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闻言,清眸闪过一抹促狭,未得皇上命令,自是依旧俯着身子。声音清脆动听,宛如天籁般一字一句道:“臣妃那日消耗过多,后又遇刺杀,现今已是内力全无,使不得轻功,自是无法再跳《凤凰引》,还请皇上恕罪。”
一袭明黄龙袍的男子微怔,瞳眸闪过一抹痛色,然一闪即逝,只沉声道:“那便罢了,你起身罢!此事原也不能责怪与你。”
“是。”霁月应下,方才盈盈起身,转念间,抬眸望向一直未发一言的王妃青韶,这才启唇悠悠然笑道:“启禀皇上,姐姐原是兵部尚书沈大人千金,自是习武,不如就让姐姐为皇上舞剑如何?”当初,王妃青韶随同王爷出征上前线,即是尽人皆知之事,舞剑自是不在话下。
霁月说罢,不及任何人答话,便凝向另一侧的王妃青韶,不以为意般的温柔缱绻笑道:“姐姐,不如霁月陪你去更衣换妆可好?姐姐那一袭银色铠甲上身,可是英姿飒爽呢!皇上和娘娘一定喜欢。”
纵是心中有太多不愿,事到临头,青韶终是只能伴着霁月的搀扶退身而出。
皇上的兴趣分明不在此,然……以动圣听那句话却是出自她的口。
屏退一众仆人,王妃青韶的笙香居内厅便只余了她们二人。霁月静静凝着她不急不缓的模样,心下亦是平静如常,未有丝毫急切。
青韶望着明明一袭盛装的霁月,心下气恼,一边自柜中取出银白色的铠甲,一边轻描淡写道:“若本妃未曾记错,妹妹可是说过‘王妃千金之躯,怎可做那戏子?’,不知现下又是为何?”难道……要拿她素来引以为傲的剑法来取乐旁人吗?
“呃?”霁月一滞,明眸闪过惊诧,毫不介意直言道:“韶华觉得……霁月就该是戏子么?”她莞尔轻笑,不以为意的扬眉笑道:“这世间,还有谁不是戏子?”
“你……”王妃青韶愣在原地,手中紧握的银白色铠甲跌落在地上,卷起细微的沙尘。
韶华……
她竟然直呼她的姓名。
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太久了吧!久到她几乎忘却了韶华才是她真正地姓名,这么多年,依是公子亦是一声声唤她青韶,
时光如此久远,久远到她几乎习惯了她根本就是兵部尚书沈缚的三女儿。还有一个刁钻冷厉,又极尽阴狠的妹妹,是当今颇受宠幸的虞妃娘娘。
霁月却是不急,施施然蹲下身,不惜脏了奢靡豪华的衣摆,只顾自垂下身子拾起安静躺在地上的盔甲,重新放置在青韶手上,微微阖眼淡淡道:“这纷乱的天下,这偌大的一场戏,偌大的一局棋,就是连做棋子……”霁月微顿,轻咳一声,终是直直指出她刻意回避的事实。
她轻叹一声,声音缥缈,却似是直直叹到心底最深处,要人躲避不及。
“就是连做棋子都应庆幸不是么白韶华姐姐?”霁月说着,一面走至青韶身后将她发上的金步摇取下,一头墨发顷刻垂落,她兀自摇头啧啧叹息,却又不说明,只挽了青韶的头发似男儿那般束起,这才取了一根长簪固定好。
过了许久,霁月方才转回身盯着青韶清丽的面容,幽幽道:“白韶华,你我也许都应庆幸,本身仍有做棋子的作用,不然,活着何用?”
半晌,青韶都是怔怔的回不过神来。是啊!活着何用?
天下间如她们这般的女子当是数不胜数,可谓多一个不多,然……少一个也未曾有任何不可。
王妃青韶别过眼,瞳眸空洞无力,却是机械地套上铠甲,手执长剑,就欲出门而去。
“九韶!”
霁月忽的唤道,青韶那般决绝无望的神情让她心底莫名一痛,心下不忍,当即叫住她,可待她定住步子,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良久,才凝着青韶□□的背影,那般飒爽英姿的影子淡淡道:“九韶,你有些什么愿望?”
青韶无语。
愿望?那是什么东西?
似是许多年前才会存在的东西。儿时父王问她,“九韶,你可有心愿?”
那时似是父王出府远行,想问她有何想要的宝贝,良久,她才依着父王的怀抱,敛来书中看来的句子,痴痴念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时年幼,父王听后哈哈大笑,凝着她的眸中满是宠溺。而她亦未自知,那句话是何意义。
只待世事变迁,原本儿戏一般的话语,原本简单之极,却不曾料想事到如今,竟是如此艰难。
霁月见她无话,复又淡淡道:“彼时,你要什么都可。”
“算是承诺吗?”青韶忽的转过身,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女子。那一袭华服似乎是丝毫遮掩不住那般睨视天地的气概。
这种不屑一顾的气概,她这一生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那人自是公子。却不想,霁月竟也有如此气势,甚至更甚分明。然,公子眼中是一切尽在掌中的了然,霁月却是……是不屑!
是!就是不屑!
这山河万里,与她眼中,竟只是一个……区区不屑!
如此情景,公子怕也是知晓的吧!
“是!”霁月回望着青韶逼视的眼眸坚定道:“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以此为证!”说着,便取出袖中之物亮给青韶看了一眼。
青韶凝见那抹火红,心口窒闷,几乎透不过气来。
许久,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走至霁月身侧,俯身至她耳侧,低低呢喃一句。
霁月闻言,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望着青韶,她的要求竟只是如此吗?
“如何?”青韶看着她,眸中鲜有挑衅。
“好!”霁月应下,凝着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眸子坚定道:“生死不忌,霁月定如你所愿。”
青韶亦是一滞,惊讶的凝着霁月,微愣方才抿唇一笑道:“多谢!”说罢,就兀自出门,留了霁月一人一袭华服孤单的伫立在原地。
那一日,王爷陪伴皇上及其宠妃在凉亭内欣赏了一场舞剑,优美绝伦,却又无半分杀气。
青韶的一招一式都使得妥帖,明明应该剑气冷厉,然经由她柔软的身子,似是那剑都有了些女儿的娇羞情态,原本英姿飒爽的气概,要人看来不过是女儿家执起剑的模样,未有丝毫不妥。杀气凛冽的剑势,她控制的极好。
然……那一日,霁月却是再未出现。
直至夕阳西下,霁月一早换好了素净的衣衫,优哉游哉的坐与沉院中的躺椅上,凝着那美妙至极的黄昏景色,心中感慨万千,却也是悠闲的模样。
院门口那抹深色的影子出现,霁月方才瞳眸微眯勾起唇角,未明的笑起。
霁月凝眸看向步步走来的男子,淡淡道:“王爷此番可是怪了霁月?”她执起茶盏,只无谓的睨他一眼,仿佛来人不过是院中行走的下人,用不得丝毫顾及。
南宫苍罹却是一阵风似的飞身到眼前,食指倏地挑了她尖削的下颌,瞳眸一暗,薄唇微启道:“本王只突地想起那日你的誓言,生死相许,然你今日……又为何如此?不妨……”微顿,南宫苍罹倏尔扬眉笑道:“你是爱上本王了么?嗯哼?不愿进宫,不去做他的女人,竟是看上本王了么?”
南宫苍罹说着,又猛地甩开她,阴狠道:“你好歹也算是倾国之姿,本王却是未曾碰你分毫,保你完璧之身便是为了今日。你既已发誓,为何出尔反尔?”她既有通天的本事,那么安置在那人身边,便是极好的一步,却不想不过她寥寥几句,便统统破坏了。
霁月却也不急,只施施然站起身,不看南宫苍罹一眼,便顾自走离开他的身侧,清清冷冷说道:“我只说定会助你完成大业,却是并未承诺事事皆听从差遣。”
她认他为主,却是未必听从差遣。这种事,她自初始便预料清楚。
“公子。”霁月忽的唤道,凝向南宫苍罹复杂不清的黑眸,竟是懒怠地分辨,只幽幽道:“公子坐下喝杯茶吧,这是霁月亲自沏的落梅,仍是去年寒冬摘下的花瓣晒干了保存至今,味道虽不似碧瑶那般香气袭人,余味良久,却也是清新淡雅之物,公子映着这夕阳美景,不妨休闲一二,品尝一下这落梅的自然。”
南宫苍罹睨她一眼,竟当真坐下,顾自倒了一盏茶轻抿啜饮。的确,浓香不足,清新有余。
他忽而温和笑道:“你倒是有此闲情雅致,今晨可是一觉睡到了晌午。”
“霁月无欲无求,自然落得个悠闲悠哉。”霁月轻笑,对于他的问话自是全不避讳。“公子的用意其实霁月全明白,只是皇宫太过束缚,霁月也是耍弄不了尔虞我诈之人,自然不及这王府半分安虞。今日之事,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你若如实相告,或许我会忘记今日之失。”南宫苍罹淡淡道,然眸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她的理由未必全是借口,但是亦真亦假,并未解释完全。
霁月倏地莞尔一笑,倚着扶手单手托腮,轻巧启唇,眨眨眼睛狡黠笑道:“公子如此探究,不怕隔墙有耳么?”眼见南宫苍罹丝毫不为所动,方才颓败的丢开小脑袋,懊恼一般说道:“也是哦,我竟是忘了,公子功力深厚,倘或有人,怎能避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