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湘宁听了,倒是颇感意外。原本,在郁青青的描述中,楚皇后本该是个不堪一击的柔弱妇人,而如今见了,却是预料之外的细致优雅。在宛湘宁的计划中,本就暂时将她搁置一旁,只想先将宛瑶宁救出作罢,而如今见她如此深明大义,亦让宛湘宁平添了几许愧疚之情。
宛湘宁上前几步,对楚梵镜道:“皇后,如今受形势所迫,我只得先带瑶儿回启国去。但请您放心,我兄长与贵国宇文陛下仍守在启国北疆,一旦有机会,定会将您解救出来。到时,我与瑶儿,在启国都城,恭候您的大驾。”
楚梵镜眸中含笑,微微福身,应道:“多谢公主挂怀,愿日后另有相见之日。”言罢,她停顿了片刻,微微垂眸,面颊透出一丝嫣红,又道:“妾身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公主为妾身带句话给陛下,就说妾身虽身在敌营,却心系陛下,如今一切安好,盼有再会之期。”
那楚梵镜本是温柔内敛的女子,心中唯系宇文钦一人,如今请宛湘宁代为转达此等私密之语,话音未落,双颊早已红透,面色略有些局促,唯眸中只现一片柔情似水,清澈无影。
宛湘宁微微含笑,颔首应道:“皇后放心,此语必定带到,贤伉俪如此情深,再会之期已近在眼前,还请皇后耐心等待才是。”
楚梵镜应道:“多谢公主。”
宛瑶宁本是极不舍得楚梵镜的,但见此情景,亦知此次定然无法将她一同带走的。况且,她虽年少,却也并不糊涂,晓得如今中秋之期渐近,祭礼之事干系重大,是容不得任何闪失的,早些回到启国去已是势在必行。
本以为耶律楚良定会有所责难,没想到他竟十分爽快地为耶律清莬打点好行装,又备好车马,派人将他们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启国军营。
翌日清晨,乾德帝喝令宛湘宁与宛瑶宁立刻回京的圣旨到了,本就在意料之中,宛攸宁为两个妹妹打点好了行装,准备过几日便送她们回京城。
再说沈建勋,刚服下药丸时,他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体内的毒素似乎已被解除。可如今四、五天已经过去了,他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虽是面色红润,脉象稳健,却并未清醒过来,只想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地躺在卧榻之上。
沈君琰见了,有些心急,也隐隐察觉到似乎是耶律清莬在解药中做了手脚,可她好歹是一国公主,却也不好冲到面前去责问她,只能再请朗清过来为沈建勋诊一诊脉。
朗清很快便到了,诊脉过后,眉间微蹙,迟疑不语。
沈君琰见了,心里已猜到了两三分,便问道:“可是那解药有问题?”
朗清应道:“解药倒是真的,只是剂量并不到可以完全解毒的程度。如今,沈将军体内之毒的确有所缓解,但若想将毒素尽除,还需多几粒解药才可。”
沈君琰轻咬下唇,凝眸看了看躺在卧榻之上的父亲,闷声道:“我早该想到,耶律清莬哪里会如此轻易便将解药交出来?如此看来,她对于公主口中的承诺,定也是信不过的。”
宛湘宁得知后,立刻便去了耶律清莬帐中,寻她要个说法。
耶律清莬却早已料到她会来此一问,镇定自若地端坐案前,眸中含笑,淡淡应道:“我的确已将解药给了你,但并未说那解药可尽解沈将军之毒。要想将沈将军身上剧毒尽数解除,还需九颗那样的药丸。公主也无需心急,我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待我们离开此地去到京城之后,我会视事情进展程度命人将解药送来给沈将军服下的。我也可以保证,在我与令兄完婚之时,便是沈将军解毒之日。”
宛湘宁垂眸,心内却在暗自思忖,也罢,且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便是,大不了待她送来下一颗药丸之时,让军医将那药丸好生研究一番,做出几颗同样的药丸来为沈将军解毒便是了。启国人才济济,军医更是有回春妙手,配个药丸想来亦非难事。
耶律清莬却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轻笑道:“公主还是不要费心了,此毒与解药乃是我北辽太医祖传秘制,其中有几味药材,只怕公主找遍整个启国都是找不到的。”
宛湘宁心内一黯,亦是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去,冷冷道:“既如此,我们明日便动身罢。”
沈君琰得知后,心内亦是放不下,原本定好要护送宛湘宁与宛瑶宁回京的,可如今却又被父亲的身子牵挂住了。
宛湘宁虽不舍与他分离,但眼见沈建勋如今的状况,自也不好勉强,便留他一人在此安静一会儿。
宛湘宁离开后,郁青青掀了帐帘走了进来,见沈君琰独坐在沈建勋榻前发呆,缓缓走上前道:“你若想回京城便回去罢,这里有我,你且放心走便是了。”
沈君琰抬眸看着她,轻轻笑了笑,道:“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郁青青打断他,又道:“解义父之毒的根本,仍在耶律清莬身上,她既然要去京城,你自然也是要去的。只有跟在她的身边,才能想法子拿到解药。况且,这位北辽公主刁钻精灵,古怪的点子多的是,定非是你那位琅华公主所能应付的了的。”
沈君琰看着她,有些诧异。
郁青青轻轻一笑,道:“难道不是吗?琅华公主虽是聪敏,却毕竟久在深宫,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心思也算是单纯,哪里是耶律清莬的对手?耶律清莬的野心极大,你若不跟着帮着她,万一被耶律清莬得逞了,只怕事情会更糟糕。”
沈君琰心内一暖,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会……”
“我会对她很有敌意?”郁青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凝眸看着他,心内微微泛酸,笑容有些苦涩,闷声道:“我有何立场去敌视她呢?”
郁青青对自己的心思,整个将军府中人尽皆知,沈君琰又岂会不知,就连沈建勋与齐夫人也曾动过让两个孩子亲上加亲的念头。只是,他从小便将郁青青当做亲妹妹一般,从未有过半分旁的念头。纵使如此,在他心里,每每想起郁青青,还是会有一种愧疚之感,总觉得应该给她一个交代才是。
想到这里,他微微垂眸,低声道:“青青,是我对不住你……”
郁青青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却仍勉力忍住,缓缓背过身去,硬声道:“你哪里来的对不住我?”她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扬眉笑着道:“怎么?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当年义母说要将我许配给你的玩笑话罢。当时我们才几岁?难道你竟还当真了吗?”
沈君琰一怔,旋而笑道:“确是玩笑之语,妹妹豁达,倒让愚兄不好意思了。”
言语中,已将郁青青当做了妹妹。
郁青青自然听得出来,亦不愿与他多言,转身往帐外去了,边走边道:“待成亲之日,记得捎封书信来与我说一声,让我也好为你欢喜一下。”
不等沈君琰回话,她便已经走出了营帐。帐帘缓缓垂下,她将身倚在营帐之外,双手紧握成拳,最终还是忍耐不住,身子微微颤抖,眼泪滚滚而落。那是她从小便喜欢的人,自小便想着长大之后要做他的新娘的人,哪里是说放便能放得下的?她倒宁愿自己真的有方才言语中的那般豁达,真的可将心内情意搁下,发自真心地祝福他。
翌日清晨,宛湘宁与宛瑶宁启程回京,虽有沈君琰与朗清随行,宛攸宁却依旧放心不下,加派了自己身边的两队亲兵随她们一同回京,沿途护驾。
耶律清莬自幼长在马背之上,自然不愿随两位公主一同闷在马车里,刚出军营不久,便跳下了马车,寻了匹看得上的马儿,快快活活地骑上了。
朗清是出家人,与军队同行,难免有些不便,因此便与宛湘宁和宛瑶宁一同坐在了马车里。
自朗清上车之后,宛瑶宁一双秀目便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过,亦不开言,只浅笑吟吟地看着他。而朗清却似乎在竭力躲避着她的目光,自顾自地垂着双眸,右手轻捻着挽在掌心的念珠,口中默念经文,心如止水。
宛湘宁见此情景,纵是再迟钝,也看得出宛瑶宁对朗清那不一般的情愫,心里有些讶异,亦知不该,却又不好直言想问,只得安静坐着,静观其变。
这一路之上,倒也无惊无险,顺顺利利地便到了京城。
回京之后,朗清粗略交代了一句,便径直回了万佛寺。
宛湘宁与宛瑶宁要进宫面见乾德帝,耶律清莬亦随行前往。
沈君琰本欲回将军府探望母亲,却又担心着宛湘宁,怕她被乾德帝责罚,便先派了个士兵去将军府为齐夫人报个信,待他先随宛湘宁进宫面圣之后再自行回府。
耶律清莬见了,咯咯笑道:“沈公子真是个细心的人儿,是怕公主回宫被责罚才随行护驾的吗?”
沈君琰听了,别开眼去,并不应声。
宛湘宁听了却是心口一甜,染红了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