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名副其实, 在后山的一个洞穴中, 此洞天然形成,至阴至寒。
那些或阴或邪的兵器要么悬于壁上, 要么斜插在地面,因为年长日久,不见天日, 而愈发得深邃沉郁, 每一柄剑都屏住了呼吸似的。
唯独朔月,垂直入地几寸,立于万剑之中, 浑然不惧黑暗,犹自散发淡淡光晕。
警钟响起后,十几名弟子赶来,被剑冢中发出的碎石落地声一惊。而原本就驻守剑冢的弟子们分别在两侧的峭壁和丛林间出现, 手持弓箭,拉开弓弦,随时预备对从剑冢中出来的人进行围攻。
执掌剑冢的执剑长老不是下山参与围捕去了么, 怎么会在这里?
掌门不是逃走了么,又怎么会重新回来?
众人还未将这些理清, 掌门已与执剑长老在剑冢中打得不可开交。
景西站在人群的前端,好几次克制不住抽剑的冲动, 想上前助阵,但这样的对决,根本不是他插得上手的, 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很快景西便明白了这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圈套。执剑长老竟然算准了楚墨白会来剑冢取剑。
小楼之中,谁会有这样大胆的设想,谁又会如此了解楚墨白。
只有慕秋华。
把朔月剑放在剑冢本就是慕秋华提出来的,之后,他便告诉此地的执剑长老,楚墨白会来取剑。当然这个说法当时众人都难以相信。
朔月虽是好剑,也能理解楚墨白与它亲近,但为了一柄剑冒险回来,可能性不大。
但是慕秋华叹息着道,他一定会来。这种肯定的说法还是让执剑长老犹豫了,于是做了围攻的准备,谁也没想到楚墨白真的来了。
百招过后,楚墨白取得先机,衣袂一掠,再回首看他时,朔月已在他手上。对面的人微微退后一步。
剑冢外的弟子们应该已形成了围攻,他想把楚墨白引到外面。楚墨白自然知道他的用意,所以只在剑冢内与他缠斗。
楚墨白要的是速战速决。
方才钟声已响过,再过一会儿,小楼中的人都会赶到这里。
朔月剑被持在楚墨白的左手,他一剑划开了执剑长老的衣袖,两人站定之后,楚墨白冷冷道:“请师叔退开,我不想伤你。”
自始至终,楚墨白没有用春风渡。即便用了,也只是十分和煦地挡开了他的剑势而已。
这应当是算楚墨白在尽往日的情分。
但这不能作为放走楚墨白的理由。对方一言不发,咬牙挺剑而上。
楚墨白眸光微黯了下,下手再不犹豫,他运起身上所有还残存于奇经八脉中的春风渡,这股绵厚的内力直接将对方震退并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楚墨白趁机出洞,围在洞外的弟子们看到熟悉的白衣一闪,立刻百箭齐下。
杀害掌门,百年来小楼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但若掌门为恶徒,弟子可为大义而屠之。这是小楼楼规。
朔月划出锋利的一圈,剑气四溢,无数箭矢断裂落地。
好几袭衣袍临风飞下,呈包围之势困住楚墨白。
一名领头的弟子道:“请掌门弃剑。”
楚墨白站如石像,纹丝不动。
之后,所有弟子齐声道:“请掌门弃剑。”
他们还叫他掌门,是留给他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弃剑也是小楼历来对本门背叛者的最终规劝,如果不丢下手中长剑,杀无赦。
楚墨白垂首看剑。
朔月,世间纷乱,人心难测,唯独手中兵刃,淡漠而清冷,光华生辉,始终不变。
楚墨白摇了摇头,他只道:“你们来吧。”
十几张年轻的面孔转过千变万化的神色,一人咬牙道:“切不可让楚墨白逃脱,上!”
什么都可弃,朔月不可。
他如今,已无多少可弃的东西,只有朔月了。
楚墨白一人应战多名小楼弟子,执剑长老尚且惧怕楚墨白的春风渡,遑论他们。
但预想中的败退没有很快到来,好像楚墨白不愿下死手,所以招招都留有余地。
朔月逼近一个弟子的脖颈时,那人惊吓地闭眼,但凉气只嗖地划过,朔月偏离了一寸,没有划中他的致命处,只是用剑柄一敲他胸膛,将他震退十余步。
那人甚至都没有受什么伤,他立在原地攥紧了手里的剑,过了片刻后,再次朝楚墨白刺去。
小楼里半数多的掌事人都在山下,以至于山上空虚,若非如此,楚墨白早已被十位执剑长老包围了,即便他武功再高,断了一臂,也是没有办法力战群雄的。
这时,强烈到不像弟子所发出的气劲从背后袭来,楚墨白正要回身阻挡,面前那些弟子已将剑尖对准了他。
前后夹击,先前被楚墨白打到吐血的执剑长老已步出山洞,趁楚墨白不备之际偷袭他。
楚墨白只有一只手能用,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使出前后夹击。
楚墨白抬腿横扫,稍稍挡了下前面的剑势后,他迅速折身,朔月迎上背后的突袭。
但是,与此同时,小楼弟子的剑如展开的扇骨,在他回身的一刹,集体刺去。
那个当口,执剑长老道:“最后的机会。跟我们回去,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并不是要杀你,而是要……”
楚墨白毫不犹豫:“不。”
执剑长老的眼神蓦地灰了灰,但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睛诡异地亮了起来。
楚墨白一个“不”字才刚落地,背后十几个小楼弟子赫然抬头。
剑刺入血肉其实是有声音的,那声音,闷得如深渊。若十几把剑同时刺进同一具躯体,那声音更是折磨耳朵。
楚墨白看到执剑长老的眼神之时,一股不详的感觉直冲颅顶。
他听到一声很低哑的喘息,淡漠到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忽然扭曲起来,他猛地回头。
十几把剑都扎进了景西的身体,景西手上的剑落了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所有的人。
至死,他们都不会再忘记景西的这个眼神。
景西夺身过来是想为楚墨白挡下弟子们的攻击,让他有时间去应对背后的偷袭。
但当所有人一起出剑的时候,他好像也忘记了要走,而是硬生生地为楚墨白受了这十几剑。
血一时间还只在伤口处洇开,但剑始终是要拔出来的。
拔剑的时候,众人看到他身上血如泉涌。他没了支撑,僵硬地倒下去,楚墨白将他扶住。
刹那的死寂,杀死的是同门,那袭白色服饰到处染满了血。
景西还在茫然之中,直到发觉说不出话了,他惊恐地喘息起来,手指痉挛地抓着楚墨白的衣袖,那眼神,是要他救他。
五脏六腑破裂,血开始从景西嘴巴里不断地冒出来。
楚墨白的一只手很快染成了红。
谁知,他比景西更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再低头看向景西逐渐失血的脸。
死寂只蔓延了一会儿功夫,执剑长老是最快从这场失手里转过神来的。
他顾不上去哀恸这名弟子的死,立即道:“擒住楚墨白!”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把所有人浇醒。
为时已晚,楚墨白抱起了景西,朔月在今晚第一次发出最灿然的剑光,将周遭一圈的弟子们划伤。
他飞身而起,眨眼的功夫,遁入了一旁的丛林间。
树叶剧烈作响,纵横的荆棘割开衣摆。
楚墨白将轻功运用到了顶峰,片刻不停地往山下疾掠,竟将背后追赶的人甩到看不见踪影。
景西伏在他肩膀上,楚墨白掌心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往他背脊灌入,直到他自己终于受不住地身体一滞,跪倒在地。
景西从他手里脱离,被一股前倾的力量轻轻摔了出去。
他膝行了两步,去摸他的脸。
景西还睁着眼睛,眼中的惊恐已经在慢慢消散,徒然暗了下来。
“为什么,”楚墨白失声道:“我让你走,为什么不听。”
景西张了张口,楚墨白伏低了身子,好不容易听到了他说的话,虽微弱不堪,但到底传进了他的耳朵。在听到那句话后,楚墨白抖如筛糠。
景西说:“南山也会这样做的。”
他怕死,也怕疼。他从来不及南山认真,也不及南山有血性。但是在生死攸关之际,他忽然想到了南山,于是他没有走。
就是这样简单。
眼前景西的脸和南山死前的脸重叠了,楚墨白觉得身体一阵阵地抽痛,景西无声地向他说了一个字,走。
走,快走。把他放下,逃得越远越好。
“好,”楚墨白把他重新抱起,“我带你走。”
半山腰上原本就有许多六大派的人,预警钟声响过之后,他们便知道出了大事,皆足不点地地往山上飞去。
楚墨白双眼发赤,惨无人色,他根本没有想过先躲一阵,而是堂而皇之,丝毫不避人耳目的运足了轻功往山下飞。
很快,他就被胭脂楼的弟子率先发现了。
莫金光暗示过门下弟子,若遇楚墨白,先不要大张旗鼓,尤其不要让青城派的人知道,能通知到他的就先来通知他。
不等他们向楚墨白传达这份善意,楚墨白毫不迟疑地向他们挥剑。
在把朔月剑送进一名胭脂楼弟子的肩膀时,楚墨白总算回归了一点理智,他微愣了下,神志上好像在天人交战,最终,他把朔月拔出,以内力震开了他们,转眼已在极远之处。
胭脂楼的弟子唤来了其他人帮忙,楚墨白正往山下去的消息立即传开,用来传信的信号弹被放出,一簇簇火花瞬间升上天空。
“楚墨白在那里!”有人大叫一声,纷纷朝火花炸燃的地方围了过去。
楚墨白回转剑锋,不意恋战,那些人武功在他之下,但也经不住他们一波波地上,他身上添的伤口越来越多,脸色随之越来越冷。
天上明月高悬,月色晃到他身上。
楚墨白扛了一人在肩,手持一剑,满身是血,如同妖魔,看到的人无不为之战栗。
渐渐的,受伤的人太多,没有人敢围上来了,所有人都借着树影暗暗窥探,屏着呼吸,生怕楚墨白会突然回头,斩杀自己。仍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地冲过去,未及触到他衣角,便被楚墨白一剑划伤了经脉,倒地痛呼。
“他疯了,他疯了!”有人在楚墨白离开后,畏惧地大叫。
那副模样,那种眼神,还有他那神乎其神的春风渡,这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是,”在方才与他交手后被逼退的宋遥低声道:“他没有杀人。”
满地哀呼,但是楚墨白没有杀他们。
和楚墨白交手的时候,他明明是有机会杀了他的。宋遥抬起眉眼,目光中那一抹沾了血的白一晃而逝,他方才的低喃也无人听到。
未及半个时辰,楚墨白从山上杀出血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六大派无数弟子在他剑下身亡的谣言犹如插上了翅膀,在金陵城中炸开了锅。
还在城外寻觅的六大派听到这消息后立刻起身折返,青城派和点苍派最先赶到。
那是一个极诡异的场景,周围围堵了无数武林人士,楚墨白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混战,浑身是血,发丝凌乱,但他还是抱着景西,提着他的朔月剑,眼睛里毫无神采。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使轻功了,所以他一步步地走着,剑尖始终斜指地面。
“上!”陆蕴好不容易看到了这找了好几天的目标,兴奋地道。
陆藉扯住了他,怒目瞪他一眼。
这小子真是上赶着送死,现在谁敢上前。楚墨白已经失去常性,谁敢在这时候惹怒他就是送死。
“没看到那些人吗?”陆藉一指地上受伤的人,不想让他冒险,“等爹来了再说。”
陆蕴憋着脸色忍耐,悄悄退了一步,对身后一名青城弟子说了句什么。
所有人中,只有姜珏敢上前。
他当代掌门时间不长,这样的场面本不该由他来说话,虽然心底发怵,但还是本着道义拦下了楚墨白,挡在他面前道:“楚公子,我……”
姜珏的话还没有说下去,楚墨白抬起了眼睛。
那双眼睛摄人无比,黑得浓郁,让姜珏不寒而栗,顷刻忘了该说什么。
他的剑未曾出鞘,所以楚墨白也没有以剑相向,只与他擦肩而过。
姜珏怔了怔。那还是人的眼睛么。
他曾见过被追杀到没有退路的兽,狂吼着想要挣脱猎人的围捕,那头兽的眼神与楚墨白如出一辙。
姜珏咬了咬牙,还是回过了头,“楚公子,与我回去吧,事情并未到绝境,我与莫掌门、温掌门,还有你柳师弟,一定会力主查清真相的。”
聚仙台事发之后,他与莫金光、温小棠还有柳长烟已暗中定约,四派联盟,一定要倾尽全力先找到楚墨白,然后他们会据理力争,在事情未完全明朗前,绝不允许定楚墨白的罪。
没想到楚墨白当真缓下了脚步。
姜珏忍不住一喜:“楚公子,先放下剑,我们有话好说。”
楚墨白恍若未闻。姜珏眉头微蹙,试探着低声道:“柳师弟还在找你,他不想看到你这样。”
楚墨白肩膀微微一耸。
原来楚墨白不是对他的话有兴趣,只是对“柳师弟”这三个字有反应罢了。他方才说的话他根本都没有听进去,对那三个字有反应,只是因为柳长烟与他最亲近而已。
但至少证明,他还是在意的。
姜珏寻出了这破绽,想先用柳长烟来挽留住他。还未开口,耳边有风一急,一支冷箭破空而去,出其不意地射穿了楚墨白的肩膀。
陆蕴拈箭搭弦的姿势满是傲气,一击而中,心中狂喜,准备再射第二箭。
姜珏喝道:“住手!”
楚墨白停下了脚步,风卷着他的衣袍不停地翻飞。陆蕴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手奇怪地抖起来。
但是楚墨白除了停下之外,什么都没做,甚至眼睛都没有看陆蕴一眼。
陆藉原本怕他会冲过来,但见他一动不动,忽然也有了底气,冲陆蕴一挥手。陆蕴得了他的允许,更加信心满满,第二箭凌空飞去。
楚墨白虽未动,但第二箭到他身侧时,奇异地转变了方向,轻落在地。
春风渡。
楚墨白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春风渡,无休止地往外蔓延。
众人被这强大的内息吓得逼退几步,陆蕴第二箭未中,极不甘心,火速又去抽了一箭。
这一次他改变了方向,没有朝楚墨白射去,而是正中景西的肩背。
一箭遁入血肉,景西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楚墨白的反应比景西更大,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围堵下,去检查景西的伤势。
这一探手,楚墨白便愣住了。
景西已经没有呼吸了,他其实早已死了,尸体尚温,那是因为楚墨白一直在往他身体里灌入春风渡的原因。他一路抱着的不过是具尸体而已。
陆藉看清形势之后,做出了判断,“那死人一定对他十分重要,抢人!”
除了青城派弟子外,没几个人敢响应他。
陆藉懂得诛心,冷声道:“大家一起上,攻击那具死尸,不必怕他。楚墨白是梅影门下,难道你们不想杀了楚墨白为天下武林除害吗?”
这前面一句未起什么作用,后面一句才是真正让人想要奋起截杀楚墨白的。
在场的人里有在湘西失去挚友而怒意满怀的,也有纯粹为了扬名江湖的。无论是哪一种,陆藉这话一出,都起到了绝对的作用。
众人反应了片刻之后,默契地一哄而上。
离楚墨白最近的姜珏看到他一潭死水般的眼睛里狂卷过惊骇的悲痛,还有许多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瞬间点燃——
那只被猎人围杀到伤痕累累的兽,最终临死之际,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折断了猎人的脖子。
危险。
姜珏惊恐地大喊一句:“点苍派弟子谁都不许动手!快退!”
楚墨白跪在地上,手指合上了景西一直未闭的眼睛。
他一路绷紧的身体在这一刻奇怪地放松下来,那些姜珏在他眼中看到的情绪在点燃之后迅速烧着,然后迅速熄灭,余下无止境的漆黑。
有人持刀劈下,朔月迎击。
另一人则从他右侧攻击而来,被他用气劲一震屏退。
左侧袭来的是三把青城派的长剑,朔月解决了面前一人,再度迎上他们的剑刃。
一人见在楚墨白这里讨不到便宜,想起了陆藉的话,改而去攻击那具尸体。
楚墨白翻手一挡,那人的剑还来不及触碰到景西,下一刻,他脖子上便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那是致命的要害,血已不是流了,猛烈地喷薄而出。
血珠溅在楚墨白眼睫上,盈盈数颗,异常鲜红。
他终于闭起了眼睛,脑中绷紧的弦此刻尽数断去。
这是他今晚杀的第一人。
紧接着,朔月向前划过一圈,连续夺下三人性命。
陆蕴吓得连连后退,在怀里掏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信号弹,忙不迭地把它放起来。他不敢再进包围圈,去一个死一人,他牙关打颤,连忙要向后逃跑。
陆藉拉住了他,看他浑身发抖,嫌弃地一甩他手臂,再让他上铁定是送死,他厉声道:“躲起来!”
陆蕴赶紧听话地应了,找到一处极好的掩体,躲在后面,目光时刻注意着众人中的陆藉,怕他出事,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血光弥漫了陆蕴的眼睛。
一开始他还在找陆藉的身影,随之他就被面前发生的一切震住了。
朔月剑仿佛已和楚墨白的左臂连成了一体,他即是剑,剑即是他。
小楼最顶级的剑法一一被他使出,清丽至极,配合以至高无上的春风渡,如春风拂过雪山,尽做消融。
那样清雅无比的剑招,用来杀人毫不示弱,照样杀气四溢。
这便是周梨所想过的,任何一门武功,它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杀人。
怎样杀人,杀怎样的人,存乎于心。
楚墨白杀人如狂,他招式利落,回身、挥剑、夺下一条性命,一气呵成。
不消半炷香,满地死伤无数,陆藉也负伤。陆蕴再也忍耐不住,眼睛一闭,也不管是死是活了,飞快冲了出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陆藉。
陆藉眼神一变,看到楚墨白刺向陆蕴后背,立刻将他推了出去。他抬手格挡,结果被震落了佩剑,手腕发麻。
“大哥!”陆蕴捂住眼睛狂喊了一声。
陆奇风恰好赶到,当先挡掉了楚墨白的攻击。
陆奇风并非这些倒在地上的庸人之辈能比,他出手不凡,楚墨白身形略微一顿。
六大派已赶来大半,包括许多闻讯而来的武林人士,每个人皆讶异地盯住满地尸体中浑身浴血的楚墨白。
“敢杀我青城派弟子,你这疯子!”陆奇风大怒,“把这疯子抓起来!”
楚墨白眼神不停地轻晃,始终没办法定格住,那些纷纷扰扰的人影在他面前晃过,他看他们就像看水中之月。
但是陆奇风的话他听到了。
原来如此。原来疯了的那个人,竟是他么。
周围一片嘈杂。柳长烟在说话,莫金光在说话,温小棠沉默看着,还有,很多人。
突然,楚墨白发出一声笑。他一笑,所有的话语尽皆停下,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众人当真就像看疯子一样看他了。
朔月剑支撑在地,撑住了他的身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平淡道:“都来吧。”
这三个字后来被传遍江湖,被所有人唾弃他竟狂妄至此。
片刻之后,杀声震天。
楚墨白发出的那一声笑,不是在笑面前的他们,而是在笑他自己。
笑声悲哀,因为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奇经八脉中的春风渡轰然一散,了无痕迹。
他从小修习的春风渡,在这关键时刻,消失了。
自从湘西一战后,春风渡便已不受他控制,每一情绪波动,它就消散得更快。
今晚,他毫无节制地使用着它,直到它完全从他身体里离开。
多年前,他练成春风渡的那一日,青山迢迢,长空万里。
他手持朔月,与慕秋华切磋,以春风渡将他震退。他紧张之余,担忧自己还未完全把握好春风渡,伤了慕秋华。
面前的慕秋华浑不在意地冲他一摆手,笑道:“墨白,春风可度玉门关?”
天空泛起盈盈光华,彼时金色的阳光下,一身白衣干净无尘的他少见地凝出一笑,笑容流转,灿烂无边,点头道:“度。”
那便是他此生最好的时节。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恰好相反。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