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逃荒者陆陆续续都回来了,龚德兴按住址划分,将他们安置进各生产队。
社员们要求重修彭公祠的呼声很高,经常有人来跟龚德兴提这事。龚德兴感到压力很大:大队没钱啊!
以前公家有钱,彭公祠有田,祠堂有田,可以办一些公益事。现在倒好,大队里既没钱也没田,什么事也办不了。
大队没钱,如果社员家里有钱,用捐款集资的办法也可以重修彭公祠,可是社员家里也都没钱。饥荒过去了,但经过这场浩劫,户户家徒四壁,家家穷得叮当响,很多人连买盐的钱也得向别人借。大队里一点钱也没有,急需做点公益事业怎么办?
春节期间,龚德兴同申智才谈起了这个苦衷。申智才说,志远那个造纸厂停了挺可惜的,大队可以重新办回去嘛。
一句话提醒了龚德兴。对啊,造纸厂办起来不就有钱了吗?一切都是现成的,水轮和石臼都在,水渠修一修就可以了。造纸的原料有的是。销路也应该有的,黄表纸草纸都要用的。现在造纸厂都是国营的,他们懒得做这些小东西。
大队好不好办这样的厂呢?龚德兴心里没底,他赶紧去找吴翠蓝商量。
吴翠蓝听了他办厂的理由和的想法,说:这事我也吃不准,五八年大办工业各公社办过一些厂,都很快垮了,后来粮食紧张就一直强调农业生产了。
五八年办厂是脱离实际盲目上马,不垮才怪呢。我们如果办厂不一样,有基础,有原料,有销路。
你的想法倒很好,大队的集体没钱,赚些钱巩固集体经济。可是上面没这样的精神,好不好办就不知道了。
上面也没说不允许办啊,既然没说不允许,我们总可以办的。
不,你错了,现在的事情是上面明确允许的事,才可以做,上面没说允许做就不可以做。
哈哈,这跟过去正好相反,自古以来的法律是,只要国家不禁止,农民就可以做,现在是只有国家允许才可以做。不禁止的范围有多大?允许的范围是多么小!
老龚,你又来了!我们是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跟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当然不一样了。我是想,如果你们办厂,有人说你们妨害农业生产怎么办?
其实办厂只会促进农业生产,现在农业生产不是缺劳力,而是社员不愿意好好干活。我不管,既然上面政策没明确,我就先办起来。
要不这样,你先偷偷做起来,我和兔子帮你们打马虎眼,上面追紧了再说。我对你没办法,你这人就是喜欢惹事。
感谢书记大人的支持!
龚德兴找程志远谈话,叫他先拿出一个办厂方案。程志远欣喜万分,很快就做出了造纸厂生产销售的详细规划。
龚德兴任命龚德尚为造纸厂厂长。他跟龚德尚说:你是贫农,才叫你当这个厂长,实际上志远才是办厂的内行,只是他是地主,只能做名义上的技术员。但是我告诉你,厂里的生产销售都要听他的。
龚德兴又对程志远说:因为成分问题,没办法让你做厂长,但你对厂里的事情要全面负责,有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造纸厂办起来后,果然红红火火。只是开初对市场预测出现了较大偏差,由于当时全社会都在打击封建迷信,黄表纸的销量并不好。但是草纸销路很好,因此厂里大量生产草纸,黄表纸生产得极少。
赚了钱,龚德兴想着手重修彭公祠,但被吴翠蓝和杨德贵制止了。他们说:现在打击封建迷信越来越严厉,怎么能顶风做这种事呢?你还没修起来,公社干部就要奉命来拆除了。
申廉平没有考上大学,朱丽萍很焦急。小平是她生命中唯一希望所在,如果让他当农民,那简直等于要她的命。当农民,再加上地主成分,就意味着成为社会最底层的再低层。根据这些年的情况看,当农民就意味着饿肚子,因此如果让他当农民,就等于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这怎么行呢?好不容易生下了他,就让他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吗?
平时申廉平学习成绩还不错,据他自己说这次考试发挥得不错,自以为考上大学十拿九稳。为什么会考不上呢?朱丽萍认为,肯定是上溪中学教育质量不好。她想,唯一有能力改变小平命运的只有江帆。如果他肯帮忙,由他联系一所学校,复读一年考大学,这是最好了。不行的话,想办法在武临找个工作,哪怕差一点的工作,凭小平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应该不难。再不济,有份临时工的工作也好啊。依江帆目前的地位和职权,办这些应该不难,可是江帆会来管小平的事吗?
从前几年的情况看,江帆是不会来管小平的,连告诉他小平快饿死了他也不闻不问。朱丽萍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江帆对小平可以做到如此无情?他明明知道这是他的骨肉啊?在她看来,作为父母,为子女的事是可以奉献自己一切的,包括生命和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可是江帆面对小平的生死存亡,居然做到可以无动于衷!怎么能给他熬得住啊?他是太注重他的事业?还是官位?
但是现在能救小平的只有他了,也只能去求他了。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试一试!为了小平,哪怕低声下气,哪怕忍受羞辱。此前为了小平,比这更大的羞辱不是都忍受了吗?
朱丽萍决定到武临闯一闯,非得找到江帆!也不写信告知,要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堵住他。
还好现在大队书记是龚德兴,不然在对四类分子管制越来越严的形势下,根本就出不去。朱丽萍先找龚德兴说了,然后向申廉荣请了假,到大队会计那里开了证明,再到公社盖了章。此时没有大队公社证明是出不了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