳将军,总要尽力而为。所以便来浮生阁,与你们商量一下对策。”

秦桧一事果然是岳北幽和莫金光传出来的,这一招极好,加大了秦桧离开宋土的困难,虽然结局仍不甚理想。

周梨笑道:“还以为莫掌门会去非鱼楼找温掌门商量,没想到先跑浮生阁来了。”

六大派经过大小事端后,伤的伤,残的残,仅剩这二楼尚算完好,温小棠知道非鱼楼的实力比不上胭脂楼,他虽脑袋聪明,但武功不如莫金光,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不如莫金光,和莫金光合作对温小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我是去了,不过温掌门病了,”莫金光说着,露出忧虑神色,“我原想与他商议,既然秦桧已经出关,那就大胆出关截杀秦桧,希望能得非鱼楼出力。正说着,温掌门就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之后连着几天都下不了床,只能静养。他病得如此之重,我怎好再麻烦他。如今,也不知他病得怎么样了,可曾好些。”

江重雪歪了下嘴角,轻轻哼了一声。

周梨颇觉尴尬,又不好点穿,只能说:“我想温掌门应该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温小棠这哪是病了,分明是听莫金光说要出关杀秦桧,故意装病。

杀秦桧这件事本来就不算是什么分内之事,温小棠能在秦桧出关前派弟子找寻秦桧的踪迹,已是格外出力了,现在秦桧都出关了,他自然也就觉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和精力,何况那八人武功高强,去了必会折损人马,现在非鱼楼休养生息还来不及,经不起再折腾了。

莫金光却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周梨觉得莫金光和温小棠合作很吃亏,恐怕将来,他还要在温小棠手上吃许多哑巴亏,纯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走到浮生阁的山门前,弟子看到阁主平安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张口便说:“阁主,有客来访!”

弟子说话时脸色很不好,语气也极为抱怨。

江重雪怪道:“什么客人?”

“好几个人!而且都是怪人!”弟子夸张地说:“前几日就来了,一来就说要见阁主,我说阁主出门在外,让他们晚些再来,他们不听,大模大样地就在浮生阁赖着不走了。其中有个和尚,一脸凶相,对我们横眉竖目的。还有个老头子,神出鬼没地在阁里游荡,还偷喝了我浮生阁的好几坛藏酒!”

弟子气得眉毛都竖起来:“那几人行迹奇怪,我们原本想将他们赶出去,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几声,咳嗽了一下。

可是,就是打不过啊。

江重雪听他描述,眉间微微惊讶,转头看周梨。

周梨脸上已有兴奋之色:“是那几位前辈!”

莫金光起疑道:“前辈?什么前辈?”

他还没问完,就见江重雪和周梨二人步伐生风,身法极快地往山上走去。

他思量一下,也连忙追了上去。

三人进入浮生阁后,才走到正厅,屋顶上突然响起一个爽朗的笑声,莫金光抬起头,看到一片墨绿色的衣角荡下来,有个人躺在屋檐上喝酒,笑道:“江小子,我的玉佩呢?”

江重雪往怀里一掏,这玉佩他一直随身带着,手往上一抛,被屋顶上的人一把抓住,满意地道:“好,看来你很在意我的东西。”

江重雪笑道:“前辈的东西,晚辈岂敢亵渎。”

听到杨亭坚高调的笑声后,花素素,哥舒辞,无求和尚,以及那白衣人,都从正厅走了出来,就连陈宛也在。

花素素却忽然惊叫一声,像个十六岁的姑娘家似的,原地蹦跶了一下,忙往后头钻,正巧撞进了自家丈夫的胸怀里。

莫金光瞪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了:“师师师……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