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年华(2)

“没什么,我先告退了。”武照行了礼,很干脆地转身离去,似乎怕多待一会儿,就把自己错认。

自己说了谎,她却没有。那自己……像谁?李治看着她的背影,心生惆怅。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陶安疑惑地打断了李治的思绪。

“帮我去查一件事。”李治沉声开口:“查清楚,那个穆飞闹着要为武才人退婚是什么时候。还有那个沈铭鹤,为她打群架又是什么时候?查仔细些,别让人知道。”

“殿下,您、”

“别多嘴,你去查就是了。”李治揉着眉心,压低了声音:“然后……沈铭鹤的画像,给我拿一幅过来。”

穆飞他见过,相貌与秉性都和自己不同,那很可能就是沈铭鹤了。

陶安办事效率还挺快,两天后就把消息全都打探到了。穆飞是在去年三月上旬到山郊赏春,对在山下放纸鸢的武照一见倾心,当时便兴奋地问人家姓甚名谁,但武照却说了个假名诓他。穆飞回城后苦寻了好几日,才知她是武家的二小姐。由于穆飞闹着退婚,他的母亲穆夫人还特意找过武照,好像把她数落了一顿,穆飞居然赶来“相救”,连声向武照道歉。

“再之后的事,由于没有知悉人,便不太好查了。不过、暮春的时候穆公子在一家酒馆喝得大醉,据酒馆的堂倌说,中途还有一绝色女子前来找他,同他说了番话,两人还对饮了一阵,我听描述,那女子估计是武才人。”陶安暗暗打量李治的神色,他却背转过身,刻意回避。

这武才人是开罪了殿下吗?以至殿下想查清她的底细,以后好有个把柄?不能够啊,这哪是他们晋王殿下的作风。

“沈铭鹤呢?”李治继续问道。

“沈公子的事官衙有记录,是去年四月初三被收的监,后来他祖母和母亲各处找人帮忙,初十才放出来的。”

四月初七,是自己和她初遇的日子。不用说,朝中臣子多少能听到消息,知晓父皇每月会有一两日到长孙大人的府上,饮茶对弈,她一定是在舅父的府邸外边候着,等父皇驾临,向他伸冤求情。

沈铭鹤一介温文书生,为她当街打群架,她一个官家小姐,为他冒险拦圣驾,他们两人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

她使计策让父皇对她生厌,又耍心机躲开李承乾的轻薄,这些,都是缘于心底眷恋的俊逸少年吗?

“……沈铭鹤的画像呢?”李治怅然开口。

陶安从袖口拿出纸张,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殿下,那沈铭鹤的父亲是独子,又英年早逝,他由祖母和母亲抚养长大,秉性素来清高超逸,出了这事之后、对他祖母和母亲打击很大,据说武才人还去过沈府,可能想道歉,结果人家老夫人求她,别祸害自己的孙子。”

“后来呢?”

“沈府家丁说,她冲进雨里跑了。”

李治闻言默然,打开手中的纸张,好像、真的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幽兰院相见那日,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不是一见铭心,而是似曾相识。

“小琴,窗上系的绢带不怎么香了,你去问武才人再要一束。”

李治踱步到廊下,听到衡山公主吩咐宫女,不由抬头望向窗格,那纤纤素手又出现在了眼前,似白蝴蝶般轻轻挥动,可心里,却仿佛有一支细长的发钗,划下一抹隐痛。

“想必是药味太难闻,蝴蝶都不愿来了。”晋阳公主倦怠的声音,让李治揪心,妹妹缠绵病榻,自己还想着这些无谓的事。她已经是父皇的人了,不论她心里念着谁,又能怎样?而自己,更不能怎样。

他抬了抬下颔,示意宫女小琴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你问武才人,有没有闲余的绢纱蝴蝶?没有的话,就让她给晋阳公主做一些来。”

“是。”

谁知小琴还未出院门,就迎面碰上一个宫娥,那宫娥手里捧着匣子:“你是晋阳公主的侍女吧,这是武才人让我送来的,公主玉体欠安,我就不搅扰了。”

“打开看看。”李治说道。

小琴应声,轻轻打开锦匣,不由“呀!”了一声,匣内放满了五彩斑斓的绢纱蝴蝶,简直栩栩如生。

“给公主送去吧。”李治的语气很平静,心湖却漾起层层涟漪。

“殿下,今日太子和魏王都到甘露殿问安,陛下请您一同去沐春阁小酌。”李世民身边的内官过来传话。

李治也没什么心情准备,直接随着内官过去了。行至园中,并未听到父皇的笑声,莫非又聊得不好?两位哥哥这段时日越发有了剑拔弩张的意味,李治颇为犯愁地步入阁中,却一眼看见侍立在旁的武照。父皇对她已经这般亲厚,连皇家兄弟间争锋隐晦的谈话都不用让她避嫌,带在身边吗?

李承乾是太子,衣食用度都有特定的规格,魏王李泰素来宠禄过盛,此时一袭棠红色闪银蛟的锦袍,在阳光下格外晃眼,相比之下,自己身上的轻便罗袍实在有些相形见绌。怪了,自己怎会突然在意起这些?因为她吗……

李治行礼入座,气氛果然同他预想的那般不好,还是李世民转开话锋,谈些山水花鸟,与避暑别宫的建造。

闲话了一会儿后,李泰铜爵中的酒饮尽,武照俯身为他倒酒。这时李世民正好侧头同李承乾说话,李泰便把手中的物什往武照的袖口一塞。武照惊得黛眉一跳,却只得站回李世民身后,拢好衣袖。

这一幕,除了李世民,李治和李承乾都看得真切。李承乾即刻剜了李泰一眼,李泰则得意一笑,继续执杯饮酒。

两个哥哥会借着她先争斗一番吗,倘若让父皇知晓,定会把错归到她身上,她本就有狐(媚)的名声,流言断不会放过她的。在民间惹出祸事,进宫后又离间皇家亲情,这罪名一个弱女子如何担的起!

李治心下紧张,不由抬头朝她看去,却见她淡淡地平视前方,星眸倒映着自己身后的芍药花丛,粉色菱唇轻轻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无妨。

是在对自己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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