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朱隶的病情,激发燕飞的求生欲,是燕飞恢复记忆后,吴翰文和楚暮、萧侗三人经过深思熟虑,想到的方法,因为对于燕飞来说,朱隶是目前燕飞最牵挂的人。
不是燕飞无情,放得下石小路和孩子们,燕飞失忆的这些年,依然同石小路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虽然有些事情在燕飞的记忆中弄乱了,但并不妨碍他享受亲情,也不妨碍他爱石小路和孩子们。
当年朱隶送小芸和索菲亚带着朱鸽、朱麒、朱麟走的时候,安排了包括成刚在内的几个暗门的高手一同前往,加上有阿杰的照顾,小芸和孩子们的安全不成问题。两年前燕飞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也送到了海外,有小芸照顾孩子们,燕飞很放心。
虽然舍不得石小路,但这些年燕飞与石小路恩恩爱爱,燕飞知道,因为自己,石小路没有陪在孩子们身边,如果自己真有个万一,相信马三宝会将石小路送到小芸那里去的。
燕飞最牵挂的是朱隶,当年的压抑越重,如今的反弹越大。恢复记忆后,燕飞满脑子全是跟朱隶在一起的往事,因为被尘封最深的,最不能触摸的,就是同朱隶有关的一切事情。
燕飞的记忆被尘封的时间比朱婳要长出整整三年,朱婳当年能醒过来,很大原因是孩子的呼唤,朱婳昏迷时,她和吴翰文的孩子还不满周岁,在朱婳昏睡的那几天,吴翰文天天让孩子在朱婳的身边爬来爬去,自己也天天呼唤着朱婳,朱婳才能在昏睡三天后醒了过来。除了对吴翰文的眷恋,更多的是母爱的天性。
燕飞不能靠母爱的天性来唤醒,要唤醒燕飞,除了石小路的爱,就要依赖燕飞对朱隶的牵挂,甚至,朱隶对燕飞的作用,要大于石小路。因而萧侗会将朱隶送给他的令牌托燕飞带回去,吴翰文会郑重拜托燕飞代大家问好,楚暮也会编出朱隶病重,盼着燕飞回去的消息。
燕飞整整昏迷了七天,在第七天的清晨,终于醒了。
虽然目光呆滞,虽然表情单一,石小路还是抱着燕飞又哭又笑了好半天,但最终,燕飞还是不认识任何人,好在,他对石小路没有表示出明显的抗拒。
但有一样东西燕飞却记住了,清醒的那些天,燕飞写给朱隶的信件。
燕飞写给其他人的信石小路可以代为保管,唯独写给朱隶的,谁也不让动。
另一个让楚暮吃惊的是,燕飞的武功还在,楚暮有一次拿东西,无意中碰了一下燕飞写给朱隶的信,差点被燕飞打伤。
朱婳看到谁都是一副开心的笑容,燕飞则什么时候都没有表情,且很少说话,就算说话也都是单音,楚暮怀疑,燕飞的语言功能被破坏了,表情功能也被破坏了,但不管怎么样,燕飞还活着,还能走路,能吃饭睡觉,这已经是想象中最好的结果了。
路上走得不快,临近新年的时候,燕飞、石小路和楚暮才回到北京。
吴晨将他们接进了京王府。
朱隶失踪后,永乐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将京王府赐给朱隶,并命令吴晨住在京王府,代为管理。
朱隶失踪一年后,大臣们都知道了朱隶病重失踪的消息,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打京王府的注意,南京京王府事情大家还记忆犹新,大臣们都知道,就算朱隶不会回来了,永乐帝也不会收回京王府的,在永乐帝的心中,有一个府宅在那里,就有一份念想。
阿德仍然是京王府的管家,看到燕飞回来,居然跟石小路一样,又哭又笑了好几场。带着燕飞挑院落时,燕飞居然到了天轩阁就不走了,不话说也不动。
其实这座天轩阁燕飞恐怕只是在十多年前住过一两个晚上,但这里留下了朱隶太多的东西。
也许在燕飞的潜意识里,还记得朱隶。
永乐帝得知燕飞回来了,专程到京王府看望燕飞。
毫无意外的,燕飞根本不认识永乐帝了,见到永乐帝,依然毫无表情,也没有说一个字。
石小路把燕飞清醒时写的信交给永乐帝,里面记载的都是燕飞这些年当布政使的心得体会以及对交阯未来方向的想法,永乐帝看完,走到燕飞身边,将手搭在了燕飞的手上。
永乐帝的这个动作把站在一旁的吴晨和楚暮下了一跳,生怕燕飞使出武功,伤了永乐帝,好在燕飞并没有表现出厌恶,任永乐帝握了一会,之后带着燕飞的信,离开了京王府。
看到燕飞,永乐帝更加思念朱隶。
朱隶还会回来吗?何时回来?
永乐二十年,永乐帝第三次带领大军出征蒙古,这次的征讨对象同第一次出征一样,鞑靼的阿鲁台。
随后的两年,永乐二十一年,永乐二十二年,永乐帝第四、第五次出征蒙古,征讨对象都是同一个人,阿鲁台。
征讨阿鲁台自然是永乐帝的目的之一,永乐帝私下里的目的,却是找他的小儿子,朱高爔,蒙古名字:也先土干。
皇天不负苦心人,永乐二十一年,永乐帝第四次北征,终于找到了他,父子两人回到北京城时,受到了最隆重的欢迎。当然欢迎的是大明朝皇帝凯旋和蒙古小王子也先土干归顺。
那是永乐帝除第一次北征外,最开心的一次北征。唯一遗憾的是,苏蕊没有回来,一年前,苏蕊永远地留在了蒙古,留在了黄金家族创业的地方。
虽然朱高爔在外面飘荡了近二十年,并没有创下什么丰功伟绩,但朱高爔不后悔,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创造历史的,他努力过,争取过,没有遗憾。
永乐二十二年,已经六十五岁高龄的永乐帝哪里也不想去了,儿子已经回来了,他只想在皇宫里,安安静静地等朱隶回来,朱隶失踪了十年,所有的人都认为朱隶早已不在人世,但永乐帝不愿意相信,迁都到北京后,偶尔的,永乐帝也会去天寿山脚下朱隶失踪前最后出现的那三间草房看看。
吴晨也执着地一直在打理着那三年草房,燕飞回来后,打理草房的人多了三个,燕飞,石小路,楚暮,燕飞每次来,都会把吴晨每年为朱隶和沈洁准备的衣服都拿出来,摆了一床,然后坐在一边,等着石小路来叫他的时候,再把所有的衣服收起来。
石小路总是觉的,燕飞还记得朱隶。
阿鲁台绝对是个依靠战争而活着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不停地在打仗,同大明朝打,同瓦刺打,同后来的朵彦三卫打,只可惜打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留下,最终被瓦刺的脱欢所杀。
其实公平地说,阿鲁台也不是个好战的人,他这一生之所以不停地在打仗,很多时候都是不得已的,不打就要被别人吃掉,虽然最终,他还是被别人吃掉了。
有些仗不是不想打就可以不打的。永乐二十二年的这一仗,对战的双方,永乐帝和阿鲁台,从他们个人的角度讲,都不想打。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那个位置上,更身不由己。
于是,永乐二十二年四月初五,永乐帝第五次带着五十万大军出征了。
这一次,张辅领了帅印,同行的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叫杨荣。
临出征前,永乐帝最后一次去了朱隶的三间小草房,并在那里留宿了一夜,在书案上留下了古诗一首: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一首唐朝王翰写的凉州词,永乐帝此时的身体状况很差,实在不应该在亲征了,但前两次亲征,都是打着惩戒阿鲁台的旗号找儿子,这一回阿鲁台再一次骚扰边境,永乐帝只能再次亲征。
很长时间以来,永乐帝将这三间草房当成了朱隶,到这里跟朱隶说说话告个别。等待了十年,永乐帝觉得自己也许等不下去了。
有句俗话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张辅经历过靖难的洗礼,三征安南,二征漠北,当然不是熊将。永乐帝靠八百人起兵,最终坐上了皇帝的宝座,登基后五次亲征漠北,更是一时无二的军事指挥家,更不是熊将,但,廉颇也有老的时候,程咬金也有拿不动板斧的年龄。
永乐帝老了,他已经六十五了,这个年龄早该享清福了,况且,他的身体大大不如从前,行军打仗已然不是他的身体所能负荷得了的,最重要的,永乐帝没有了气势,他没有了当年睥睨天下的气势,没有了一扫贼寇的雄心,也没有了一心寻找儿子的痴心,他倦了,大明朝这座马车他不想拉,也拉不动了。
如果这支大军只有张辅带领,气势肯定会强很多,但此时由永乐帝亲征,永乐帝缺乏了气势,整个大军的气势立刻就降了下来。
张辅没有朱隶的本事,既不能让永乐帝重新拿出当年一征时的气魄,也不能调动大军的积极性,让大军意气风发。
如果朱隶在,他会怎么做?张辅望着闲散的大军问自己。
如果朱隶在,一定会坚决反对永乐帝在这种身体条件下亲征。这些年,真正关心永乐帝的,只有朱隶。出征前,张辅不是不知道永乐帝的身体状况,可是面对满朝文武激昂的出征热情,张辅没有反对,只是积极请战,他希望有他在永乐帝身边,能为他分点忧。
六月,大军出发到达达兰纳木尔河,这里就是原先阿鲁台出没之地,然而阿鲁台已经不在这里了,永乐帝望着茫茫的草原,终于决定班师回朝。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希望能早点回到北京,也许朱隶回来了,能见到朱隶最后一面。
朱隶确实回来了,此时,正在赶往永乐帝返程的必经之路,也可的里速大草原,也进今天的锡林郭勒大草原。
十年前,朱隶离开京王府前两个晚上,沈洁和朱隶两人进行了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懂的谈话。
“哪天?”沈洁问。
“我不知道阳历8月12号是阴历几号。”朱隶蹙蹙眉头。
“阳历和阴历差不多差一个月,就按一个月算。”沈洁拿出纸。
“从北京到海拉尔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朱隶坐在沈洁的对面。
“那就多算点把,四十五天,把误差打进去。”
“好,什么时候能算出结果?”
“没有计算器,得算到明天早上了。”沈洁没抬头。
“辛苦你了。”朱隶吻了一下沈洁的额头。
沈洁回头对朱隶笑笑,拖着朱隶的手送他到床前:“你睡吧,不用陪着我。睡不着躺着休息,你陪着我,我算得更慢。”沈洁像哄小孩一样拍拍朱隶的手。方要转身,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早一年回来,你们互相陪伴一年,不要让皇上第五次北征。”
“无论如何,我也拦不住皇上第五次北征的,因为历史改变不了。而我现在的身体情况,说实话,是不是真能再撑一年,我也没有多大把握,所以尽量把时间安排得早一些,让永乐帝最后看到我的时候,我还活得好好的。”朱隶握着沈洁的手说道。
沈洁的眼泪啪的一下掉在朱隶的手上,连忙用手擦掉,对朱隶勉强笑了一下:“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躺下休息吧,养好精神,我们的事情还很多呢。”
两天后,天寿山脚下的三间草房中,朱隶和沈洁在黄克明的监视下,使用了时空穿梭器。
黄克明上哪里找他们去,在一瞬间,朱隶和沈洁已经穿越了十年。
仍然是那张大床上,时间却从半夜变成了下午,当然,差的更多的是十年。
朱隶和沈洁穿着沈洁设计的,像鱼皮一样贴身的衣服,并肩躺在大床上。
十年了,屋里仍然很干净,几乎纤尘不染,沈洁知道,吴晨仍然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朱隶奇怪的命令。
“朱隶。”
“嗯。”
听到朱隶虚弱的声音,沈洁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你怎么了?”
“头晕得很,不能动。”
“疼不疼?”
“有一点。”
“我给你揉揉好不好?”沈洁的手轻柔地放在朱隶头的两侧,见朱隶没反对,轻重适度地为朱隶揉着。
半晌,沈洁低声问道:“好一些没有。”
朱隶没说话,忽然一推沈洁,翻身趴在床边,一顿狂吐。
沈洁轻轻拍打着朱隶的后背。
朱隶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去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转过身对着沈洁笑了一下:“没事了,好多了。”
“头还晕吗?”
“还有点。”
沈洁扶着朱隶躺下:“你休息一下,我去打点水来。”
朱隶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沈洁回来时,见朱隶睡着了,没惊醒他,轻轻把地收拾干净,换了件衣服出了门。
黄昏时,沈洁带回来一些稀粥,一点小菜,还有准确的日期。
朱隶已经醒了,睡了一觉,头脑轻松了很多,看着吴晨每年都为他准备的新衣服,欣慰地笑了,然后,他看到了永乐帝留下的那首古诗:
古人征战几人回。
难道永乐帝已经有了预感?
“你醒了,好一些吗?”沈洁推开门,见朱隶站在窗前问道。
“好多了。”朱隶走过去,接过沈洁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有胃口吗?能吃点东西吗?我买了稀粥。”
“我想可以。”朱隶动手将食蓝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问过了,今天是永乐二十二年六月初四,比我们预先估计的晚了八天,还是我小数点后面舍弃的太多了。”沈洁摇摇头,遗憾地说道。
“你都算到小数点后面七位了,十年就差八天,洁,已经很棒了。”朱隶绝对赞扬目光,看得沈洁的脸慢慢红了。
“那个,我已经给吴晨送了信,他最迟明天早上,能赶着马车过来。”沈洁好不意思地岔开话题。
吴晨接到信,惊讶地半天没有说话,坚持十年不间断地打理三间草房,只是坚持一个信念,真没有想到朱隶真的回来了。
怕自己眼花,不是真的,吴晨跌跌撞撞地跑进京王府,将信件交给了楚暮。
楚暮也定格了半天,然后两个人以最快速度冲出京王府,跳上马车,直奔天寿山脚下。
沈洁说吴晨最迟第二天早上到,事实上吴晨和楚暮到时,朱隶和沈洁还没有睡,烛光下,沈洁轻柔地为朱隶按摩着头部,两个人低声讨论着寻找永乐帝的计划。
看到朱隶和沈洁印在窗纸上的剪影,吴晨的双目不禁湿润,方要伸手敲门,让楚暮一把抓住,悄悄将吴晨带离了窗前。
“别打扰他们,太晚了,这个时候进去,爷这一夜的觉肯定睡不好了。”楚暮轻声道。
吴晨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我太冲动了。”
楚暮蹙蹙眉头:“看样子,似乎爷的病并没有好。”
“这十年,也不知道爷去了哪里,当年那个锦衣卫整整找了一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的情报组,也没有收到关于爷一点消息,爷的隐匿功夫,绝对是第一。”
楚暮苦笑:“我只希望爷能找到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