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苏相一去, 朝中还有薄家,又除了顾家,故还算没有大波涌起。
时年五月, 苏相被送回老家潭州与夫人合葬, 赐封号“国老”, 帝特准以皇子规格礼仪下葬。送棺木出京那一日, 京畿附近百姓纷纷涌往道口, 送上最后一程,沿途送行百姓不见减少。
苏相为天下百姓做了很多事,除去乾州暴动, 全是为百姓着想。乾州一事,自留给后人评说, 却也无法抹去他的功绩。
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了, 因为苏相棺木出城之时,我已不在宫中。
且从苏相过世那一晚过后说起, 第二日,在太和殿中李业就说明了苏相后事的安排。
“不知你听说过辰州迷荒山上住着一个高人没有?”
我摇头,“不曾听说过。”
李业接着说道,“你身居衍山,如今又在宫中, 没有听过也是情有可原的。十几年前, 曾有一对夫妇和这位高人齐名, 都是先帝极力想要请出的人, 现在那对夫妇已经不知所踪了, 而这位名唤季连桧的人名声越发在外。”
“难道你是想要去请这位高人?”
“不只是想,朕在外游历的时候, 知道先帝的意思,自作主张也去请过。但无奈,他以而今天下太平为名,不肯出山。现在天下恐将大战,他应该也没有理由避世了。”
不过,这高人出山虽较之从前容易,却还是应该找一个位高的人亲自去请。
“可想过要何人去请?”
“朕如今定然是抽不开身的,已经打算让刚刚晋为相国的薄桂去了,只是这一个来去至少要两月的时间,朝中也是担下了风险的。”
的确,薄桂这一走,朝中父亲的势力便会抬头。薄季林虽被李业有意提拔为副相,均衡两派势力,却毕竟年轻与李业年岁相仿,难以真正压住朝局。
而若让薄季林去,又显得资历不够,故他不能代薄桂去。除去这两个人,李业的人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人选了。
李业自然是不能亲去的,我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何不让我前去,一来我是皇后,二来,我这特殊的身份也可说服季连桧。”
李业听罢,微怒一句,“胡闹!”
我算是打定了主意要替他走一遭,“如今我的身份,任别人深思一点,就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爹的人如今与我的联系几乎已经没有了,可见他们也是猜到我已背叛的事。这样一来,我在宫里也帮不了你,何不让薄桂留下,我去倒给你省下一个重要帮手。”
“朕说了不准就是不准!简直就是胡闹!”李业说话的语气越发带了怒气,丝毫不肯软下来。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接着竟是鼻子一酸,急了,“是你说的这一生都要携手面对,为什么把我藏起来,不让我替你分忧。你若因这事出了大祸,我……”
我这表情,一半真,一半假,就是要他同意下来。
他见我声音哽咽了,面色软了下来,只好将手掌覆上我的脸颊,柔声说道,“不是不让你分忧,只是如今越发要起了祸事,朕不能让你担下这样的风险,就这样去辰州。”
“我不管,我就认准了,你说过要一起面对。若你不准,我这无用之人倒不如一头撞死,好过看你一人涉足凶险。”
“你……”李业蹙眉看着我,将我拥进怀里,耳边轻语道,“是不是要朕把你软禁游仙殿,你才肯不说这样的傻话。”
我靠在他肩头,软不下语气,“我萧玉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想要守护我的夫君有什么错。若真的将我锁在了游仙殿,佑之,那你就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妻子。”
他浑身僵硬了,沉默了好久才又无奈说道,“你从来都是自由的,你想做的事,朕从来不拦。这一次,朕……也拦不了你。”
他的妻子,不该是一直被保护的。他终于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与我做一对风雨之中的夫妻,同面对,同进退。
我抱紧他,感受着他的不忍,“佑之,我会好好的,一定平安回来。”
他越发抱紧我,温湿的气息萦绕在我的耳边,“朕记着,你向来不食言,这一次……也不会。”
沉默相拥了很久,才又说起了出宫的事,毕竟没有多少时间放在温存上面。
“出宫的细则,你可想好了?”我从他回来探出头。
“薄桂如今是朝中的重要人物,之前一直在考虑如何瞒过众人的眼,让他去请季连桧。现在,你说要代他去,问题就简单了。”
“需要秘密前往?”
“嗯,一来不想有人捣乱;二来,如果真的请不出来,也不会落下一个,高人不愿出山帮忙的把柄,让有心人做文章。”
的确,若季连桧不出山,父亲那一边就会有人大做文章,说李朝气数已尽,天不相助。
“所以,我是要秘密出宫咯?”
“出宫的细则就交给朕,你不用担心。”
这话一说完,就来人了。
“皇上”,郭公公进了来,手里端着一个东西,“画像已经装裱好了。”
李业松开我,说道,“拿过来。”
那幅画,装裱过后看着好看了一些。李业又要郭公公把我的画像拿来,同展开了放在一起。
我看着这两幅画,一幅笔法细腻,色彩多变,一幅只有浓墨朱砂,不由一笑,“这可没法比,你是高手,我这画太拙了。”
李业拿起御笔,一笑,“早说过,朕觉得好就好。”说着,在我的画像左侧空白处,落笔题上了几句话。
“知己一人为妻,已矣。行赴天涯不离。无奈送伊一别,留吾心情切。珍重行路太长,莫忘。葬花天气远。游仙大殿今守,晓吾妻安否?”
不像题词,却像一封家书。
我看他写完,说道,“怎写得这般沉重。”
他却回答,“你一离去,于朕来说,就是这么沉重。”说罢将御笔递给我,“你何不也题上几句。”
我接过笔,在他的画像上只简单写了两句,“君若不离不弃,自当生死相守终身。”更算不上诗词,却真真切切是我想说的。
我只想告诉他,他所担心的,不会发生。
“好了,把画卷起来,今日也累了,回游仙殿吧。”
我点点头,随他起身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又想起那幅画,返回去拿到手中。
“你可莫笑,我这一走,可得用这画来解相思的。”
李业一听大笑起来,把我随手就往怀里一拉,“真是个傻丫头。”
游仙殿里,一场缠绵,真实想要不分离片刻。
我一次一次回应他的火热索求,瘫软在的他怀里,感受着身上他留下的印记,一点一点烧进心里。
我的佑之,我会回来和你相守的。
翌日。
正当我准备着一些要带的物什之时,青衣在我面前晃了两次,欲言又止。我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这是如何了,有话就说吧。”
青衣依旧是那副表情,顿了片刻才惴惴说道,“娘娘,奴婢怕是没有办法同去了。”
“何故?”
她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又跪了下去,“奴婢……有了身子。”
我楞了片刻。
沈远溪出征前,他们夫妻两确实团聚过。宫女怀孕,如果不是皇帝的龙种,那是要杖毙的。
这下,青衣是不能去了,而她的怀孕又该如何安排掩饰。
眼前最重要的是我出宫的问题,青衣的事还是抛给李业吧,对他来说,左右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我起身拉住她的手,“青衣,如今你怀了孩子,自然是走不了了,本宫且先与皇上说一说,皇上的安排不错有错的。”
她点点头,有些慌神,“奴婢听皇上和娘娘的安排。”
走之前,我给李业说了这事。
他想了一阵,说,“如果萧拓明着叛变,沈远溪表明了立场,就恢复她将军夫人的身份。如果萧拓迟迟不反,青衣这里瞒不住,朕就说是自己的孩子,先且瞒过,日后再澄清。”
也罢,只能这样了。
终于是要分别的。
我披了一件斗篷,里面却是宫女打扮。
李业站在我面前,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凡事都是次要的,影儿,保护好你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我拉住他的手,淡笑道,“该说的都说了,怎还没完没了!”
他脸上泛起宠溺的笑,“倒怪起朕多言了!”
被他抱得够久了,我抽身指着天说道,“再不走天都亮了。”
他无奈一笑,“朕只能送到这里,怎能不多留一留。”
“我很快就回来了,你早些回去就寝了吧,明日还要早朝。”我说完朝外挪动了脚步,却被他猛一下又拉了回去,当着旁人的面,重重吻住了我的唇。
好容易他才放开了我,一手抚过我微肿的唇,一手将一个东西放到了我手中。
是他的匕首“羽安”。
“这匕首给你防身,路途遥遥,一定要平平安安,也不要忘了梦中相见之约。”
我点点头将羽安收进袖中,回他道,“你若整日熬夜处理国事,我又如何在梦中见你。”
往日总因有我,他多少会注意休息,我如今走了,他定是又要忙到连水都忘了喝,更不用说熬夜了。
我终究是要走的,只能放开他的手,转身朝宫门走去。
几番回头,他依旧站立在那里。朦胧夜色里,我仿佛看见他的双眼闪着微光,有离别的愁绪萦绕。
如他所说,他什么都不怕,只怕江山易主愧对先祖,只怕我突然转身离开他。今番短暂离去,竟也引得他湿了眼睛。
如此放不开手的深情,佑之,我定不相负,艰难困苦也要熬过,不日便归。
那辆简单的小车正停在那里宫外。
这次是秘密出发的,同去的人不多,只有燕贞和谭风。游仙殿已经准备好了,谎称皇后忽梦灵光,欲斋戒三月,避不见人。
其实那游仙殿临时所设的斋戒屋子里,只住着以服侍皇后为名的青衣。她已经怀胎两月,很快就难以掩饰了,只是苦了她,要在屋子里呆着,直到我回来。
夜色如墨,我就在这样一个夜晚悄悄出了宫,将我如今所舍不得的一切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