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手握利刃的影子弯腰垂首藏身于篱笆墙下的草丛中,透过篱笆墙的缝隙朝里面张望,只见一个身姿袅娜的倩影缓步离开木屋,抱胸垂首,来到东侧的篱笆旁,抬头仰望着苍茫的夜空,发出一声满怀心事的轻叹。青龙的双眼可以清晰地看清她的脸,她眼中涌动的悲伤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的视线中,那种触及灵魂的痛令她的眼神凌乱而无助,从那扇打开的心灵之窗里,可以看到一颗充满矛盾的心,茫然而麻木的表情令她青春华美的脸变得毫无生气,如同今夜的星辰般晦暗无光。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矛盾,他曾设想过无数种与她相遇时的情景,以及无数种杀死她的方法,他也曾想象过自己死在她脚下的情景。每次想到她,他的心中都有两股火焰在燃烧着,他时而想起十几年前初遇的那个清晨,她打开房门时羞怯的表情,唇边流露出一抹怜爱的微笑;时而,她对他痛下杀手时说过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令他不寒而栗。他也曾在满腔忧愤时用长剑割开自己的手指,任鲜血滑过剑身,想象着有一天她的血染红银色的长剑,但是当殷红的鲜血在他的瞳孔中扩散开来,他又感到无比恐惧,一想到她冰冷的倒在血泊中,他便觉得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无法允许自己杀死这个令他第一次动情的女人。十几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爱与恨的痛苦中挣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就悄无声息的袭上心头,撕咬着他的血肉,侵蚀着他的灵魂。
恍惚中,他忽然记起了不久前在王宫与她的相遇,她为了救他而杀死了随行前来的同伙,这让他的心颤了一下,他曾无数次扪心自问,是否可以因此而信任她,相信她对自己仍有真情?他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的左手,从手腕上取下分别时她塞进他手里的那串定情手链,精灵特制的亮银手链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荧光,仿佛她闪烁泪光的眼眸。
“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他人余地,也是给自己余地。”法瑞斯的话在他的耳畔回响,老人曾经的教诲不断涌上心头,如同一盏黑暗中的明灯,为他指明了方向。老人的话从未有过差错,即使有时会遭遇坎坷与波折,却最终却无一不收获善意的结果,青龙对此深信不疑。
他回头向两个同伴悄悄的做了几个游侠们特有的手势,两人明白他是让自己悄悄摸进屋里,察看情况,搜寻魔石的下落。他们点头答应,悄无声息的猫着腰向屋后摸去,虽然距离女子咫尺之遥,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迅捷的行动。
看着两人如同鬼影一般从后篱笆墙翻入院内,一左一右摸进了木屋之中,青龙霍然而起,银发在夜幕下闪过一道白光,飞身落入院中,皮靴踩倒野草的声音惊动了女子,她急转向青龙,手中红光一闪,多了一把细长的魔法剑,剑锋血气凝结,射出一根锋利的骨刺,黑暗中“叮”的一声轻响,银箭与骨刺碰撞在一起,坠落在两人之间的草丛中。
“是你……”虽然夜色遮挡了她的视线,但十几年来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的熟悉身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不出,他凝望着她的脸,她的表情中没有丝毫的惊讶与警惕,却多了几许不合时宜的哀伤与矛盾。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你就不能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吗?你为什么不回到你的森林中去?这是人类的事情,根本不属于你,你为什么总要插手!”她的情绪随着每一句话的出口,变得越来越激动,甚至拼命的挥舞着双手,似乎想要将他驱赶回森林中。青龙默默的凝望着她含泪的眼睛,从泪光中读出了眷恋与柔情。他的脑海中浮现她流泪的样子,正如现在的她,每一滴眼泪都流入他的心里,如同一片片树叶,很轻,很淡,但积少成多,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只是来给你这个……”他将长弓背在肩上,从左手腕上取下那串亮闪闪的银手链,托举向她,黑暗中星光闪烁的手链映入她痴痴的眼眸,有一瞬间,青龙感觉她似乎要扑进自己的怀里,但她却没有那样做,而是咬紧牙关低下头去,送还给他一句无情的回答:“它是属于你的,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的关系,我不要它!”最后的四个字,她的声音颤抖到了极点,令人感觉她的身体随时都会支持不住而瘫倒下去。
“如果你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当年的那件事发生后,你没有立刻把它弃之荒野?为什么你会把它戴在身上十年?如果只是因为精灵制作的亮银首饰价值不菲,你为什么不把它换成大笔的金钱?”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她,每一句铿锵有力的发问都仿佛一支利箭射向她的心窝,当他走到她的面前,将它递给她,并发出最后的一声询问:“告诉我,思儿,这是为什么?”一霎那,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她瘫软在他的脚下,捂着脸哭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他坚实的手臂将她轻轻的揽入怀中,修长的手指拉过她白嫩的小手,亮银手链被重新戴在她的手腕上,温柔的月光洒落在亮银手链上,闪烁的银光将她细嫩的肌肤映衬得楚楚动人。青龙温柔的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自己的眼角却不知不觉的滚落了一滴泪水。
“你真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们本该是势同水火的敌人,你应该用我的血去祭奠你的族人,而不是把你的怀抱交给我哭泣!”
他默默地倾听着她矛盾纠缠的呜咽之声,低头在她的额角留下一个安慰的轻吻,柔声慨叹:“你说得对,理论上,我的确应该杀你,就如同十一年前,你奉命杀死我一样,我本应遵从仇恨的命令,用你的血祭奠我的族人,但那样一来,我又与一个被仇恨操纵的怨灵傀儡有什么区别?你曾对我说过,我是你的初恋,而你,也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儿,时光没有让你丢弃我们的定情物,也没有将你从我的心中抹去,我们又为什么要深陷于十一年前的仇恨而互相残杀,让在幕后操纵我们,毁灭了我们美好爱情的人从中渔利呢?”
她惊愕的抬起头看着他,呼吸相闻的距离,她轻而易举的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他早已对她背后掌控一切的男人了如指掌,她听到他意味深长的说:“过去的事,就像伤口,也许会痛苦,也许会留下伤痕,但终究会愈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去撕裂它,而要为它涂抹上一层伤药。”他低头凝视着她彷徨无措的脸,将她的小手轻轻握住,动情地说:“我明白,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就好像一个杀手,只是雇主手中的一件武器,只要他接受了任务,就不得不痛下杀手,无论对方是否无辜。游侠当中有一句谚语:‘真正的复仇目标是握住刀柄的手,而非杀人的尖刀。’你就是那把被握在手中的刀,如果你愿意反过来,帮我对抗那个站在你背后的罪魁祸首,我也会帮助你摆脱他的魔掌。”他说着,将她的手送到唇边深情一吻。她如同受惊的小鹿,心慌意乱的看着他眼眸中闪烁的柔情,快速跳动的脉搏将她激动的心情暴露在他面前。
“你愿意帮我,也帮助你自己吗?”他轻柔的语气和真挚的眼神,仿佛点燃了她心头的希望之火,将她的求死之心焚烧成一片灰飞烟灭,她咬咬牙,对他说出了一切。
“卡尔伊文在蒙德雷克五世在位时,就一直在秘密训练一个名叫影子骑士团的组织,那是一支不同于普通骑士团的组织,里面的成员以正规骑士的面目示人,骨子里却都是暗杀和蒙骗的高手,其实就是专门用来打入敌方内部的奸细,因为它的特殊性,对外一直严格保密,很少有人知道。蒙德雷克五世覆灭之后,卡尔伊文带着影子骑士团和他的嫡系军队消灭了欧瑞公爵为首的贵族军队,但自己也消耗了很多的力量,感觉与盖斯特领导的游侠反抗军抵抗力所不及,因此便暂时隐藏起来,积蓄力量。不久之前,他手下的奸细打探到大陆上即将降临的灾难,认为时机成熟,于是决定夺取魔石,借魔石之力先消灭亨特尔公爵为首的新王国,然后再解除天灾的威胁,重新恢复他的傲世王权。”
“果然是这样,卡尔伊文还在做着他统治世界的美梦!”青龙恨恨的轻声自语,思儿默默地看着他,表情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卡尔伊文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勾起了某种可怕的回忆。
脚步声从木屋的方向传来,思儿回头看到两个身穿皮甲的男子快步走到面前,她不安的回头看了看青龙,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深感惶恐,在此之前,她以为这里只有她和他。
“我们检查过木屋了,没有魔石的踪影,卡尔伊文肯定把它们带在身上。”比利·温米尔和诺欧·黎对男女二人相依相偎的景象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和尴尬,淡定自若的将搜查结果告诉青龙,青龙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来吧,思儿,我们走,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卡尔伊文的阴谋,就必须让更多的人知道!”青龙将思儿从地上扶起来,拉着她的手招呼两人离开,比利·温米尔上前一步拦住他们,问:“你要带她去哪?”
“去见国王,她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
“我不知道她都对你说过什么,但我觉得我们不能轻信她的话,也许我们应该先回德尔,等待亨特尔公爵他们到达以后,与他们商量过后再行动。”诺欧·黎充满怀疑的目光扫过思儿的脸,将青龙拉到一边,轻声劝阻。青龙目光扫过他和紧跟上来的比利·温米尔,以及思儿忐忑的表情,毫不犹豫的说:“不论真假,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必定是卡尔伊文,公爵不在国中,我们必须通知国王早做准备。远征队人多迟缓,沿途坎坷难行,很容易贻误时机,这个消息还可能会影响队伍的前进,如果耽误了寻找最后一块魔石的进度,我们同样会遭受无法挽回的损失!”他转身把思儿拉到面前,思儿原本高挑的身躯在他的面前却倍显娇小,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紧紧的攥着她戴着银手链的小手,对两位心存犹豫的兄弟说:“不论思儿当年做过些什么,她都只是被卡尔伊文利用的棋子,这一切并不全部都是她的错,她应该得到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比利·温米尔和诺欧·黎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青龙所言也有道理,她毕竟是距离卡尔伊文最近的人,也许真的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些重要机密,毕竟对他们来说,居无定所的卡尔伊文还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物,即使是消息灵通的诺欧·黎,也难以洞悉他的底细。
“好吧,但是卡尔伊文怎么办?”比利·温米尔提出了最后的疑问,他们还没有见到卡尔伊文,如果就这样离开,下次再要找他,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听说卡尔伊文的剑术相当精湛,更有不亚于公爵的魔法力,是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魔剑士,仅凭我们三个也未必能够制服他。况且,他的目的是倾覆新王国,不会与我们这些游侠纠缠争斗,即使见到他也没有意义。黎,还是请你的人继续监视和搜寻卡尔伊文的动向,我们先去海音斯特姆见国王,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青龙的建议得到了两人的赞同,三人带上思儿立即启程,赶回德尔,备马赶往海音斯特姆王城。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但青龙和他的兄弟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山谷上方的山崖上,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男子正凝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嘴角绽放出狡黠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