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宁逃也似地出了正院。
书房里头那个是她亲娘,她倒跟见鬼一样。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这副没用的样子,可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回头再进去。回自己那里当然也是不行的。话都出了口,如果她不出门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好在她临时用的理由也不算是太离谱,因为昨日的确是有信来。
想起那日,李凤宁仍然有些后怕。她不过骑马经过,不想路边的药店居然滚出个人来。总算仗着她马术不错免了一场无妄之灾,却是一时半会想忘也忘不了的。昨日那人来信道谢,并说希望能请她吃饭“聊表寸心”。李凤宁刚才一时情急,就拿出来作了理由。横竖信上留了地址,她也不回自己地方,只顺手拉个小厮叫备马,就朝大门口走去。
不多时,李凤宁就寻摸到了地头。
她倒是不意外这里地方逼仄,毕竟会计较那么点药钱的,想也知道手头不宽裕了。 她不算娇生惯养,自己也爱到处乱跑,满以为没什么能让她惊讶的,但是她走到院门口时,却结结实实地愣在那里,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小院的门开着,所以里头的情形一览无余,也所以占据一半地面的那个巨大的沙盘瞬间就吸引了李凤宁的全部注意力。
高高的山坡地势平坦,远处似乎重峦叠嶂,近处一片城郭和田地。田地一直蔓延到山崖边,山崖下是一道深谷,那里虽然还没有完成,但是看着好像是一条河。
“这是……哪里?”李凤宁看得太入神,连门也没敲,直接就跨了进去。
背对着院门的人闻声回头,她一手拿着石子,一手拿着沾满绿色的毛笔,看见李凤宁先是一怔,然后就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李,李小姐!”
李凤宁一挑眉,这个语气……
她跟她有那么熟吗?
对方似乎也发现不妥,顿时就赧然起来。这人看上去也二十多岁了,脸突然就红了起来,眼神也躲闪起来,但是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她的情绪。
便是这个脾性有趣。
李凤宁也没有随便充好人管闲事的爱好。但是上回才一照面她就肯自报家门,完全是因为这人即使险死还生却还是老老实实。差点死在马蹄下的人,站起来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乘机讹诈,反而一开口就是不关店家的事。
“看孟姐姐行动如常,凤宁就放心了。”李凤宁笑眯眯地说。
这个在信里署名“孟溪”的女人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忽地一扔手里的东西,肃容之后又郑重地朝凤宁一揖到底,“多谢李小姐当日就我一命之后又仗义执言。”
李凤宁倒被她唬了一跳,连忙回礼,“孟姐姐客气了。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仗义执言什么的,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说出口能费多大力气?
而救人更无稽了。她但凡马术差上个几分,就直接变成杀人凶手了。就算为了这个,也不能让马就这么踩下去不是?
“但是我能好端端地站着,的确是多亏了李小姐。而且实不相瞒,以前虽然不至于困顿到如此地步,这些日子却是一个铜子都要掰成两半来花。”孟溪十分认真地说,“不是李小姐那日一句话,我的境况只怕更是不堪……”孟溪一脸正色,仿佛事实本就如此,又仿佛天经地义不容扭曲一样。
“你们俩有完没完?”只是孟溪话没说完,那头突然传来一道微凉的女声,轻易打断了她。
李凤宁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有个人站在了门口。这人生了一双眼角微挑的凤眸,鼻挺唇薄,端的是一副清隽迷人的模样。只是她脸色苍白,唇色淡薄,身形更是瘦削,看上去就是一副孱弱的样子。
“令仪,你怎么又起来了?”孟溪一见那人,连忙走过去,"今早才好些。"
名叫令仪的女人表情这才回暖了一点,虽然表情里依旧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冷淡,"有话进来说。"
"请问这位是"李凤宁显然不能跟着孟溪喊人家名字,又不见两人提起,只能自己开口问了。
孟溪着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替两人介绍,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笑道:“这位姓萧,萧令仪。她是来考秋闱的,在城门口被我撞进护城河里,丢了所有的行李,不得已才与我同住的。”
秋闱?
李凤宁不由就诧异了。
要考秋闱先过六试,就凭眼前这位的模样,她能拉得开弓?
不过诧异归诧异,她还不至于把这个露在脸上,"萧姑娘。"她拱了拱手。
萧令仪本来点头致意,却发现她打量的目光,表情立时就是一冷,好像李凤宁有多讨厌似的。李凤宁虽然有点诧异,到底从来没有那种逆我者亡的怪癖,人家不乐意,那就不看,她从善如流地挪开了视线,却反而招来对方讶异的目光。
这边两人已经几回目光来去,一旁站的孟溪却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她看看李凤宁再看看萧令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不如我们进去说话吧。"
这句话自然没有人反对。
李凤宁故意落后一步,等两人先进屋子才跟了进去。屋子里头也是理所当然的狭小,倒是堆放整齐的墨斗矩尺又提醒起她来。"孟姐姐,刚才就想问你了,"李凤宁直视着坐在她身边的孟溪,"外头那个,是你做的?"
两人没有立刻说话,对看一眼。孟溪怎么听怎么都小心翼翼地问:"李小姐觉得如何?"
"精巧细致,栩栩如生。"李凤宁完全不吝惜赞美之词。
"不是,不是这个。"孟溪看上去有点词不达意的焦急,"我是说,李小姐觉得那个城如何?"
"城?"李凤宁怔了下。
外头院子里那个显然是半成品,而如果照李凤宁之前推测的,山崖底下是河流的话,却是有点不妙了。三岁孩童都明白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城池和天地都在高坡上,恐怕平时用水就是个难事。城里还能想法子钻井打水,田地那里钻再多洞,水也不会自己上来。
没有可以浇灌田地的水源,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个问题要问。
"门外的那个,是实景?"李凤宁看着孟溪,虽然她到现在还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但是这院子里头的两个,还是她看着更像是动手做的那个。
"是。"孟溪脸色凝重了起来,"那是凉州的邺城。"随后她似乎是犹豫了下,朝萧令仪看了眼,得到对方点头后,才再度转向李凤宁,"孟溪有个不情之请。"说完,她还站起来先朝李凤宁作了个揖。
李凤宁一挑眉,嘴角弯起一点点。
她的名声在普通人家那里可不太好听呢。想几个月前她从新安回来,渡口摆茶摊的大娘都能对他不屑一顾就可知一般。而到了宦官人家,虽然又彻底反过来,但是无论怎么看这个孟溪也不像是出身大户人家的样子。
换了寻常人,李凤宁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不过这个孟溪却是有点意思。首先性子直白,其次又有外头那套功夫。这样的人能拐着弯迂回求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总之,先听听无妨。
"孟姐姐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