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是腊月,齐夫人定了腊月初六在将军府大宴宾客,以庆沈建勋劫后余生。这几日来,将军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忙忙碌碌。齐夫人作为当家主母,自然也不得闲,只是她心内欢喜,倒也不觉疲累。
不觉间,已到了腊月初六,各色齐备,焕然一新。将军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宴席摆在了大花厅,共摆了五十多席,男宾、女宾以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相隔。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玫瑰宫香。又有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茗茶。
沈建勋上座,齐夫人随其身侧,接受朝中好友的祝贺。
齐夫人本安排宛湘宁居上座,宛湘宁执意不肯,便只在内间的女席中坐了上座。
从前,宛湘宁一向自视甚高,鲜少同这些达官贵人的妻女们交往,后来嫁入将军府后,只想同沈君琰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亦不曾与她们来往。因此,环顾四周,宛湘宁发现竟没有一个相熟的面孔,有的尽是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却始终不晓得她是哪位的人。
瑾芯侍立在宛湘宁身后,为她布菜。自瑾蕙被关入尚方院后,瑾芯便代替取代了她的位子,成为了宛湘宁的近身宫女。瑾芯年岁虽小,却是极温柔聪慧的,宛湘宁对她也是颇为看重。自瑾蕙出事之后,瑾兰便有些郁郁寡欢,做甚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宛湘宁便让她留在锦绣苑内歇息几日,外出时便将瑾芯带在了身边。
宛湘宁面上轻笑,随手用玉箸夹了块胭脂鹅脯,细细地品着,甚是无聊。
原本,齐夫人想让郁青青陪在宛湘宁身边,这样一来,两个一起做个伴,也不会无聊。只是,郁青青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打了个马虎眼便推脱过去了,如今正躲在倚兰馆的后院中练剑,将宛湘宁独自抛在了席上。
见宛湘宁默然不语,在座的夫人、小姐们自然也噤了声,这段日子以来,关于琅华公主的传言有许多,有说她骄横跋扈的,也有说她温柔和善的,但都未经证实,她们也不敢妄加揣测,在她面前丝毫不敢随意说话。
瑾芯边为宛湘宁布菜,边微抬眸子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又轻轻附在宛湘宁耳边道:“公主,刑部侍郎崔大人的夫人与姑娘也在这里。”
宛湘宁闻言,微一抬眸,果然见崔浩的正妻刘氏同崔锦若一起坐在席间。
崔锦若本是钦定的太子妃,已被接进宫里住下了,却不想沈贵妃一朝倒台,她的太子妃之梦也就此破灭了。众人嘴上虽不说,却也心知肚明,无不以同情的眼光看她,这也让刘夫人与崔锦若在这席间如坐针毡倍感尴尬。
宛湘宁在一旁冷眼旁观,明知她们的尴尬,却并不开言。
其实对于崔锦若,宛湘宁的态度一向比较模糊,虽不同意让她做太子妃,但心里对她并没有多少敌意。在前世,宛湘宁与崔锦若并没有任何交集,崔锦若也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宛湘宁对于崔府的不满,不过是因为那位在前世娶了宛瑶宁的二公子崔锦荣罢了。至于这位崔锦若,单看相貌仪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脾气秉性如何,故而不曾深交。
宛湘宁转念又想,那刑部侍郎崔浩与宛钟宁沆瀣一气,就算这位崔姑娘脾气秉性都好,也是无法深交的,只当是个不认识的人便是了。
女宾席上安安静静的,可外间的男宾却难免有些喧哗。而其中声音最大的,莫过于崔锦若的嫡亲兄长崔锦荣了。众人皆知那崔锦荣乃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日在外拈花惹草,从未让崔浩夫妇省过心,先前不过因为崔锦若是钦定的太子妃,众人自不敢多言多语,如今这境地,倒也让不少人生了看热闹的心思。
崔锦若留心听着外间的声响,面上有些赧然,心内暗骂兄长丝毫不为崔府长脸,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讪讪地坐在原处,将臻首低低地垂着。
看到这里,宛湘宁心内终究有些不忍,毕竟崔锦若落入如此境地,内中亦有她的“功劳”,便亲自盛了一小碗冰糖燕窝粥,让瑾芯端了为崔锦若送到跟前去。
瑾芯聪慧,明白了宛湘宁的意思,便端了白玉小碗过去,福身一礼,对崔锦若道:“公主见姑娘一直干坐着,不知是不是府上的菜品不合姑娘的胃口,便让奴婢送来这碗冰糖燕窝粥,清爽香甜,请姑娘用用试试罢。”
崔锦若一怔,倒不曾想宛湘宁会关注自己,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柔声道:“多谢姑娘,”将白玉小碗置于桌上后,又随在瑾芯身后,走到宛湘宁面前,行礼谢了恩。
宛湘宁本不想她过来,但如今来了,也不得不回应几句,便轻轻笑着道:“我看姑娘消瘦了许多,还是该好生将养才是。姻缘之事,自有天定,我相信姑娘定会觅得良缘的。”
崔锦若福身一礼,应道:“谢公主宽慰。”
从前在宫里时,崔锦若隐隐感觉到皇后与琅华公主并不喜欢她,也不愿她嫁给太子为妻。今日要来将军府赴宴,她亦觉得很是尴尬,只是崔浩不愿开罪将军府,定要他们同来,她便依言与母亲、兄长一同来了。如今见琅华公主待她亲厚,比从前和善了许多,她的心里亦好受了许多,再回到母亲身边时,面上已隐隐透出了几分笑意。
少顷,外间传来了一片桌椅挪动之声,然后伴随着请安参拜的声音,宛湘宁有些奇怪,便让瑾芯出去看看。瑾芯依言出去,即可便回转,走到宛湘宁身边,道:“公主,太子、四皇子、三公主同四公主来了,还有清莬公主也来了。”
众人一听,皆是大惊,从未想过,外称府中设宴,皇太子竟带着皇子、公主们亲自登门,这的确是对沈建勋一家的格外恩宠,也让众人不由得欣羡起来。
宛攸宁在外间接受男宾们的参拜之后,便带着弟妹步入了里间。
众位夫人、姑娘齐齐起身,行大礼参拜。
宛攸宁着一身清爽的便服,丝毫没有储君的架子,轻轻笑着让众人免了礼,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向宛湘宁走了过来。
宛湘宁起身相迎,笑道:“兄长赏光,将军府荣幸之至。”
宛攸宁笑着应道:“我本想来责骂你几句的,府中设宴,竟不曾想到咱们这些兄弟姐妹吗?”
宛湘宁又笑,道:“怕兄长无暇出宫,便不曾知会,确是妹妹的过失,还请兄长恕罪才是。”
宛攸宁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去外间了,几位妹妹也就交给你了。”
宛湘宁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宛攸宁带着宛钟宁一起去了。
宛湘宁本就是独占一桌,如今妹妹们来了,自然也好安排,直接让下人们加几把椅子,添几副碗筷,让宛瑶宁、万佳宁与耶律清莬坐在她的身边便是了。
宛瑶宁依旧温顺和婉,含笑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在一旁坐了。
耶律清莬向四周扫视了一遍,见崔锦若亦在席间,眸中隐隐一暗,但又想到如今她已败下阵来,便已释然,扬眉一笑,在宛瑶宁身边坐了。
倒是崔锦若,见耶律清莬与太子同来,心内隐隐一痛,眸中又黯了下去。
宛佳宁撒着娇倚在宛湘宁身边,奶声奶气地道:“大姐姐府中设宴,竟不唤佳儿来顽?”
宛湘宁搂着她,笑道:“我何曾不想佳儿来顽,只是担心父皇不放你们出宫罢了。”
宛瑶宁与耶律清莬心中明白,沈建勋一向不喜张扬,若是将请柬送入了宫里,那才是见鬼了。
宛佳宁睁大眼睛,在宾客间扫视了几圈,又问道:“大姐姐,怎么不见沈哥哥?”
宛湘宁听了,眸中一黯,自沈君宜回府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虽然他并不明白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但娘亲不在了却是不争的事实,自然也明白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府中下人知晓此事,看他的目光自然也有些不同,沈君宜年纪虽小,却是极其敏感的孩子,将疑问闷在心里,郁结不解,不过几日的工夫便病倒了。
想到这里,宛湘宁低眸看着宛佳宁,轻轻笑道:“君宜身子有些不爽,便在后院歇着,你先用些吃食,过会儿姐姐带你去看他,可好?”宛佳宁听说沈君宜病了,有些心急,却也晓得不可擅自提前离席,便依言用了几口宫女布好的菜品。
大花厅外间,酒过三巡,宾客已然半酣,正在兴头之上。
内间本是寂静无声,但因宛佳宁的出现,气氛也稍稍活跃了一些,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起了话。宛湘宁安静看着,轻轻笑了起来,侧眸与宛瑶宁同耶律清莬说起了话。
少顷,只听外间传来几声喧哗,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撞了进来,一时停不了步,竟直直地撞在了最外面一席的一位锦衣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