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负气地看着武照,她却不为所动,依旧一副等着他回答的淡然模样。
“太子殿下是觉得不太好开口么,不用拘泥的,这是皇上的吩咐,您在甘露殿就像在东宫一样、”
“行了,别说了。”李治打断武照的话,不耐烦道:“选几个安静点,不多事的。”
“哦、那就是选幽雅温文的女子了,不过多不多事,我可不太敢保证,因为……”后面半句她用的却是唇语,说完后唇角微微一扬,做了个调皮的表情,脸上却又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状。
李治见她这副神情,心里倒是有些高兴,只要不是冷淡的面具就好,遂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怎么,莫非父皇有什么安排?”
“皇上安排这些做什么,你才当上太子,妻妾也不算少。是那些后妃啦,急着献殷勤,明里暗里荐人来殿中伏侍,我可不敢一直装傻。”武照倒了杯茶,遮掩自己的窃窃私语声:“其实也不能怪她们,宫里日子实在太闲了,总得找些事情做嘛。反正对你也没什么坏处,名花养眼,即便不能知心,至少还能悦目呢,对吧。”
“对什么对!”李治见她那俏皮模样就来气,不禁像儿时对待两个妹妹那般,用指节敲了敲她的额头。
这突然的亲昵举动让武照有些无措,竟慌乱地低头,脸颊也随之泛起红晕,看来她的调皮只限在面上,稍稍有点行动,便娇颜含羞了。
武照缓了心绪,悄声叮嘱道:“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表面可千万装得像一点,若是被人看出端倪,我就要倒大霉了。还有哦,你装得难亲近一点,不对不对,应该装得喜好无常才好,今天看这个顺眼,明天看那个顺眼,让旁人猜不透你的心思,这样她们就不能怪我不用心揣摩,给她们传递消息了。”
“怎么,你不高兴了?”武照意识到李治神色变得低落,轻轻住了口,贴在他耳畔问道。
“……”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利用你?因为周遭麻烦多了,便假意同你做约定,让以后的日子、顺风顺水?”武照这么说的时候,只有轻浅的气息在李治的耳边萦绕,其余动作皆无,简直好似虚飘飘的梦境,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身为皇子,李治当然不可能没被女子(撩)拨逗弄过,因此他心里清楚的很。武照若真有此心,也不会像试探水温这般,轻轻一触,这举动比起引(诱),得罪他的几率反而更大。
“败兴的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李治拿起莲花青玉杯,欲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武照竟像担心他饮酒似的,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李治愣了愣,有种被关心的温情与暖意,至少她对父皇可没有这般柔情。
“别生气了,我会帮你的。”武照低低的声音,宛若和风的轻吟:“‘利用’两字不好听,其实,心甘情愿地被利用,不就是诚心的相助么,我们既有约定在先,言谈间就不用那么冠冕了。”
“可你是怎么从云淡风轻变得心甘情愿的?不见得是因为相信我。”李治语气犹疑,觉得自己心绪不宁,武照更是心意不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情丝虚幻如浮萍,让人魂乱又情(迷)。
“反正也没人可相信,不如选一个、即便被骗了,也不会太后悔的人好了。”武照鼓鼓嘴,指尖在他手背上划着,写的好像是个“心”字。
“你对我的断言,还真是……挺含蓄啊。”
“没办法,你自己要玩火,怪不得我。”武照说完,柔荑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抹,仿佛将那无形的“心”字擦掉,让李治的心疏疏一空。
呵,这小妖(精),真是在玩火。可也不见得,就是她的本性。
不知你能否摆脱暗器的命运,也不知约定能否言明心迹,可一腔情愫无处安置,只好同你将计就计,真情做假戏。
李治无奈地觑着她,她已不动声色地退回一丈之外,非常稳妥的距离,滢滢星眸还漾着机敏的涟漪,他倏然想起那次她应对李承乾时的机巧,现下与那时相比,倒是不见冷意。
“你对我……有情吗?”
许多年后,他曾这样问她。分明携手走过那么长的岁月,迟疑的心却依旧无法安定。
那时,她碧秀滢澈的眼眸已漫上月夜的幽寒,唇畔的笑容也被冰凌染得冷(媚)幽.艳,唯那只手的温柔不变,轻轻放在他的胸口,缱绻绵延,春回心间:“情啊,问一次,减一分,不过再怎样减,也没有完的时候……”
“我们没有完的时候……”他微笑着,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他听过的,最安心的承诺。
*
两天后,武照便选好了八名宫娥,安排她们在甘露殿的侧殿,也就是李世民特意拨给李治的书房和饰室当值。因为怕拘于行迹,武照没有特意让她们向李治行礼,只让她们四人一班,守着伺候便是。
李治心里万分不愿,本来就只能偷偷摸摸地说几句话,这下倒好,四个人站着,八只眼睛盯着看,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且她们还都是带着任务和后台来的,简直要把他“框”成圣人。
谁成想,李治这里发着愁,王丹芸那边则是直接发怒,再加上她的傅母打探到八名宫娥全是武才人所选,而且个个姿色出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太子妃,依我看那武才人定是记了仇,要报复我们才对。否则她一个才人,插手太子的事做什么。”傅母分析道。
“嗯,看来芳姐姐的话说得很对,她就是那种仗着有几分美貌和才气,一心想着攀高枝的女子。可出身摆在那里,如何攀得上,于是便各种使坏见不得别人好。”
“是啊,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一番,让她以后安安分分地当奴婢,再不敢胡来。”
“可我们怎么教训啊?她是皇上的嫔姬,我们若是召她,岂不是有越礼之嫌。”王丹芸有些犯愁,她在李世民眼中可是娴柔乖巧的小儿女,如今新晋为太子妃,更要表现出兰心蕙性,母仪天下的气韵来,万不能因小失大。
“这个容易,之前衡山公主不是说武才人会折什么绢纱蝴蝶吗,您就先诓她过来,说有事商量。她来之后我们先让她教宫娥折绢纱,给衡山公主筹备生辰之礼,介时您再顺口问话就行了。至于拿捏过错这层,就由老奴来办。我就不信,她一株豆蔻枝头的小花,还斗得过我这块老姜。”
“嗯,还是傅母有主意!”王丹芸展颜一笑。
两人计划好后,便挑了个武照不当值的时间,遣宫女去掖庭把她请到东宫。
毕竟不是理直气壮,王丹芸怕临时有客来访被撞见,没敢在寝殿和花园里见武照,而是选在比较僻静的竹苑,另一侧的院子住着不受宠的姬妾,即便传闲话也丝毫没有说服力。
武照一听宫女说东宫,便猜到王丹芸设好了局,等着自己去受训。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反正要罚一次,总比让她扑几次空,怒气更盛的时候被罚要好。
于是,武照这会正平心静气地坐在石凳上,教两个宫娥折绢纱。也许是她今天运气太好,王丹芸的运气太差,王丹芸正要开口问话,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
武照唬了一跳,抬头看王丹芸,王丹芸更是慌乱不已,连声遣宫娥去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