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抬眼,凝着他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落于寂静空气中的目光,却是倏地薄凉了许多。她轻道:“公子,霁月并不必要以公子侧妃的身份呆在公子身边。”
“那你想如何?”南宫苍罹挑眉嗤笑,眸中满是不屑的讥诮。他的些微信任,在她破坏了他满盘棋局之时便轰然破碎,不见丝毫。
霁月望见他眸中不加掩饰的痴然,却只是微微阖眼,不动声色的说道:“公子可还记得当日霁月答应公子,如若公子平安,霁月便将启门珠的用法告知公子。今日,霁月不妨告诉公子,那启门珠是需要人血配合奇珍药材喂养的。待通体碧绿之时,便是启门之时。”
“须得喂养多久?”南宫苍罹忽的靠近了些,大手一伸便握住她的手腕,察觉掌心微凉,复又放开。
这种隐秘的说法曾一度在南国宫廷流传,然,后来知晓内情的人纷纷离奇死去。他亦是动用了所有的势力,方才知晓些细枝末微的情节。却不想,经由霁月的口说来却是这般云淡风轻。
“公子信我了?”霁月淡淡的望向他,南宫苍罹闻言紧盯着她的双眸,以为会有丝毫不屑,却不想仍是平静的可怕。只听她继而徐徐说道:“千日!”霁月说罢,微顿,如愿望见南宫苍罹眸中的艰难抉择,忽而无以为意般笑道:“公子倒是不必为时日着急,霁月自然有办法将时日提前,公子他日行军千里,霁月定然不会让公子有丝毫后顾之忧。这启门珠,若是公子想它时日苏醒,霁月也是有法子的。公子须得纠结的却是这需要多少条人命,需要多少鲜血?”
“我如何信你?”她的话他总无法查证。南宫苍罹不再看向她,眸光清冽,只望着窗外。然心内已有所动。
“那……”霁月注视着他英俊的侧脸,高挺的鼻梁,长长地睫羽映着昏黄的光线落下一道弯曲的剪影。“公子听我讲个故事可好?”
南宫苍罹却是倏地起身,踱步走至窗边,确认安全无虞,方才走回示意她可以说下去了。
霁月抿抿干涩的嘴唇,声音略略嘶哑道:“许久以前,南国皇帝容卿,那时不羁少年,爱上了一名溪边浣纱的丑颜女子。那女子脸颊上有块褐色的痣,铜钱样大小,却是偏巧不巧的长在额角。如此,一缕碎发垂落,便完全遮掩。只是。咳咳……”说着,霁月竟是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出,南宫苍罹一滞,心下一颤,如有钝击,松懈的弦生生绷紧起来。
“无碍。”霁月拾起手绢擦掉唇边那抹鲜红,只昂首对上南宫苍罹探究的目光,幽幽道:“公子,帮霁月倒杯水可好?”
南宫苍罹仍是不做声,却是极快的端了热茶递与她手中。霁月接过饮下,才感觉好了些。
“那女子原是未生爱慕之心,但那容卿年少气盛,又是自负了得,以为爱了便是爱了,如此便可丝毫不介意她额角的褐痣。却不想,当那女子身心相负之际,他却生了厌倦之意。幽深的宫闱之中,她不过一个单纯良善的女子,自不是对手。于是,刺死她的人便是昔日深爱的男子。”
“最后那一刻,她心甘饮下鹧酒,却是弥留之际都未曾见道他最后一眼,那一丝希望也破灭,于是,她便下了血蛊。”
南宫苍罹一惊,“这世上当真有人会下蛊?”南国之地,历来有传言,有一个隐秘的种族,种族内人人皆擅长蛊术。而其中最阴狠的莫过于血蛊。它以下蛊之人的血液下注,其间怨恨越是强烈,蛊术实施起来越是怨毒可怕。
霁月微微点头。萎靡的眸子望见他眸中不解,到底是自顾自的解说,“霁月是那女子的后人,自然得知。”
“既是蛊,你又是她的后人,难道不可解吗?”南宫苍罹盯着她,一时间太多事涌进脑海,竟是难以消化起来。
霁月一滞,心内疼痛,几乎将她生生撕裂开来。他到底是不信她,说再多,都是废话!南宫苍罹英俊的眉眼落进她的眼里,霁月恍然觉得可笑起来,敛眉微垂,瞳孔紧缩,声音愈发清冷,“姥姥死前说,她要整个南国国库陪葬!他爱他的江山,她便要他的江山陪葬。那原本普通的启门珠,日后若要打开,每一次,非得需要千人之血千样奇珍养以千日,方才得以启门一次。所以,几十年来,那国库未曾有人打开过。”
南国皇帝实非软弱,实是流言易起,三年时光千人性命,如此兴师动众,难免不被旁人发觉。如此,便只是皇帝代代相传下来。国库内积攒了数百年珠宝竟是无法取得。无奈至极,却是无法得解。
“你有办法是不是?”如若没有,便不会这般冷清。她的自信从来都那般令人头疼。只此时,却是让他忽生了些许庆幸。这般绝世的女子,竟会呆在他的身边,助他赢得天下。
“霁月之血,一滴胜千人千滴。”
此话不假,南宫苍罹身重数十种剧毒,不过饮了几口她的鲜血,调息片刻,毒性便已解。他曾让绿儿检验她的血,却是与常人不同,泛着淡淡的药香。不必想,便也明了,定是自小便以各种奇珍医药喂养,才会得了这百毒不侵之身。
“那便明日开始可好?”南宫苍罹望向她,眸中忽生些许柔情。霁月清澈的望见他眸底深处明明清朗,却又故意挑了柔和的笑意,心内不禁冷笑,美男计么?
只唇边却是平静异常,“今日也好!只请公子尽快定夺……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
“呃?”南宫苍罹一怔,黑眸入夜,唇边浅笑。
霁月却不介意,她早已伤痕累累,倒不介意多了些许疤痕,只垂下身子,重新躺倒在温软的床上,合上双目,薄凉的唇畔一张一合道:“霁月时日不多了,只怕将来无法助公子保王府平安。”
良久,才有沉沉的声音传来,他道:“我知道了。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带你到醉玉楼坐上一坐。”
多谢公子!
霁月轻轻呢喃。却是倏地睁开双眸,目送那道紫色身影大步离开,方才轻轻吹了声未有任何曲调的口哨,瞬时,便有一道墨色身影自内室的窗边跃入,不过眨眼间,竟是无影无踪的速度。
霁月审视着眼前的男子,冷颜如霜,十几年都未曾有丝毫变化。“凤舞!”她轻道,长睫掀起,却尽是疲惫。
却见那男子抱拳应下,“属下在,主子有何吩咐?”
“凤舞,你又……咳咳!”霁月心下一急,竟是又喷出一口黑血来。四下飞溅的血液落在男子的一袭墨色衣裳上,不见丝毫痕迹。霁月心中一顿,许久才平稳了呼吸,略带埋怨的音线嗔怪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叫我霁儿便好!怎么总是忘记?”
“是!”凤舞干脆的应下,只那一声称呼,却是迟到了许久,才闷闷唤道:“霁儿……”
霁月看他别扭的样子,满是阴霾的心绪竟是倏地好了些。这才开口问道:“昨夜之事,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南宫苍罹身重剧毒,且种类不同,全不像作假。
“属下不知!”凤舞又是恭敬回道。霁月望见他眉眼里的一丝不苟,却是只能无奈苦笑,他若是能够同翩跹那样可就好了,只可惜了……
霁月微微挑眉,心下一惊,忙开口问道:“你被人缠住了?”
“是!”
“是招招致命,还是只为了拖延时间?”霁月凝眉盯着他。这世上,能够与凤舞成对手的人没有几个,尤其凤舞的轻功又是无影无踪飘忽不定,即便是高手,怕也未必能够纠缠。
“招招致命!”
“你可受伤了?”霁月大骇,单手支了身子就要坐起身查看他的情形。却是引起体内又一阵剧烈的抽痛,翻腾蹈海。
“咳咳……咳咳……”霁月疼痛难忍的抚着胸口,一口又一口鲜血穿过洁白的珠帘落在那一袭墨色衣裳的男子身上。凤舞站在一旁,明明可以清澈的瞧见珠帘内的女子几乎已然咳的痛死过去,却仍是不知该不该掀了帘子走进去。
犹疑之下,帘内的女子终于是停止了剧烈咳嗽。那要人命的咳嗽声几乎要他恨不得去将那个被选中的男人生生凌迟了才可解恨。只是不能,便只能愈发握紧了拳,忍耐着爆发的冲动。
似是过了一世那么长的光影,珠帘内的女子方才停止长长地喘息,呼吸亦是渐渐平稳起来。凤舞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他几乎可以想见,如果翩跹在此,见他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外面无动于衷,定是会恨不得杀了他的!
“凤舞,你受伤了没有?过来让我看看。”霁月轻道,眸中尽是关切之色,她现下住的院子却是一直空置的沉院,自是不怕会有人惊扰。此刻,她只想确认他是安全的。
“这……”凤舞微顿,实是男女有别。末了,却只是隔着珠帘伸了手臂进去,让她得以把脉确认。口中却是倏地刻意放轻了语气,“霁儿,我没事,只是后背受了些伤,已经让翩跹上过药,无碍了。”
“哦?”霁月刻意拖长了尾音,已然放开了他的手,确实未受内伤。心下微微安心些,便扯了凤舞笑道:“翩跹便不是女子了吗?凤舞介意男女有别,却可以不介意翩跹么?”
凤舞一惊,听她此言,未及反驳,俊美的脸庞已然泛起红晕。昔日冷若冰霜的男子,忽的凸显出别样的可爱。
“那不一样!”凤舞冷冰冰道,早已别过脸不再看她。
“如何不一样?”霁月嬉笑道,心情竟是难得的大好。
凤舞再忍受不住,几乎就要飞身离去,却仍是无奈站在远处,抱拳一字一句道:“主子若是无事,凤舞还是隐在暗处的好!”
霁月凝着窗外天色渐渐暗淡,这会儿肚子竟是有些饿了,便也不再取笑他。板正了脸色,细心吩咐道:“凤舞,你且回去吧!好生调养几日,这些日子就不用再暗中保护我了,南宫苍罹自会护我周全。”
“是!”凤舞应下。心中虽是惊奇,却仍是感动于霁月待他的关切。侧过身,就要离去,却听那声音竟是莫名叹息一声,幽幽地唤住他:“还有……以后如若不是晚上,还是少穿些黑衣吧!你受伤了我都不能知道,岂不是会很难过。”
“是!”仍是恭敬应下,微顿,却是昂首望向她,轻道:“霁儿,我知道了,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说罢,便飞身跃出。
霁月凝着那道墨色身影留下的幻影,眸中人影竟是化作那个自负薄情的男子来。他偶尔也会穿一身素衣黑裳,却也是因为这深沉的墨色可以遮掩许多东西吧!
入夜,约是到了晚饭的时辰,很快便有一众的丫鬟婆子呈了各式各样的饭菜上来,无人相陪,她却是吃了不少。想来,竟是一整天未曾进食了。亦是此时,霁月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似乎忘记了见到南宫苍罹的初衷,她原是要争取自由身的,却不想,竟是忽略了。罢了罢了,时日一长,总有机会说与他听。
霁月顾自叹一口气,难得自廖□□。
他未曾问她为何会跳那一曲《凤凰引》,一如她没有追问那些人究竟是谁派的。他们心知肚明,并不会刻意的去相信彼此,却终是成就了这一次相依。或是交易。或是,他只是觉得她尚是可用的棋子,如此,便不会再轻易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