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镜中的一身雪纺连衣裙,徐雪感觉时光在沙漏里摇摆恍惚。
几年来不是调酒套裙便是妖艳的紧身裙,回家之后就便是一身悠闲牛仔装束,她已经记不起自己何时穿过这种如此单纯的服饰了。
不习惯,右手轻搭在右肩上,沿着荷叶状袖口,白皙剔透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弹跳着。
今天要不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她想她也不会这样穿吧。穿上了,她感觉特讽刺,因为,她早就脱离单纯这个行列,归属恶魔了。
冷然回神,轻甩了一下头,抬起右手将原本将头发挽起的发夹一松,唯一不变的直发一泻而下,柔顺披在肩上。
徐雪勉强练习着朝镜中的自己笑一个,发现表情真的是僵硬难改之后也放弃,转身拿起雨伞,走出了房门。
“妈。”轻唤了一声坐在客厅的徐紫嫣,徐雪徐步上前,微微屈膝蹲在了她的身侧,冰冷的手微梳着妈妈泛着稀疏白银的头发。
妈妈像往常一样,一声不响。
仿佛身体的所有触觉都失去灵性,什么也感觉不到,眼神呆滞、空洞地看着她自己手上的盆栽,双手拿着剪刀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正小心翼翼地在盆栽上修剪着。
“妈,待会我要出去一下,你自己在家要小心点,要乖,知道吗?”说着,徐雪半抬起身子轻轻拥抱了一下她。
感觉到怀里的人一愣,徐雪反射性地忙松开了双手,转而抓住徐紫嫣的双肩,“妈,怎么了?”是不是上天终于要怜悯她,决定将她的妈妈还给她了?
但看着表情依然寂静的脸庞,那无神的眼睛里根本就是一潭死湖,失望不期然地,又轻袭上徐雪的眉头。
也许,是自己太过期待的错觉吧。
“妈,那我走了。”不忍心让自己落寞的神色给妈妈看到,即使这个认知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徐雪还是忙转过身走出了门口。
其实,上天对自己已经很好的了,徐雪知道。妈妈至少学会了安静,每天都会静静地地修修盆栽,不再打扰别人……
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飘下了纷纷扬扬的细雨,轻盈而不沉重,宛如是天帘不经意倾泻而出的柔情,无声无息。
与天地间柔和缠绵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是——郊区里一幢别墅的书房外阳台上站立的凌凯烨。
此时的他,将修长的身子全倚在了阳台的靠边护栏上,两手也都随意搭在其上,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这苍茫大地,刚硬紧抿着的嘴唇正无声地透漏出主人内心的烦躁与孤寂。
突然,凌凯烨腾出右手爬上了自个儿的衣领处,用力地扯开了胸襟上的领带,好像那是令他感到窒息的根源。
深蓝色的领带在他左右拉扯下,不自觉地已随意滑下在凌凯烨那开敞的衣领下,也连带地,将他脖颈上的一条项链给扯了出来。
“咔嚓。”书房门被打开了。
“嘟,嘟,嘟……”缓慢深沉的拐杖敲地声从凌凯烨身后传来,他没有转身,因为他知道,那发出声响的主人是他的父亲,凌峰。
“刚从公司回来?”凌峰走至了凌凯烨的身旁,与他并肩地站在阳台上,极目远望着眼前那不知有多遥远的遥远。
“嗯。”像是不是很习惯这样近距离的相处,凌凯烨只是简单地轻哼了一声。
“我刚从那里回来,既然你已经忙完了,就过去一下吧,”凌峰没有转头看凌凯烨,眼神依然凝聚在远方,好像透过那个方向,他可以看到他想看到的人,“她,也许也念你很久了,去看一下她吧,尽管你对她的印象还很模糊。”
凌凯烨听了,视线随着转过头来放在了身旁的凌峰脸上,看着他的脸庞,白发,皱纹……一时间,复杂难懂的神色在他眼中一一滑过。
没做声,凌凯烨收回视线,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虽然凌峰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但他知道,凌凯烨会去的。虽然这唯一的儿子因几年前的一场车祸失去了记忆,但是血缘这份记忆总会将彼此熟悉的亲人之间有所牵扯。
因为,今天是他母亲,林音的忌日。
的确,凌峰猜对了。
此时凌凯烨正驾着他那辆深蓝色劳斯莱斯敞篷车往皑香墓开去。
冷眼在身前一座冰冷灰沉的墓碑上淡扫了一下,但是徐雪的脚步却没有任何的停顿。
那墓碑已经有几年了吧,算不上崭新,也算不上旧,看来也会有人在打理着,上面还摆放着一些花束。
徐雪心里冷哼,真想不出这个世界上好会有谁记得她,还会来这里拜祭着她这个家破人亡的女孩子。
淡漠地收回视线,徐雪就这样走过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那墓碑上的照片,那上面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林妈妈,小雪来看您了。”来到一座用大理石花岗岩建成的墓碑前,撑着一把小雨伞的徐雪带着久未绽放的浅浅笑意看着墓碑上的林音。
微微蹲了下来,将右手手执的那一束洁白的菊花放在墓碑小阶台上,那里早就摆上了几束白菊和百合了,也许是凌爸爸他们送来的吧。
徐雪虽然心里恨着某些人,但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还是会来这里,选择一个不会撞见任何有可能见到熟人的时刻。
因此,每次过来,她都会看到这些比她早到的鲜花。
墓地里很是安静,除了大自然自由呼吸的声音,人的气息也缓慢下来,只余着丝丝缠绕。
徐雪深深地吸进一口清新淡雅的空气,再慢慢地呼出,心情沉淀了许多。
掏出一张纸巾,她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前那座坚硬的花岗岩。
“原本想带妈妈来看您的,但您知道,她的病虽然有好转,却仍然不太适应人群。”徐雪小手拭擦的动作随着自己柔柔的嗓音也逐渐放慢,用心地擦着林音那张和蔼的面容,“下次吧,希望下次她的病真的可以好起来,我就把她带来看您……”
其实,来这里不仅是想看望一下这个曾经视自己如亲女儿的长者,更是因为徐雪内心时刻充盈着的强烈情绪难以发泄。
她不能向逝去的爸爸诉说,更不想在宁静的妈妈面前留露出一丁点的哀愁,尽管她什么也不能感知得到。
因此,她只能来这里。
绛雪尘安静地蹲坐在石碑上,用难得轻柔的声嗓向林妈妈谈着天说着地,抑或是如今生活的点点滴滴……
渐渐地,天色逐渐沉了下来,毛毛的细雨依然在飘,形成一张淡薄的雨丝网帘轻盈地笼罩在墓地的上空。
车子在驶进皑香墓入口处时渐渐减速,缓慢地驶向墓地里面的停车场。
就在这入口通向停车场的一条笔直的小道上,除了淅淅的雨粒和道路两旁的泛着青松般翠绿的植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人了,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静谧幽远。
的确,是人最后的一个栖息地。
凌凯烨双手随意帅气地搭在方向盘上,俊逸非凡的脸庞没有过多的表情,浓眉星目,薄唇紧抿,冷然的眸光始终笔直注视着前方。
看似平静,其实不然。
一手握住方向盘,左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不知何时掉在敞开的衣领外面的那条玉石项链上,因为即便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凌凯烨依然感觉到项链上的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在灼烧。
凌凯烨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尤其越来越接近停车场与那片墓地的拐弯处,整个胸膛就因这强烈的灼烧感而发烫。
四年以来都没有这种情况,今天是怎么了?
烦躁感像潮水般汹涌而至,像是要迸发出来。
凌凯烨放下左手,甩了一下头,准备专心地将车子驶进前不远的停车场。
就在这时候,墓地里面出来的一个拐弯处,也是停车场的入口处不远的地方,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手撑着一把雨伞,乌黑的长发柔顺及肩的女人走了出来。
凌凯烨突然感觉胸口处一怔,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
那女人是迎面走向皑香墓的大门处,也是面向凌凯烨所驾驶的车子走来。
她,微低着头,安静地迈着步伐,远远看去,恬静而又优雅。
但凌凯烨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那女人的面孔时,车子已经慢慢地与她擦肩而过了,只知道自己在这擦肩的瞬间所窥探到那张模糊的小脸,似乎有种让他心口微微泛疼的感觉。
他真的不知道,这感觉的萌生是因为那静躺在他胸口前的项链,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车子与人就这样生生错开了,凌凯烨也只是无奈地转回头看着前方,心里的疑虑与困惑逐渐上升。
车子最终还是沿着本该它要走的方向驶进了停车场。
而就在车子身影淹没在雨幕后那个停车场时,车后的那个女人却像是有所感应地缓缓转过身来,也是用着一种疑惑的眼神凝视车子消失的方向,但随即还是冷淡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