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儿于当天便离开了王府,盈儿的管家做得还算风生水起,总还是心底子善,并未得罪什么人。至于上一位管家王义的死,府中下人皆知是为王爷忠心,些微絮叨了几日,便不再说什么。距离霁月的沉院不远的位置正是南宫苍罹另一位侧妃的洛尘居,听闻是个贤良淑德不问世事的女子。霁月自从南宫苍罹行兵攻打南国以来,便不曾见过那位女子。
自下人口中所知不过是朝中六品洛学士的独生女儿,品相端庄,洛尘居中似乎还特例设了不小的佛堂,极少到前院来。单名一个尘字。
霁月听后,却也是为多说些什么。如此以来,也算是最好。她们身份平等,她不过是多了一道王爷的命令,总还不至于耀武扬威的样子。她不到前面来,她自然也不会故意找些不开心。
心中好奇不过了了,府中竟是平静着安然度过了十几日之余。只前线的战况却是从不曾有公子的书信传来,问及玄衣及那名额上印有曼珠沙华的男子,却只道,他们只负责保护她的安危,其余诸事,全屏公子吩咐。
无奈之下,她亦只能当做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的说辞来。至少,朝堂之上仍无兵败城北的奏折。如此,便也丢弃不管。
一日晌午,霁月闲来无事,便着人搬了躺椅,悠闲地躺在上面晒暖。冬日里的暖阳可是并不多见,只不想难得的好天气,却是被人生生的搅扰。
“主子……”依稀是那日命盈儿新换的婢女,唤作小玉,不爱说话,却也是个中规中矩的丫头,刚刚好便合了她的性子。只对于那一声“娘娘”的称谓倒是废了许多力气,才让她改了过来。此刻,却是手脚无措的站在她的身后,提醒着即将到来的事情。
“怎么了?”霁月仍是闭着双目,如此暖景,她身上又盖着厚茸茸的棉垫,正是懒怠地睁眼之际。如此被人搅扰,却仍是紧闭双唇,未有发怒的迹象。
小玉见自家主子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额上冷汗骤起,几乎腿软要跌了下去,却只能握紧了粉拳,抿唇道:“回主子,是……是汉霄王朝的太子殿下……他……”
“不是说过不便相见么?”霁月倏地睁开眼来,耳边一阵寒意掠过,却是在下一瞬陡得勾了半边唇角,冷笑道:“他也太张狂无忌了些!”
“好一个张狂无忌!”霸气凛凛的声音忽的在不远处响起,那声音朗朗自成一气,仿若君子坦荡丝毫不惧人探究般的豪迈。
然霁月却终是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凝着那道步步走来男子的锦衣身影。却见他器宇轩昂,玉冠束发,额前清明似海,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是微笑的,远远望着他从那角门走过,绕过回廊,直直的在她眼前停下步子。
此刻,方才能够看清一切,然此时,霁月却是倏地没了心境。汉霄王朝的太子殿下凤莫邪,唯他突兀出现在她眼前未明的笑意,已让她心生不安。至于其他,再没有多余的心思。
那笑意,分明暧昧了然,却又闪现着丝丝赞赏。
他或是在钦佩她一个女子竟能够如此轻易地挑起两国祸事,然她却是分明不屑的。自此,霁月便直接错过了眸子,再不看他一眼。心中却是诧异万分,他的容颜落于她的记忆深处,竟是倏地发觉似是有些熟悉之感。
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后,霁月方才对那一日初次相见之事生出追悔莫及的心境来。然则,世事无常。一如师父离去之时会算定了她的劫难,她错开的目光便掩不住那一丝不悦。甚至,眸中若有似无的嗤笑之意。
“霁月见过太子殿下!”虽是心中权衡,算来算去他们都是平级,但他总是来使之人,当下却是不能出了乱子,如此,便只能错着位置盈盈俯身下去。
“哦?”凤莫邪眸光倏地亮起,刻意拖长了尾音,让她看清他的惊诧。却又“啪”的一声合了手中玉骨折扇,轻笑着意味深长道:“霁月姑娘如此大礼,莫邪可不敢受。”
谁料,霁月当真是一刻也不耽搁便直起身来,仰脸对上他那深沉的眸子不痛不痒道:“殿下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是随性惯了。但霁月身为离锦皇朝锦王侧妃却是疏忽不得。这礼,霁月施了,受不受便是殿下自个的事情。”
凤莫邪一惊,顷刻便含了笑意,踱步上前来,不过一瞬,两人便是咫尺之离。霁月亦是不避不闪,仍旧死死地盯着他的瞳眸。
凤莫邪亦是凝着眼前美眸,心一寸寸的坠落下去,却是甘之如饴。明明十日前便了结了所有事情,却硬是拖到今天。只想见她一面,却是在望见她瞳眸不屑之际,心中猝然闪过一抹阴狠。
他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的母后是父皇一生中唯一深爱过的女人,虽多年不曾相见,然那后位却是一直挂着。凤莫邪虽只是太子,却早已代理父皇监国,年方二十出头,却已是年少有成的君王风范。还从未有人胆敢这般蔑视与他,这是他这一生中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即便,是如此妩媚生姿,又倾国倾城步步生莲的女子。
凤莫邪倏地垂首,一阵风起,他耳后的发垂落滑过她的脸颊,霁月清澈的嗅见他身上明媚的龙涎香,胸中难以自抑的作呕,就要退身而去,却是忽的听他附在她耳侧,低低道:“霁月姑娘,可是甘心做一个小小侧妃?”
“不甘心又如何?”霁月轻笑,却不否认。说话间已是抽离的身子,薄唇紧抿,毫无兴致的凝着面前的男子。他倒也算是英俊洒脱之人,说话间亦是直来直往,不会太多心机和算计。然她却是莫名的就生了厌烦之心,因他身上的龙涎香,或是他暧昧勾起的唇角,亦或,他的霸气和自负的姿态。
“或许姑娘想要的,莫邪可给。”凤莫邪肆意的笑起,漂亮的丹凤眼闪过丝丝入扣的诱惑。
“呃?”霁月微怔,稍楞便敛了瞳眸,侧过身子抬首掠过那片干枯的湖景,凝望起无边无际的天空来。半晌,才怅然若失般一字一句说道:“若是我说,我想要的是整个临风大陆呢!”
“自然可以!”凤莫邪幽幽一笑,不假思索道:“他日,本宫一统天下,便将这母仪后位赠与你!”
“呵呵……”霁月却是突然间惶惶然笑起,声音明明清脆如灵,却又丝丝撕人心肺一般,只觉得那笑声中恍若有股决然的悲凉。她踱步绕着那池子的边缘一步步走去,直至渐渐远离了凤莫邪能够看清她神态的视线,方才转过身,冲他扬声道:“那我能够给你什么呢?”素手倾覆天下么?想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亦或,一如众口相传的那般,妖姬降世,魅惑倾城。
清冷的空气中只余了她因为放大了声音而凸显的颤抖,还有她被厚厚的狐裘紧裹的娇躯。唯有心中所念,掩饰的极好,几乎要她自己也一并忘却。
然那冷笑声却是在唇角克制的同时,心中恣意起伏的无所顾忌起来。南宫苍罹,你可曾看见,他不知回答的有多么痛快!
然而她问他要,却是声声“不可!”回答的那般痛快,却是同样的不假思索。
天下是他的,后位是她的。唯有清冷孤绝放佛一缕魂魄游荡的人,便只有她自己。
凤莫邪微微蹙眉,凝着远处在微风中伫立的女子,一瞬间竟是恨不得将身上轻薄的衣衫尽数褪下,只想她可能冰凉的指尖会有些暖意。只是话到嘴边,却是事先想好的说辞,“你!本宫只要你便够了,霁月姑娘倾国倾城,一人便已抵过千军万马之势,本宫觉得足够了!”
“为何?”霁月敛起冰凉的唇畔轻笑,眸中恣意泛滥无虞。“为何殿下会选中我?天下女子不止千万,出色者更是数不尽数,霁月的这一副皮相虽数上乘,却也断不是天下间的独一无二。”
“你可要听真言?”说话间,凤莫邪已是步步生风般向她靠近。
“自然!”
“为你的那一曲《凤凰引》,为凤凰展翅!”凤莫邪字字铿锵,坚韧有力。然那挺拔的身躯已然愈发靠近了霁月。她猛地退后许多,眸中闪过警惕,倏尔又是柔柔笑起,不疾不徐
道:“若是霁月这张脸顷刻间毁了呢?”说话间,已是径自抽了发上玉簪抵与白皙的脸颊上。一头乌黑的发顷刻直直垂落,披散与腰际,风乍起,却未见丝毫凌乱之感,依旧飘逸如仙。
心中却是忍不住暗道: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识货之人。世人皆为她的舞姿震慑,却唯有这汉霄太子明了了那其中含义。真真的有些讽刺呢!
凤莫邪一惊,为她无意绽放的风华,亦为心中担忧,运气就要□□前来拿掉她手中玉簪,却又生生忍住。不愠不怒道:“无碍,本宫自会医好你。”
“可惜了……”霁月倏地叹息,却又是不避不闪的走近了他,伸出皓白的手腕递与他眼前,“霁月本是福薄之人,早已行将就木,唯千年雪莲可以续命。殿下若是真心要霁月助您,不妨就拿出王爷没有的东西,霁月彼时或可动心。毕竟,是人皆会惜命。”
凤莫邪难以置信的盯住她,到底是接过她的手腕把起脉来。他虽不甚精通医术,但总是略懂之人,探视之后,便是愈发的盯紧了眼前女子,那目光竟是深切的恨不得将她戳出几个洞来才好。
良久,凤莫邪才怔怔的放开她的手,低声呢喃:“你可知,你时日不多了?”
霁月蓦地垂下头,凤莫邪看不见她瞳眸神色,只听她低低道:“所以,便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她命数将近,虽得千年雪莲弥补,说得好听些可能还有三年光景,然则实质上怕是只余了不过两年。
而这凤莫邪分明是不甚懂医术之人,即便懂,自也比不上绿儿。能够探究的只不过是她五脏俱废,已然行将就木。
霁月幽幽说罢,已然错过身子独自走开,却不想手腕倏地被人握与掌心。她诧异的回头,对上凤莫邪深沉决然的眸子,郑重地神色惊得几乎是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却是被人更加用力的钳制,动弹不得。
“凤莫邪,你做什么?”霁月懊恼的怒瞪他,早知他如此难缠,就该吩咐小玉寸步不离的跟着。
“跟我走!”
凤莫邪说的气质昂扬,分明是下了极大地决心。然那明媚彰显的霸道却是悠得霁月不禁莞尔一笑,凝着他拢起的剑眉,悠悠问道:“太子殿下要携霁月回汉霄么?”
携世人皆知的妖媚女子回城,此事,怕是会丢了他的太子之位的吧!
“你!”凤莫邪大惊,双眸蓄起丝丝怒气,她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提醒他彼此间身份的差别。太子殿下又如何?若他喜欢,随便哪日便可让父皇坐上太上皇的位子。
凤莫邪倏尔勾了一侧唇角阴恻笑起,“本宫自会竭尽全力许你千年雪莲,倾天下之力保你性命无忧。”
“天下?”霁月挑眉嗤笑,抬手伸了冰凉的指尖一指一指拨开他的束缚,敛眉微垂清冷道:“莫说此时此刻天下不在太子之手,便是在太子手中,霁月要的不过是那一株雪莲而已。殿下若有雪莲,霁月自当伴殿下左右,生死不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