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梨堂院的门,苏海陵的心情依然是一片沉重。
司徒夜的情,她明白,可是……她要不起,还不起啊……
“庄主,您这是?”杨纨从此起来,却见她站在路中间发呆,不禁奇怪地叫了一声。
“杨总管。”苏海陵霍然一省,定了定神道,“查得怎么样?”
“那个中午当班的赵洁死了。”杨纨沉声道。
“死了?”苏海陵一挑眉,“怎么死的?”
“上吊。”杨纨答得很简单,“畏罪自杀。”
“哦?”苏海陵不禁一声冷笑,回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畏罪自杀?”
“是被人掐死再挂上去的。”杨纨补充了一句。
“好好安葬她们吧。”苏海陵一叹道,“杨珏身上剧毒无比,尸体记得烧化了深埋,地牢中也要小心处理,别让庄里的人中了毒。”
“庄主,就这样算了?”杨纨呆了呆,追上去问道。
“不算了又怎么样?”苏海陵一边走,一边反问了一句,也不等她回答,自己接下去道,“这件事,摆明了是查不出结果的,何况,究竟是谁主使的,我也心里有数。”
“庄主的意思是……”杨纨若有所悟。
“去吧,处理得干净些。”苏海陵拍拍她的肩膀,自己进了院子。
出了事,木清尘虽说有些疲倦,但也没有上床,依然一边翻书,一边等着她。
木心炖了参汤,正半哄半劝着自家主子,看到苏海陵进门才算松了一口气,放下碗退了出去。
“怎么又闹脾气?”苏海陵笑笑,坐到他身边,端起参汤,舀了一勺送到他路边,“喝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一个两个都不让我安生一会儿。”木清尘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前的参汤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喝下去。
苏海陵笑眯眯地看着他全部喝完,这才放过了他。
“怎么这就回来了?到底是谁下的手?”木清尘道。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了不是?”苏海陵对他眨了眨眼睛。
“安王,苏玉陵。”木清尘想都不想,很是确定地道。
“杀人灭口,好狠毒的心肠呢。”苏海陵冷冷一笑,脑中不禁回想起当年逃出京城的那一晚,月色下,杨珏不屈不挠的身影。
“在想什么?”木清尘一声轻叹。
“过两天我们就上京。”苏海陵想了想道,“清尘,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过后我来接你?”
“你说呢?”木清尘一手按在自己的小腹,“我和你一起去,不过才两个月,一路平坦些便无大碍。”
“也好。”苏海陵点了点头,从后而环抱住了他,低笑颜,“真要分开,那么久我还舍不得呢。”
“这次去京城,应该不会回来了吧?”木清尘回头问道。
“顺利的话。”苏海陵也不瞒他,更是毫不介意流露出自己的野心。
“司徒夜也会一起去?”木清尘道。
“嗯。”苏海陵愣了一下才点点头,“他要回京城看看父母,一晃已经三年了……而且有他在旁边我也更放心一点。”
木清尘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只听紧闭的窗子外传来几声异响。
苏海陵皱了皱眉,起身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就见玄羽小小的身子从缝隙中蹿了进来,一下子停在书桌上,用小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
“玄冥宫的消息?”木清尘也走了过来。
苏海陵拆下信笺匆匆看了一遍,脸色不禁又阴沉了几分。
“怎么了?”木清尘见她不说话,随手拿了字条去看。
“看来我很快就能见到那位好皇姐了。”苏海陵一声冷笑。
“苏玉陵要到西京了。”木清尘一挑眉,又道,“蓝旌在这个时候出这一招,看来是早已下定了决心,投靠安王了。”
“清尘,你说……我们上京之前,要不要见一见安王殿下?”苏海陵说着,一边拿起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了。
“她有什么好见的?”木清尘撇了撇嘴,不屑道,“没得让我更想吐了。”
苏海陵一怔,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
玄羽这次倒是没有立即离去,反倒是在书桌上蹦来蹦去,将纸张笔墨搅得一团乱。
“别闹!”木清尘一把抓住玄羽的一支翅膀,把它拎了起来。
苏海陵好笑地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救睛遭受虐待的玄羽,一面铺开一张极薄的纸张,拿起笔,沾了墨话书起来。
梅君寒信中除了苏玉陵的消息之外,就简单地说明了玄冥宫内奸之事已经处理完毕,他准备安排好一些事后就北上。
不过那时候他们估计已经离开海月山庄了,还是通知梅君寒直接到京城会合的好。
写完信,苏海陵将纸条卷起,塞进羽腿上系的圆筒里,放飞了它。
木清尘随手收拾了一番乱七八糟的桌子,打了个哈欠。
“今天累到了吧?早点休息。”苏海陵搂着他的腰走向里间。
“你还要干什么去?”木清尘斜晲着她。
“我总有点不放心,出去再转一圈。”苏海陵笑了笑,服侍他躺下,自己披了件披风重新出门。
也许刚好是一片乌云掩住了月色,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个世界可不像现代有那么多的光污染。
“庄主。”两个巡夜的家丁走到近前才看到她,连忙停下脚步叫了一声。
“你们继续。”苏海陵挥了挥手,不管她们,独自往前走。
一转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多了,前世有关于苏澈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被淡忘,她也越来越带入了苏海陵的生活。
杨珏的死,让她想起来当年朝阳宫里的生活,尔虞我诈,宫廷倾轧。
而这一切,马上就到最后终局的时刻了!
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没由来的,她竟然感到一丝兴奋。
三年,不骨闻到过战场上飘荡着的那种鲜血的味道了。
不远处,屋檐下的阴影里,却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苏海陵……她依然那么美丽,只是褪下了柔弱的伪装,更显示了唯我的霸气来。
那人纤细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明媚的眸子里缓缓渗出一颗颗晶莹的泪水,沾湿了蒙面的黑纱。
苏海陵停下脚步,任由夜风从衣领处灌入,虽不觉得冷,但头脑却愈见清晰。
突然间,风中似乎隐隐地传来一声叹息。
“谁?谁在那里?”苏海陵若有所觉,猛地转身,犀利的目光往四周阴暗处一扫而过。
就在这时,乌云散开,皎洁的月光重新洒向大地。
苏海陵在庄里虽然没有随身带着诛邪剑,但出于当特种兵时的习惯,总会随着带着一把匕首。
她暗暗地扣着匕首,默运内功,仔细查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黑衣人望见她那如利剑一般的目光,心中一寒,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
“啪!”的一声,一要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苏海陵想也不想,左手一扬,一把铜钱镖洒了出去。
黑衣人见状,顾不得掩藏身形,长剑舞得风雨不透,终于将所有的暗器尽数打落,当下也不敢停留,一纵身上了屋顶,便要从另一边出府。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苏海陵一声冷笑,右手抓紧了匕首,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青莲一脉的武功本就以轻灵为主,轻功更是一绝,她的功力又远胜那黑衣人,几下便抢在前头拦住了去路。
黑衣人心中一慌,抬手射出几把飞刀,古地,便想借着院中花木掩护暂避一时。
“找死。”苏海陵闪过飞刀,也追了下去。
这一闹早已惊动了庄中的护卫,顿时山庄里到处亮起了火把,除了固定的岗哨之外,所有巡逻中的侍卫都向这边聚集过来。
“没你们的事,都退回去,别让人趁机摸进来。”苏海陵一声沉喝,让所有的侍卫都下去,自己追向黑衣人。
她总有种感觉,那人……是她认得的。
黑衣人慌不择路,只管往没有火光的地方蹿去,不知不觉间竟追逐到了后院的池塘边。
眼见前方碧波茫茫,他不禁愣住了。
就在那一迟疑间,苏海陵已堵住了他的退路。
黑衣人咬着唇,回过头来,下面对着她,露在黑巾外面的一双眼睛里闪过怀念、怨恨、悲哀重重神色,却又带着无比的熟悉……
蓦然间,记忆深处的一个名字渐渐浮了上来,苏海陵小心地叫了一声,“红尘?”
黑衣人听到这两个字,不禁浑身一僵,好一会儿,他抬手,扯去了覆面的黑纱,露出一张苍白而精致的容颜来。
“果然是你,红尘。”苏海陵叹了口气,收起了匕首。
“公主……殿下……”红尘缓缓地张口,艰涩地吐出四个字。
“你真不适合做这种打扮。”苏海陵摇了摇头,“这些年,你和此陌……很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红尘木然道,“主子死了,我们没有被拉去陪葬已经是陛下天大的恩典了,哪里还敢要求其他。”
“是苏玉陵要了你们去的吧。”苏海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我和紫陌原本就是安王派来监视公主的一举一动的,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红尘道。
“那么,这三年呢?她又派你们去做什么了。”苏海陵道,“我记得,你们原来是不会武功的,短短三年能练成这个样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是比不上殿下。”红尘深深地望着她,惨然一笑。
“红尘……”苏海陵又是一声叹息道,“杨珏和赵洁都是你杀的吧?”
“不。”红尘却摇了摇头,“赵洁是安王派来的人,毒是她下的,但那毒药却是紫陌配的,可是紫陌做事实在太不仔细了,竟然不知道杀人灭口,我只好再替他走一趟了。”
苏海陵闻言不禁皱眉,紫陌……那小鹿似的美丽男孩儿,竟然配出那样的毒药来,是恨她恨到极点了吗?红尘,他一向都比紫陌聪明冷静的……
“殿下如果不想杀我,请恕红尘就此告辞。”红尘淡淡地道。
“我不杀你,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了。”苏海陵无奈地道,“三年前,或许是我害了你们,不过……”
“没有不过。”红尘打断了她的话,决然道,“自从殿下走出朝阳宫的那一刻起,就是放弃我们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如果的事。”
“罢了。”苏海陵突然觉得有些心灰,那一日,紫陌夜探海月山庄,临去时那无比怨毒的一眼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红尘告退。”红尘突然跪下了,行了一个很标准的宫廷礼节,随即毫不留恋地离去。
“红尘!”苏海陵并不转身,只道,“也告诉紫陌,从今以后,我俩之间情分已断,是敌是友,都在你们一念之间。只是,下次见面,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红尘闻言,挺直的背影微微一僵,隔了一会儿才道,“能死在殿下手里,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苏海陵猛地回头,却已看不见红尘。
夜风吹过池面,带起鄰鄰水波,满地的枯荷摇曳,一片凄清。
“死在我手里吗?”她低头看看自己白皙的手,然后慢慢地握成拳。
“……庄主……庄主!”杨纨飞掠而来,急促地道,“可有看到刺客?”
“不用再忙活了,人已经直说了,不过赵洁和杨珏倒的确是他杀的。”苏海陵道。
“安王的人?”杨纨道。
“嗯。”苏海陵只是点了点头。
“属下再去庄内巡视一遍。”杨纨匆匆一抱拳,又风风火火地去了。
苏海陵淡然一笑,在池塘边坐了下来。
朝阳宫啊……当初宫里的人,陆桐带着那些村民迁移不易,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到了,紫陌红尘反目成敌,恐怕终有一日自己的手里会染上他们的血,而昊月……昊月……
苏海陵抬头望着明月,不觉深深一叹,不管怎么否认,但心却不会欺骗自己,她的确是想昊月了……
而就在不远处的梨堂院阁楼上,司徒夜披着外衣,手执烛台,站在窗口,远远地眺望着池边黯然神伤的女子……
好想过去陪着她,哪怕是痛苦和泪水,然而……她身边的位置,始终不是自己的。
渐渐模糊的烛光中,只见浅灰色长发的男女慢慢走近她身边,却被她深深地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