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王府自王爷王妃回来后,似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切如常,只盈儿执意要回到青韶身边侍候,青韶自是没有拒绝,王爷便另选了人做管家。毕竟,这王府说小,总还是那么大的地方。若说大,想来也只有他们几人而已。
王爷偶尔会去洛尘居,仍是惯常的要去笙香居,倒是她的沉院,他来访最少。亦是从未留宿。
霁月听闻身侧小婢女的嘟囔声,倒也从未计较。说到底,这府中真正是他妃子的人亦只有那洛尘居的主子。如此,便也了了。
仍是闲得发慌的日子,不过她也乐得清闲,唯心中所念,希望见到公子以后,能够细说详情。天气渐渐暖了,她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到后花园转转,就连常在身侧的小玉亦是一并打发了去做些别的事。
终究,一人清静。
这日,霁月绕着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径直向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这里甚少有人来,院中的秋千倒似成了她一人的世外所在。满园的花或谢或开得竞放,那秋千就在中央,她虽不喜那浓郁的香气,却是独独钟爱了这份怡然自得。
不知过了多久,霁月敛了步子就要离去,瞳眸抬起之际,望见不远处的凉亭相依相偎的两人。
那玉冠束发的男子,一袭紫衣长袍,轻轻揽了怀中女子的腰际。
远远地,霁月分辨不清那女子的神情,亦或样貌。心神挫伤,忽的就想顷刻逃遁离去,然脚下却似千钧之重,生生的一步也挪不开。只能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两人,那般和谐美好的情景。她却是多余的一笔。
不知何时,那二人似是离开了凉亭,就要向这里走来。霁月不知怎么的,竟是一个错身飞快的躲到另一侧的柱后,粗大的檀木柱子完好的掩住她的身影,苍白薄凉的手指紧紧握住衣襟,屏息不被人发觉。
近了,近了,愈发近了。
终是完完整整的看清那女子的模样。雪肤凝脂,樱唇清润,优美的轮廓洁白无瑕,一袭淡青色衣裙,只一只碧玉簪子挽起满头青丝,她依着南宫苍罹的胸膛缓步走来。
唇畔含着清浅的笑意,合着眉宇间的柔和清冽,自有一股清雅高贵的气质。她一步一步,步速适中,小心跟上南宫苍罹的步调,却又不显丝毫慌乱。
瞳眸清澈,是温柔百转的模样,端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霁月忽觉心头钝痛,比起那日吞下散功水之时,四肢百骸生生撕裂开来还要痛彻心扉。
目光空洞呆滞的凝望着依然远去的背影。衣袂翩飞,卷起一地的尘埃,连同她最后的希冀也一同卷走。
耳边只空空余留了他那一句轻柔温和的话语。
“城儿,你已有身孕,可要注意休息才是!”那番小心翼翼的叮嘱,霁月只觉胸腔窒闷,透不过气来。眼角发涩的厉害,心头疼痛再忍不住,只能用尽全力拼命地仰起头,不让眸中湿润滴落。仿佛只是愚昧的劝诫自己,那不过是软弱,软弱而已。
城儿……
离锦皇朝六品大学士的独生女洛尘,字连城。为何拼了命的想要忽略,终有一天撞见,却是依旧是幻想了无数遍的情形?老天你何必如此残忍?
霁月仰头哀嚎,清澈的瞳眸早已浑浊不堪,所有泪水悉数倒流回心底,毫不留情的击碎最后的希冀和念想。唯有不知,便是屋顶上方隐匿的黑影。空洞唯有冷芒的眸子,望见霁月悲痛的神情,竟是浑身一颤,仿佛心痛,所以不能自已。
南宫苍罹和洛连城,那般和谐美好宛若神仙眷侣的模样。洛连城步步生莲,唇角含了未名的笑意,却是柔和慈悯的。那般出色的女子,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吧!青韶费劲了力气练习了四年,偶有雍容大气,不过是正宫娘娘的模样,一丝一寸未有得失。然真正心境清明之人,却是足以看透那一分伪装和虚伪。
唯有那女子,仿佛生来就当时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优雅而又不失高贵,瞳眸闪过聪明的计量却又不失仁善,漂亮的模样却又不少一分女人当有的妩媚。他们,果真是绝配。
霁月隐匿在暗中看得清晰透彻,仿佛清澈的听见琉璃碎裂的声音。那般清脆,宛如天籁。唯有她一人清楚,终究,心死!
翌日,霁月平复了心中波澜,方才去见了南宫苍罹。南国王室之人的生死,她不能不在乎。
仍是一袭淡紫色长袍,玉冠束发,深沉莫测的眸子微微垂下,冷峻的面容稍显柔和,他坐在长案后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得了下人通报,允诺霁月进来,却是并未抬头看她一眼。
“霁月有事要与公子相商。”他的书房素来不需人在内侍候,这时说话倒也不需提防多少。
南宫苍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却仍是懒懒的坐着,只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可以说下去。
“我记得,公子曾说南国王室之人自有皇上处置,王爷做不得主,是也不是?”霁月定定的望着他。
“是!”南宫苍罹淡淡应下。心中却是暗暗疑惑,如她所讲,霁月与南国王室即便没有深仇大恨,亦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想要知晓他们的消息。
“可我想要他们活!”霁月冷冷开口,一字一句说道,清冽的眸子坚定决绝。仿佛只是通知,哪里有一丝商议的语气?
“呃?”南宫苍罹微微惊诧,片刻后才道:“为何?”说罢,便抬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依旧是那一袭素白的衣裙,脸颊苍白的惨淡,只嫣红的双唇才略略显得一些生气。他总下意识的去发觉那一日霁月的绝世无双从何而来,的的确确是倾城一笑的佳人。可总觉得,似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猛然忆起那夜她倾国倾城的笑意时,方才惊觉,是她的微笑。薄唇勾起,或冰冷,或无情恣意。唯有那日大殿之上,她的笑是清冷却又妩媚动人的,那般自信凛凛的神态,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那样的笑容。丝丝入扣的诱惑。亦是怪不得,他凯旋而归那夜,望见她摇曳生姿的笑意,恍然觉得霁月就似是一个小妖精。不动声色间,便勾人魂魄。
妖媚倾城,仿佛从来都不曾亏待了她。
霁月的确有那样的资质。只是,她不爱笑罢了。
霁月抬眸对上南宫苍罹似是审视,又似赞赏的眸光,轻言慢语道:“请恕霁月不能说。”虽说,青阳哥哥的身份很快就不是秘密,但……这中间终究太多牵扯。她自己尚且理不清,何必多了一个他来。
青阳哥哥,他只埋藏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与谁都无关。
南宫苍罹闻言却是倏地站起身来,踱步走至她面前,勾唇轻笑道:“若你告知,我或可保他们性命无虞。”
霁月一滞,望见南宫苍罹眉间气质,高华凛然,当世无双。眉目转侧只见,自有一股睨视乾坤的的大气傲然,那股威仪天然自成,倘或换做旁人,怕是早已忙不时迭的点头。
可霁月却不是旁人。她不退不避的凝着南宫苍罹眉间傲世清华,冰彻入骨的双眸射出利刃一般的冷厉锋芒,一字一句道:“既然公子不肯,那霁月自己处理便好!”她认他为主,却未必会听从他的调遣,又何须请求他的帮扶!
霁月说罢,转身开门欲走,却不想一道紫影疾掠而过,霁月躲闪不及,早已被他懒腰抱过,小脑袋撞进南宫苍罹结实的怀抱里,微微敞开的门早已被他一掌紧紧关上。她自顾不暇,方要仰头驳斥,却听他低低地嗓音自头顶传来,“答应我,这一生都要伴我身侧,不得离开。”
笑话!
区区南国王室之人,就想以此来困住她么?
霁月眉峰一凛,口角泛起冰凉的笑意,丹田微沉,掌心运力,顷刻间便挥掌击向身前的男人。
南宫苍罹不疑有他,更不曾料想怀中柔弱的女子竟还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然,刹那间,已然生生接下那一掌。整个人倒退几步,险些跌倒。
霁月睨他一眼,眸中不屑未有丝毫遮掩,目光掠过南宫苍罹遥向远方,浅笑道:“可霁月不觉这是交易!”
空荡荡的书房顷刻便只余了南宫苍罹一人,交易吗?想想竟是可笑的厉害!大手抚向受击的胸口,只觉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喷出,然眸中疑虑愈发沉重。她分明是用了力气,但能够一掌伤他之人,天下间屈指可数,霁月竟……
一时间,南宫苍罹竟不敢再想下去。
那道素白的身影早已在眼前消失,却是犹不自知,那孤绝苍凉的影子早已在心中烙下印迹。
只唇角泛起苦笑,低低呢喃,“南宫苍罹,她那般无拘无忌的女子,你竟是害怕她会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