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慎这一夜睡得极其不稳,夜半惊起,只觉得背脊冷汗淋漓像似做了噩梦,他拍了拍自己额头,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
回忆无果,他干脆披衣起身,随意踱到了客栈的庭院里。今夜倒是繁星灿烂,要不是考虑到双洛的身体,他倒想浪漫一番,将她拖起来看星星了。祁慎这般想着,摸摸鼻子,四处张望着,突然眉头一皱,将目光定在了南天的一点。
只见东南天空的一角,冉冉升起了一颗微红的明星。
“凶星天狼,主侵略之兆。”身后突兀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祁慎猛转身,却看见一人身披灰袍,无声无息的立在自己身后,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
来人从斗篷里抬起头,露出一双血色的眼睛,寒光凛冽,正是巫曳。
他微仰着头,定定看着天空,喃喃道:“杀破狼三星即将归位,天下易主,无可逆转啊!”
祁慎冷嗤一声:“原来你也信这个?”
巫曳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一个少有的平淡笑容,抬手拨了拨自己耳边的乱发,看着祁慎的眼睛:“万物运行皆有其理,你难道不信命运?”
祁慎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信我自己。”
“一个人出生,死亡,遇上谁,爱上谁,其实早就定好的。”巫曳平缓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悲凉。“你居然不信?”
“不信也好……”他的声音渐低,最后祁慎几乎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祁慎露出一丝不耐:“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巫曳将目光从天上的繁星移开,转而看向西南一角的房间,祁慎心头一紧,脚步轻移,瞬间已经挡在他身前。
巫曳看着他,脸上又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来带她走。”
“不行。”祁慎冷冷道,手已经移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如果我说楚双洛一生命格凄苦,注定活不过双十,跟着你的话,更是随时都有生命之虞,你可愿放手?”
祁慎表情一瞬间凝固,看着巫曳许久,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揣测这些话的真假,而巫曳的脸始终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祁慎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最后露出自信的笑容:“我之前就说过,我不信命的,我也不会放手。”
长刀骤然出鞘,泛紫的刀刃破风而至,一瞬便停在了他的肩头,散发着阴寒的杀意。
祁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将肩头的长刀放在眼中,他的刀同时指着巫曳的心口。
两人僵持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巫曳骤然大笑,手中的刀也收回鞘中,他看着祁慎,又笑了一会,直到后者露出恼怒的神情方才开口:“你比我好,我不得不信命,却想破命,我将双洛留给你,就端看你这个不相信命运的人能够将她的命破到何种地步!”
“她的命轮已经偏移了,下一步走向何处无人知道,或许是重生,或许是毁灭。”巫曳的声音始终带着宿命的悲情调子,却又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定。
祁慎静静看着他时而冷静时而疯癫,心底没来由的觉得空虚恍惚,似乎在今夜的梦里,自己也这般,疯癫跟理智交错着,满心无望。
啪!
一声轻响,一个瓷瓶被抛到祁慎手中,他刚要打开却被巫曳制止:“里面有粒药丸,双洛目前的三魂七魄已经不全,极易受病寒入侵,这东西有聚魂的作用,但是!”
巫曳一双血色的眸子严肃的看着祁慎:“这东西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用了会怎样?”祁慎下意识问道。既然不能用干嘛给他?他心里悄悄腹诽。
“用了的话,对我没什么影响,对你,恐怕效果有些微妙,或者说奇异……”里面是某人的生魂,混在双洛体内会如何,巫曳自己也没有大的把握,所以他干脆不说。
“这是什么意思?”祁慎不甘心的追问,却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骤然化为一道青烟,消失于无形。
“真是个怪人!”他狠狠咒骂,然后回房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双洛一醒来,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马蹄声跟人的哭喊声交错着,隐隐带着不祥的预兆。
“怎么回事?”她迅速起身,推门而出,却看见祁慎愣愣守在门口,回头看她时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她又问了一遍,忽然想起之前被祁慎敲晕的事情来,声音更加多了一丝嫌恶跟焦虑。
祁慎表情僵了僵,突然凑近来,一双手重重按在她的肩上,沉声道:“你安心听我慢慢说,其实……”
“太原失守?”双洛有些无力的接道。
祁慎褐色的眸子里悄然划过一丝异色,看着她点了点头:“正是。”
女人重重打了他肩膀一拳,又狠命踢了他膝盖一脚,趁他吃痛收手的时候已经如一阵风一般掠了出去。
门外有马嘶鸣,他立刻跟了出去,仅仅来得及看到一个骑马离去的背影。
这个笨蛋,难道想闯关?
祁慎心里咒了一声,迅速上马追了过去。
面北的关隘,城门已经紧紧关闭,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在城头严阵以待,等待着随时会在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的敌人。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士兵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匹枣红的骏马正在城下逡巡,迟迟不肯离开,马上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面色黝黑,头上裹着的麻布斗篷已经被灰尘蒙上一层暗淡的色泽。
“小兄弟,出不了城的,北边全是北穆人的地盘了!”终于有人好心告知。
那少年脸色变了变,一转竟多出几丝恨意,扬声道:“玄朱将士乃天子之兵,携火炮之威,重关之险,理当寸土必争,何以短短月余间山西尽失!数十万的山西军竟当不得河北路小小定城!”
“小子你说话注意点!”城上的士兵不乐意了,恶狠狠威胁道。
少年却浑然不觉,一意质问:“丢了城池不思反夺,反而一退再退,龟缩在城堡之中恐吓平民,算什么……”
嗖的一声,箭影一闪,一支羽箭已经到了眼前,少年侧身闪过,恨恨看了城头一眼,终是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算了算了,年轻人嘛,心高气盛,真的进了军营就知道苦头了。”
双洛将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蒙头直闯,也不看路,好在身下良驹识途,左转右转,路上正好遇见祁慎。后者一个呼哨,马便安安静静停了下来。
“你不会真的跑去闯关了吧?”祁慎见她安然无恙,心才放下一点,问道。
双洛肩头耸了耸,不答。
“我错了,我跟你认错,行不行?”
“我要去太原!”
“你明明说要跟我北上的。”
“反正只要往北,哪都行!”
祁慎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摸了摸鼻子:“其实办法不是没有……”
双洛从马上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他:“什么办法?”
祁慎笑得有些勉强,轻轻策马靠过来,小声说道:“永安公主已经从京城出发,一路招兵买马,朝这边过来了,如今唯一能出关北上的只有她的军队。”
“你是要我们参军?”双洛微张着嘴,指了指自己:“我是女人!”
祁慎瞥了眼她的胸,又瞥了眼她的脖子:“还好,身材看着不像女人,弄个假喉结遮挡一下就没问……”
头上狠狠挨了一锅贴。
祁慎揉了揉脑袋:“我是认真的,你放心好了,一切有我。”
双洛将信将疑看着他:“你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什么意思?”
“一个北穆人想混到大周的军队里,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
祁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竟然前俯后仰,极为夸张,好容易止住笑,抬头时,深褐色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你放心好了,我唯一的私心就是想尽快带你回北穆,就怕你中途反悔。”
“……那好。”双洛怔怔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最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