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倦了,掩口几个哈欠起身,湘绮雪狸左右扶她起身下去休息,众人恭送。
行至后堂,老夫人目光恰落在湘绮身上,看她依旧是清丽动人,只眼圈红红的似有无限心事,低个头,垂个手,如一枝本是高贵的兰花被遗弃在乱草丛中。
“丫头,这是怎么啦?眼睛怎么红,肿了?还为雪儿那丫头随口的几句话挂心?”夫人依旧是和气一团。
雪狸尾随其后给老夫人送茶进来,趁机接道:“老太太果真是个体恤下人的慈悲菩萨心肠。我们小......是得知了抚养她的ru娘得了怪疾卧床不起,一时要筹措三千两银子才能保命,这才急成这步田地的。”
湘绮不曾想雪狸如此大胆,未经盘算的脱口而出,后悔也来不及,只得敷衍道:“照理说,生老病死都是天数,只是ru娘养我一场。”
老夫人更是长吁短叹道:“也是她福薄。好端端的养大个名门千金,本指望着这一生的衣食无忧了。谁承想主人家遭此大难。怪可怜的,去账房从我账上支取二两银子,好歹为她补养些吧。什么病,要三千两银子,抢钱呢?莫不是被江湖的野郎中骗了去,误信了他们。不日宫里的薛太医来替我看病,也替她看一看。”
听老夫人这么说,可见她是认真了去,雪狸可是急了,眸光一转接了说:“还是老夫人是善人。只是ru娘如今污秽的病体,又不宜挪动的,就不劳动宫里的太医了。”
主仆二人都不由各捏一把冷汗,不想弄巧成拙了。
因湘绮寿筵的差事办得好,老夫人心悦,特吩咐人打赏了各式糕点面果,罕见的岭南水果,几件簇新的衫子。东西送至小丫鬟们居住的厢房,众人齐涌围上来看个新鲜。湘绮倒不吝啬,一一将赏赐分发给姐妹们,众人各个欢喜。
湘绮打发雪狸去见老关周旋小弟寿奴的事,自己提了香盒去大公子的清濯斋焚香。
“香姑娘,你如何跑后园来了?前面都忙得四蹄翻飞了。”迎面匆匆而来的田婆子问,打量她一身衣着,毫无丫鬟们今日一体的桃红喜气,更是生疑。湘绮认出是四姨奶奶身边的奶娘田婆子,是个好管事儿的。
湘绮就堆起温然的笑,那眼弯弯的就笑做一条缝,一抹红晕上了面颊,羞涩应着:“是太太打发湘绮去大公子的清濯斋焚些香丸,驱驱房里陈气。”
“姑娘可是
看到大公子的人了?侯爷正派人四处寻他呢。侯爷大寿喜庆的日子,达官贵人坐了满堂,这迎来送往的活计可都是累了二公子在奔前忙后的张罗,单单不见大公子的人影呢。”田婆子满口牢sao。
湘绮只听人说大公子卓梓是特意赶回府里为老爷贺寿的,即便有不妥之处,怕也轮不到下人来评议。她无心为此纠缠,更怕雪狸此时出现被她撞了去,就望了四周含混应付一句:“怕是人多,应酬哪位熟识的大人去了吧?”
田婆子瘪瘪嘴喋喋不休的牢sao道:“左不是被皇上钦点了要入宫当皇子们的师傅得意呢,眼长去天上去了。不过多读几本书,就神气过了咱们二公子了?二公子随老侯爷征战疆场,大破敌军,三千人马就夺下突厥人两万人守的城池,功劳大吗?皇上都封咱们二公子为骠骑将军了,十八岁的将军呀,人送绰号‘小周郎’。谁家能有这么个儿子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偏是老爷对两位公子厚此薄彼的。”
湘绮心一动,对卓柯的钦慕又添了几分,如何也想不出那温润如玉的人儿金甲兜鍪,胯下骏马,挥戈马上号令三军如何的威风凛凛。三国时那大都督周公瑾怕也是如此吧?
田婆子说着狠狠折了几只花,扑簌簌一阵花瓣雨洒落入湘绮脖颈满身。一边抱怨今年的花不如往年的茂盛,又抱怨这桃花色泽也略逊了往年些,牢sao一阵子总算离去。
湘绮挽了提篮一路向大公子的清濯斋而去。
青石板小径被细雨洗得油亮,暗绿一片是陈年的苍苔,好个幽静的院落。才抽头的青草从石板缝间探出头,离离落落参差不齐。一步步走来,仔细了脚下的湿滑。湘绮的裙摆沾了雨,有些沉垂。衣带当风,碎步款摆,踏着风声细密寻来。偶尔有翩飞双燕归来细雨中,扑楞楞地盘旋又飞回梁下,小院旋即又复归沉寂。房屋、游廊、栏杆都是木质本色,镂空的轩窗精巧纤质,在这雕梁画栋的卓老爷府中却显得有些异调。门斗横一块黄花松板,镌刻着古拙的三个篆字-清濯斋,苍劲虬然很是别致清新。
门轩大敞的,想必是丫鬟婆子们才打扫干净,四下望去,也没个人影。府里上下的奴才丫鬟都去前堂伺候了,风中还依约传来前院热闹的鼓乐声,爆竹声。听说这位大公子怪癖素喜清静,平日他在书房,丫鬟婆子们连门都不许靠近的。湘绮倒是满心好奇,不知这清濯斋是个什么灵圣
所在?更有她和雪狸的多少秘密被这大公子误听了去?想来心里便是阵阵不安。
若他果真是个文人清流的xing子孤高冷傲的,她倒不妨去试他一试。
“是香花姑娘呀,大公子出门了,你焚香要格外小心炭火才是。”婆子在院里嘱咐再三,提个扫帚离开。湘绮携了香盒料子进到书斋内,仰头看中堂上一副《孤山烟雨图》配了一联:“大荒流日月,广宇濯星辰”,刀削斧凿的魏碑体,返璞脱俗更显苍凉。都说大公子卓梓是个古今难得的才子,文采风,流,少年英才,连皇上只见他一面就喜欢得要召他去宫中执教。看这几笔字,颇有番风骨。想到自己自幼饱读诗书,如今落魄为奴,已是同这翰墨无缘了,湘绮就满怀感慨。
供案下一矮桌,上置鎏金云兽博山炉,镂空云纹。她俯下,身,将带来的香料一一取出:杜衡,甘松、苏合、玫瑰瓣、冰片、龙涎、捺多、丁香、水沉香、檀香、麝香、白脑、白芷……哗啦啦一声倒满金盘。举目四望这房中的格局,藕色的纱幕低垂,淡黄,色的帐幔结顶,黄花梨的家具书架,心里便有个大致,就单单分出些味苦而辛带了清凉感的甘松,略配了些冰片、龙涎,一点点苏合膏子调配起来。
调香焚香的手艺是娘亲教她的,自幼她就随在娘亲身后摆弄那些香丸、香饼。娘焚的香,那香气清远持久,低回而悠长,能渗入帘幕衣襟,身上指尖都留有似有若无的一股淡香。如今,娘亲去了。
娘亲曾说,“焚香”最忌直焚火燎,心急是不行的。这炭火须是燃得慢,火势低微而不灭。
就将小块炭墼烧透,置于香炉中,用银签子拨了细香灰埋了,待燃得略热,再将香灰上戳上几个孔,洒上银谢、金钱、云母来“隔火”,调制配好的香料调匀放置在上,炭火微薰那一层“隔火”,上面的香料气息缓缓散发,一阵香风袅袅,低回悠长。
她从袖笼中探出手去试火气紧慢,凝神静看那香气升腾,清润冰凉的气息直如脾肺,就这样侧头凝神望着,恍惚间又嗅到那盈在娘亲衣袖上的淡然香气,看到娘亲那温和的笑脸,柔柔的指尖轻抚她的面颊。
她将香炉垫了棉布挪去几案上,却听一声:“留心了!”,惊得湘绮手一抖,银签子落进香炉中,慌得去取,被炉盖烫了手,手一松,嘡啷啷炉盖落在地上,落荒狼狈,谁曾想这房中竟然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