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抵达翩跹在汉霄新接手的玲珑坊后, 却是没能瞧见青阳哥哥。只留了翩跹一人,模样甚是怪异的端坐在玲珑阁内。是同黎锦皇朝时一般的布置,她熟门熟路找来也甚是方便。只这一路到底是受了些颠簸, 她本就畏寒, 又被人揽抱着在雪地里跑了许久, 这会儿四肢麻木的几乎不能动弹。但好歹还有些力气, 便颤巍巍的向着翩跹身前的暖炉靠过去, 等她缓了过来在来教训翩跹,大战在即,竟是不晓得事先将她接出来。
可她万万不能料到, 翩跹那般表情瞧着她,竟是因了在她另一侧端坐着一位男子, 一位来自离锦皇朝的男子。
南宫苍罹。
霁月就那般佝偻着腰身, 一手提着垂下去的裙摆, 一手扶着自个的大腿,方能勉强撑住, 不知麻木跌倒。
是你!怎么偏偏是你?她不是不曾想过,这一战即便黎锦皇朝胜券在握,必定也会派人来瞧一瞧她,毕竟,能少死了人便少死些。里应外合, 总归是最好的法子。可她怎么也不曾想到, 更加不敢想, 来的人竟然是他?
时光悠远, 悠长悠长的停驻在两个人中间。良久, 她忽的莫名开口道:“你不是主帅么?”说罢,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再没了多少力气。翩跹这一回终于有了些眼力,眼疾手快的上前来接住她,顺手将她扶回另一侧的位子上,正好是与南宫苍罹面对面的位子。
南宫苍罹却不说话,只目光微微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转瞬又是抬起,恍若不曾看到一般,将自个手上的暖炉送到她的手上。霁月接过,放在腿上细细暖着。
“最近可好?”南宫苍罹凝着她愈发惨淡的容颜,心中莫名划过剧痛。思绪骤然间便回到几日前,那时,是他们几个商议有关身边之人的安排。提到洛尘时,起了小小的争议。他本自是要留了玄衣同曼珠沙华一众保护她的安危。所有人皆是觉着不妥,保护是应有的,即便不是为着洛尘侧妃,便是为了小主人也应当有足够的保护,却是断断不必用上玄衣同曼珠沙华一众。那般死士的追随,一生只认定一个主子,又是那般绝顶的高手,独独留在洛尘侧妃身边,委实大材小用浪费了些。
到最后,却是叶阑在人们散去后,甚是冷静自持道:“公子情根深种,切不可为了一女子误了前程。”说罢,便顾自离去。
情根深种?有么?他何曾对霁月情根深种,更加不会……
南宫苍罹突然就想不下去了。叶阑那句话不过是为了前一刻的议论,讲得是洛尘。他偏偏,想起的却是那名唤作“霁月”的女子。
她是鸟,是自由,是风,是不受约束。他如何会对她情根深种呢?南宫苍罹,顾自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还好。”霁月附和着笑笑。心中只觉得苍茫无限,空荡荡的寻不到出路。末了,她努力迎上他的眸子,拼命镇定道:“公子需要霁月做些什么吗?”
“这……”南宫苍罹微滞,凝向一旁的翩跹。“我方才一同翩跹姑娘说过。”
“那便好。”霁月微微俯首,再不知说些什么。只双手皆是放在腿上,轻轻揉着,这小小的暖炉早已没了多少温度。即便是最温热的时候,怕也是暖不了她这双打小便落下的病根吧。
“还是受不得寒么?”南宫苍罹突然走过来,高大挺拔的身躯就那般蹲下来,双手轻柔的放在她的膝上,热息缓缓地自他掌心传来。
霁月激动地几是说不出话来,眼眸骤然潮湿,却是努力睁着,生怕下一秒就清醒过来。恍若方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一场梦。
翩跹却是难得的多嘴了一回,站在一旁也不知退出去,顾自代霁月解释道:“她这双腿原来没事的,顶多虚弱些。还是小时候我犯了错,被师父在雪地里罚跪。她为我求情,便被师父一同罚跪。这双腿便这么落下了病根。每到冬日里便痛得难以忍耐。”
“无事!”霁月听得翩跹这样说,不知何以竟是愈发慌张,伸手便要推开他,可南宫苍罹却是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如此,便是他的大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细细地暖着。霁月一时觉着温暖异常,一时又觉得甚是可笑。就这番来回颠倒了几次,余光里便瞧不见了翩跹的影子。
“霁儿。”南宫苍罹忽的开口道:“你什么也不需做,只需养好自己的身体,他日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便是了。”
除了母仪后位。霁月眼眸含泪,在心底轻轻地替他补上一句。
然她终归无法告诉他,她什么也不要,在她果然没了多少时间的时候,连那母仪后位都变成了虚伪的形式。她其实委曲求全的很,以至于,在他开口轻声唤她一声“霁儿”的时候,她突然觉着,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一日,直待南宫苍罹离去,翩跹方才抱着一个厚厚的狐裘和几个冒着热息的暖炉出来,不由分说便悉数放在了她腿上。顺带着将之前应下南宫苍罹的事,一一与霁月说了清楚。
统共不过三件,听来甚是简单,只最后一件,做起来颇有些难度。好歹也只是有些难度,霁月便嘱咐了翩跹派人去做便好,并不曾放在心上。
这三件事,其一便是要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守将以及守卫数量和更换的具体情况。此种事原本极为简单,只此时汉霄皇城戒备森严,出入颇有些麻烦。而这些情况此时还用不到,此时边关还不曾攻下,这个事只留待日后里应外合最是合适。
其二,便是粮草供给的情况。到时战争开始,难免有许多无法预料的事,他必须保证充足的棉衣铠甲还有粮草。此事,便交由朱砂好了。
其三,正是有关凤莫邪。南宫苍罹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让凤莫邪挂帅。他的顾虑是有道理的,那总归是霁月腹中孩儿的父亲。
汉霄王朝的皇帝果然不到一日便放了凤莫邪,连个解释也不曾给,只嘱他好好在府中呆着,莫要乱跑才是。霁月知晓时,了然的笑了笑。那位老皇帝这一计,其一是为了保护他的儿子。其二,便是要逼她自己走。她在那太子府呆着,与凤莫邪而言,迟早是威胁。
离锦皇朝这一仗打得虽不是势如劈竹般顺利,却也是在损兵折将这一面上很是妥帖。最紧要的原因便是,最艰难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我这嫂子还颇有些本事。”南宫月离一根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一面啧啧叹道。
“嗯。”南宫苍罹微微点头,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微笑。原本,他出现在翩跹那一处,便有些毫无道理。他本就不需她做什么,但去便去了总不能当真无事,便随意说了几句。不想,她竟是考虑的如此周全。
原本,离锦的将士便受不得汉霄常年寒冷,布匹这面上稍稍有些拮据,最紧要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启南国国库。如此,霁月着一位中年男子沿途不停地送来保暖的棉衣,其数量显然非数日便能完工。他着人仔细的调查过,方才晓得那位面目平常的中年男子,正是原先三个王朝内最大的布匹店的老板。整个大陆他手下的店面不计其数,他一度想要将他收下,却是不软不硬的碰了好几回钉子。不想,他却是她的人。
再过几日,那位见过一次面的翩跹姑娘便领了一名唤作“朱砂”的女子前来,只道:“王爷日后若是在粮草布匹铠甲兵器上有任何缺失,与朱砂说一声便好。”
彼时,屋内的众人甚是错愕的瞧着那位样貌平凡的女子。朱砂。是了,大抵朱砂本人也未曾觉得,翩跹的那句简简单单的介绍,险些是将她当做了仙人一般。粮草,布匹,铠甲,兵器。他们行兵打仗,貌似也就需要这些了。她就那般静静地站着,目光平视,却不望向任何人。
众人散尽后,翩跹方才走近南宫苍罹,浅声道:“祝公子一切顺利。”这句话却是替霁月带来。南宫苍罹了然,颔首应下。
“她自是有些本事。”叶阑接过南宫月离的话头,也一同将南宫苍罹从回忆中带出。“不然当日,她何来那般自信要祝公子一统天下?”
“可我仍旧不喜欢她。”南宫月离忽的开口蹑嚅道,声音倒似有些赌气的意味。不待旁人疑问,又是顾自解释道:“她那样的脾性,平常男子根本驾驭不了。太大气,太……”最后几个字,南宫月离瞧一眼大哥的脸色,终究是嗓音愈发低了下去,但坐在帐篷内的几人皆是武功内力非凡之人,听力自然非同寻常,那几个字自然也听得清晰。
他道:“太大气,太君临天下。”
是了,母仪天下似乎还不能完全诠释出那女子的气质来,因她是不屑地,不屑将这天下放在掌中,所以,她便可轻易做到君临天下的气度。这般女子,怎是平常人可以驾驭?
“那……离,你是喜欢小家碧玉类型的女子了?”叶阑盯着南宫月离笑道,亦算是缓和了稍稍紧张的氛围。
那位女子,终究是不能提及的伤口吧!
“当然不是!”南宫月离果断否认,但那脸色却是骤然红了红,颇有些局促。叶阑亦不再逗他,可眼眸到底是黯了黯。
步轻尘坐在一旁,难免又要同叶阑一般缓和一下气氛,便冲着南宫月离与叶阑笑道:“我们六爷喜欢的自然不是小家碧玉型的姑娘,六爷喜欢的是长剑挥洒如风……”
“步轻尘!”南宫月离恼怒的瞪他一眼,“你再说我便走了。”
步轻尘果然噤声,心下却是暗道,走!你走一个试试!彼时你孤身一人,能不能顺利回到你的离王府都是个事?然他噤声不言语,却是瞧见了南宫苍罹漠然出神的模样,苍罹他极少这样,眼眸黯淡无光,心事泄露了干净。他瞧着,心内不由一阵苦笑。念起随军中的那位女子,连那笑意也不知是苦还是泛着丝丝甘甜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