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御座上的只要是个活人,大抵就是没法人人信服的。
李昱一条血路杀上御座,此后御极二十年,底下照样各自心思;先帝是近十代赤月皇帝里唯一一个中宫凤后所出的嫡女,再也没人这么正统的,反倒是她的妹妹们一个个心思活泛,她驾崩了也没见有几个伤心的。所以她这个根子上就不正的,真要甫一登基就海晏河清的,大概也只能做梦的时候才能见到了。
所以她很努力,努力到了甚至把脾气都藏起来的地步。但,是人就有底线。那起子心思不正的,最不该的就是把主意打到了她女儿身上。
李凤宁眼中闪过一丝暴虐的戾气。
她还是秦王的时候,明目张胆到掳走染露,如今居然胆敢把主意打到李璋身上。
而且最为恶毒的是,其实在孩子身上悄无声息地挂上一块玉佩,其实要比掳走孩子困难得多。但是对方仍然这么做,简直就差没昭告天下她视宫禁为无物,能为所欲为了。
而这种行事手段……
“启禀陛下,魏王求见。”当值的仪令进来禀报。
李凤宁眉头一皱。
“她又有什么事了?”
李凤宁丝毫没想掩饰她的厌烦。
在她做了母亲之后,终于也是能够理解当年李端的心情。但是更显然的是,当她念着李端在她刚刚成为秦王时的和善,因此想要与“姨母”更亲近一点的时候,李端却突然又变回过去的那个她,甚至变本加厉起来。她置疑李凤宁的任何决定,总是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用生硬的语言斥责她。
连一旁当值的凤阁学士都一缩脑袋,显然也是深知李端每回来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又生怕李凤宁问她。
但无论如何……
李凤宁抿了下唇。
魏王就算不是她亲娘也是她姨母,总归是她长辈。在她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之前,她是不能不见她的。
“宣。”李凤宁仍然没法和颜悦色,只是冷硬地应了声。
仪令赶紧去了,不一时另有人领了一个紫袍金带的人进来。
她并无沉湎酒色的恶习,因此虽然年近五十,依旧显得十分精神。又因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的尊贵与自矜,瞧着便是一副天家贵胄的模样。
罢了,好歹她并不是恶意。
“魏王今日来有何事?”李凤宁做不到和颜悦色,起码语调是平和的。
“我竟不知道你竟如此蛮横刚愎!”李端素来就是严正到刻板的人,此时再拉着脸,自然就更显得不好相处了。
而李凤宁的第一感觉,却是错愕。
李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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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在指责她?
错愕之后,李凤宁只觉得一阵荒谬。
她一直觉得李端不管是贤是愚,至少在维护帝室威严上是确实做到了。所以即使她清楚地知道,李端从来没有自己独个儿做成过任何一件大事,她还是把监管宗室贵女读书的重任交到了她手里。
但是她现在居然能不问缘由地当面指斥皇帝?
她以为自己是谁,李凤宁又是谁?
李凤宁因为愕然而沉默,显然被李端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
“萧明楼刺燕州劳苦功高,皇姐多次下旨褒奖。你居然下旨申饬,简直不知所谓!”李端沉声道,“令仪当年在驲落救你,后来勤勤恳恳跟着你做事,就算不提救命之恩,如此良才美质人人都想着笼络,偏你倒好,竟然撤职。如今以后还有谁敢为你出力,还有谁会用心做事?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就答应了皇姐,竟把江山交到你这样的无知小儿手里……”
“够了!”
李凤宁前头听着只觉荒谬,毕竟李端从来就不曾试图了解过她做的任何事,但是当李端说到“后悔”的时候,她只觉一股怒气“轰”一下上涌。
她“砰”一下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胡言乱语够了就给朕出去!”
李端一呆,显然没想到李凤宁居然会赶她出去,她本来已经是怒气冲冲,这会更加是气得手都发抖了,“你,你……”
一直缩着脑袋的凤阁学士见势不妙,也不敢在沉默了,连忙站起来道:“陛下息怒。魏王殿下虽用词不妥,本心还是为陛下着想。请陛下念在魏王心意,不要动怒。”
李凤宁看李端气得不轻,心下有些懊悔,顿时怒意就去了十之七八,再有人劝解,自然就接了这个台阶往下走,“罢了,魏王今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李端有这会的功夫已经缓了过来。她虽仍然一副盛怒未消的样子却没有立刻告退,而是在原地僵站了好一会,生硬地来了句,“令仪撤职也就撤了,申饬端宜的旨意却要想法补回来。前朝再如何也不该牵连男人,那孩子只怕……”
“那孩子”这个词甫一入耳的刹那,就清空了李凤宁所有的情绪。
她刚刚封了秦王那阵,李端也把这个词用在她身上过。想起来,那似乎是她与李端关系缓和的契机,从那以后虽然她们之间还是比不上普通的母女,但是比起过去却是好太多了。
但是今天,当她亲耳听见她把这个词用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却只是生出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萧端宜做过什么?
挑拨清容与随儿和多西珲的关系,陷害梓言,萧端宜若是后君还能拿“嫉妒”来遮羞,一个九品君侍这么煽风点火,说他人品低劣有错吗?他是萧明堂生的,萧明楼养大的,世家大族又不是乡间农妇管生不管养。将旨意发至萧家有何不妥?
而李端最错的是,她以为她是谁?
对着皇帝指手画脚,就好像李凤宁还是她的女儿,而她自李凤宁登基那刻起就封了太上皇一样。
论宗法,论才能,论身份地位,没有一样给了她在这里说这番话的资格。
“拟旨。”李凤宁闭了下眼睛,再度开口时已经没了半点气恼。
屋子里静了一瞬,凤阁学士愣了好一会才慌不迭地坐回去,拿起纸笔,“陛下请说。”
“魏王李端御前失仪,褫夺王爵,降等为郡王。”
李端不是个坏人。
真的。
她甚至在她能够考虑到的地方,用她的方式在保护和关心她在意的人。
“陛,陛下,这……”
但是……
但是赤月不能有这么个以太上皇自居的人。
李端现在的自以为是,不仅仅会伤害一个渴慕母亲关爱的女儿。
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萧家在背后刻意怂恿她。
而今天有萧家,明天就会有刘家,卢家,姜家。
如果整个安阳都知道,魏王可以影响皇帝的决定,魏王即使大放厥词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话……
会纵容不臣和不信之心。
所以……
“封地和食邑也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