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花舞,叶摇声声为乐。春意盎然,好一派生机。
此处是御花园,与往日不同,我选择了幽径小道。脚踩浓绿薄毯,自在悠闲,令我险些想将鞋子也脱了。
想起林昭容幽静怡人的庭院,那股沁人心脾的安心之感尚在心底徘徊。虽然简简单单,她却是一个独到的人。
如果我不是萧姓人,她不是深宫嫔妃,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并不想拉她趟这趟浑水,所以她那里,我还是少去的好。
我蹲下抚过一朵开的正艳的鸢尾。
风过摇曳。在悲观人眼里,它就是正在经历风的无情吹过;在乐观人眼里,它就是迎风自在一支舞。
我属于哪种呢?因为两个想法同时出现在我脑中。
思虑间,我想起林昭容跳的那一支《天仙子》,恍如飞仙。
站起身子,裙摆轻摇,我想起自己也跟着义母学过舞蹈。去年,当满山飞花时我也曾翩然起舞,也曾无羁地笑。今年春,太多事情要我去想,竟忘了自己还能舞上几回。
那支我最喜欢的《天香引》,已久未舞过。
长袖翻飞,舞落了斜倚枝头的半零花瓣,裙摆飘起,雅步踏风,玉指素臂抚过脸庞。轻轻吟唱,我的声音还是那般干净清丽。
碧水清风,青草为毯,鸟鸣为伴。忘了一旁的红玉,忘了一切忧愁,也忘了我自己吧。
一曲舞毕,我不由地舒展眉目身心,扬起了笑。此情此景似山野时分,心放开了,哪来那么多拘束。
冲惊呆的红玉一笑,我收了广袖。就在这时,几声清脆掌声自身后响起。
我扭头看去,一株山茶旁正站在着了便服的李业,拍着掌,微笑着看着我。我都选了这条小道了,他竟还能不偏不移地走到这儿来。
我冲他翩然一笑,“皇上几时来的?”
“听见清歌的时候就来了。想不到皇后起舞不比静姝差,舞姿绝美,让那些百花也羞了颜色。”
听他这样说,我摇摇头,“林昭容是干净无暇的冰心之人,配得上绝尘如仙的舞。百花也不羞颜色,臣妾不过借这春景,添了些映衬罢了。”
他淡笑,却是话锋一转,“皇后那日埋怨朕不曾为你作画,如今皇后一支舞,连飞花都自叹不如,倒令朕萌发了描绘丹青的兴致。今日朝事早退,不如让朕替皇后作一幅春舞飞花图。”原来他那日将这话听了去。
“那倒不必。臣妾那话是说给林昭容听的,原不过是宽她的心,皇上莫要认真了。”
“那倒是可惜了。既不作画,不如到湖心亭游湖赏心,也好不负了这春光。”他说着,也不等我回答便吩咐了下去。
这番作态,应该是有他的打算。
水天一色,碧波清风,想不到宫中也有如此大的湖。站在岸边的时候,李业说这湖名叫白湖,是曾经的一位李朝皇帝令人开凿的。而修这个大湖,是为慰藉宠妃白氏思念水国家乡之情。
此生只求一人,那李朝先帝也是如此。除了一汪大湖,再没有大兴土木了。细数李朝历代皇帝,包括先帝,大多专情一人,情根深种。
眼前的李业,不知是还没有遇上他的那个人,还是他生就这样形势,本就注定了无情于人,将全部的心思投在了江山之上。
湖面宽广,画舫精巧,容不下许多人,便只载了我和李业,加上常玉三人。
常玉在船尾划着桨,有一下没一下。我坐在船头,任清风拂过脸庞,带着水的气息,缓缓闭了眼,自去体会个中清幽。
李业坐在我身旁,眉目舒展,见我闭眼我不语,他也不言。
微微摇晃的小船一点点朝湖心驶去。
不知闭眼多久,吹在脸上的风停了。我感觉船身停住,睁开双眼。四周寂静,已到了湖心,几看不清留在岸上的青衣和红玉的影子。
周围绝对藏不住耳目。
我直接开口说道,“此处倒是个好说话的地方。”
“不然,皇后认为朕为何要来这里。”
我就知道,他邀我游湖,定没有那么简单。
“那日萧拓前来,所为何事?”果不其然,他开口便问来。
提起此事,我暗了脸色,从袖中拿出那包药粉递到他手上,“说是因遇刺关心来见我一番,这个理由你是知道的。不过,连我都不信,你有怎么会信。”
他展开来看,脸上是与我当时一样的表情,微微一皱眉,“这药粉有何用处?”
我将那日的事平心静气地给他说了一遍,可说完又有些愤愤然。
他冷哼了一声,又不屑一笑,“朕的子嗣,不需他萧拓操心。”说罢,便抬手一扬,将那半包药尽数洒在了湖中。
药粉斜斜飞入水中,沾水便慢慢融了,逐渐消失无影。我心里忽然一阵畅快。
“所谓思往事,易成伤。这药你留着,见了心里总会有堵。”他看似随口的一句话,悠然飘入我耳,如此便化了我心中所结。
他说得对,我不肯忘记别人对我的伤害,留着它,徒增悲伤,倒让自己平添了些怨气。
“你虽勇敢心有谋略,却仍是女儿情怀,太过被情所羁绊。若说下定决心为自己而活,尚差了几分勇气。”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若你走不出过去,朕为你引路。”一双清眸看着我,看得我不敢对视。
我没有应他的话。
如果真能脱胎换骨忘却一切,即便是折了一半寿命,我也愿意。
可是,李业的话我能信吗?他不过是想将我留在身边,助他复兴李朝。而我,如同他不信任我一样,也不可能信任他。我们只不过是有着相同的目标,却各怀心事的人罢了。被人骗过一次就够了,感情被利用的戏码我不允许它再上演。
见我没有回答,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在那忽起的风中沉默了一会儿,“趁此刻无人偷听,做些谋划也好。”
他撇开话题,我便应和道,“莫非你又有什么计谋?”
“皇后前些日子遇刺,不知有没有想过借此作点文章。”
“什么文章?”其实我是想过借此做点文章的,但不知他又是怎么想的。
“难道没有想过借此绝佳的机会除掉红玉?”
我正想开口,船身却突然一晃,令我没能稳住身形,往船沿一偏便要倒下。就在这时,李业迅速伸手稳稳扶上我腰身,用力一拉,便将我拉到了怀中。
好险。差一点就掉进了水中。
刚刚的险情令我一阵心惊。我站定之后,不觉仰头看他。
如此近的距离,连他鬓角的几根乱飘的发丝也看得清楚。和他突然的对视,险些让我跌进了如水的眸。我这才发觉自己在他怀里,微红脸颊之余慌忙抽了身。
他轻轻笑言了一句,“船定且无风,常玉这小子怎么掌的船。”话间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转头看过去,常玉一身软甲,定定站在船尾,颦眉若有所思,好似没有听见李业刚才说的话。无奈一笑侧回头,接着谈及刚才关于红玉的话题,“我早已想过,但此计恐怕尚有漏洞。”
他微微蹙眉,“说来听听。”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想借由我被刺杀找到一个契机,由你的人出手杀死红玉,然后对外宣称皇后再度遇刺。不过死的却不是皇后,而是忠心护主的红玉。”
他爽朗一笑,插话道,“皇后果然冰雪聪明。”
“可惜依我看,还是不可行。你可知我爹一直在查下毒之人,如果查了出来,那人否认曾二度出手,岂不引人怀疑。”
我一直苦于没有想到天衣无缝的计谋,而没有给他说。
“这事依朕看倒是可行的。朕的人在宫中明着尚没查出,他萧拓暗地里又怎会查出什么名堂。人是一定要查到的,但不是他萧拓先查到。况且萧拓犯了一个最大的错——怀疑此次下毒是苏相所为。一旦方向错了,再多人手也很难查出。殊不知,苏相、皇后,朕早就是在一条船上。”
我只顾了自己使计,却忘了分析父亲心中所想,实在比不上李业,“既然如此,按你的想法,应该是会让常玉出手吧。”
我又看了看常玉。他依旧眉目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玉当然是最好的人选。”说完,他扬起头,唤了常玉过来。
原本躬身站着的常玉,仔细听完他的话后,竟忽然重重跪了下来,震得船身又动了几下。这一跪,着实是我与李业始料未及的。
“微臣想先求皇上一件事。”
“说。”李业长袖一挥,让他站起来。
“皇上可曾记得那日臣盯着红玉出了神,还曾冒死抗旨拒婚。”
李业点头“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臣盯着她出神,不是爱慕,而是她长得实在太像臣十年前离散的妹妹燕贞。”
离散的妹妹!如果真是这样,红玉的身份就可以扭转过来。
他意简言赅,说了个大概,“臣年少时,历经边疆大乱。臣兄妹二人本与母亲相依为命,然而,战乱中母亲为了保护臣和妹妹惨死尚国士兵手里。臣与妹妹虽然得以逃脱,却在匆忙逃难中离散了。臣苦寻她不到,才从了军。”
照他这么说,他妹妹同他一样来自边疆。我忽然想起,那日我曾问起过红玉卫将军的事。她也曾说过她是边疆人,因战乱被我爹所救,为了报恩才走到今天。
“本宫记得红玉曾说她是边疆人,是被我爹带回府中的。”
听我说完,常玉顿时激动起来,兴奋之态溢于言表,“燕贞左臂上小腕处有一块红色胎记,只钱币大小,求娘娘替微臣验证。”
我扶起又跪了下来的他,“此事不是什么难事,本宫当然会帮你。若红玉是你妹妹,不仅对于你,对于皇上也是天大的好事。”
说完,我转头看着李业,“若是没有旁事,现在便可回去了,也好验验红玉是否就是燕贞。”
见李业点了头,常玉赶忙去到船尾开始划桨。
突然划走,我又是一晃,再次被李业扶住了腰。抽身有意不去在意,但脑中却又想起先前的那一次。
他带水清澈的眸。
船头水纹顿起,速度明显比来时快了些。
我这一回去,不要让他失望才好。若是红玉真是他妹妹燕贞,那就可能峰回路转,多了帮手。
弗一上了岸,红玉和青衣便迎上前来。
我对李业福了福身,“今日有些乏了,请皇上容臣妾先行告退。”
他自然是立时便准了我,“静姝还没有好,朕今日就不去你那里了。”不管林昭容现在怎样了,他在我总归不好验证红玉身份。
夜晚时分,灯影摇。我手拿书本,心里却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让红玉挽起衣袖。我和她总有距离,没来由的让她挽起衣袖似乎不合理。
正想着,便听开门声想起。抬头看去,是红玉端了每日的一碗羹汤来。
“娘娘白日里没在寝宫,羹汤推到这个时候才喝。”她放下托盘,替我舀了一碗放到面前。
我搁下手中的书,看着眼前正冒着滚滚热气的汤碗,心里泛起一丝计较,随后伸手端起准备喝下。
她忙伸手来拦,“娘娘小心,还是凉一些再……”她话未说完,我手中的碗一“滑”,正好落在她左手腕上。
“娘娘恕罪,”她倒抽一口气,慌忙跪下,痛得眉头紧皱。我忙站起身,掏出丝帕,直接撩起了她的衣袖。
胎记!当真有一块红色胎记。
我心惊却又欣喜,一时忘了动作,僵住了拿丝帕的手,人跟着也出了神。
“娘娘”,她哑嗓叫了我一声。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小心替她擦干汤水。
收好丝帕,我抬头看她。眼前这张脸比我尚显了稚嫩,正蹙眉看着手臂,咬着嘴皮。
想不到,她真的就是燕贞。
“你下去敷些药,这里叫青衣来收拾就好了。”
支走她,我提笔写下纸条,将红玉便是燕贞之事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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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写完,青衣就进来了。
见她进来,我将纸条塞到她手里,对她点点头没说什么。她心领神会,收拾了那些东西便退下去了。
我吹灭蜡烛,独自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反复地思考一遍,虽为常玉高兴,但又觉得此事依然难办。
红玉当年是被我爹所救才活下来的,而她也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才甘当细作,忠心日月可鉴。即便她与常玉相认,因着恩情,也不一定会站在李业这一边。
最坏的可能,便是认亲不成反而暴露了李业。
本以为就此可以拉拢红玉,却始终遗漏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