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日,铁蹄声惊破荒凉的边塞天空。
连慕容宸睿都没有估到,皇朝大军穿起沙漠而来,人数竟达五万之多!
仅一个时辰的时间,霖国丰城外的百里荒原巳是军旗笙摇,万军驻扎。
赶去与军队会合之后,慕容宸睿不禁慨叹:“原来四皇弟有如此雷霆手段。”一次遣出五万兵马,自然不是为了探路,而是计划有谋略的征战。不可不谓有勇有谋,气魄过人。
领军元师乃皇朝镇国大将军司徒拓,他正沉着一张英气的俊脸,向慕容宸睿禀告道:“皇上,四王爷托臣带一封信给皇上。”
慕容宸睿微挑起眉头,接过红漆盖印的信函,打开细看。
信中,慕容宸白黎并无赘言,只是言简意赅地问候皇兄安好,另申明道,待皇兄回朝,他便会返法华寺,継续隠居清修。
阅毕,慕容宸睿收起信,淡淡扬唇。
“皇上请移步一看。”司徒拓在营帐内的长案上铺开地图,准备阐述攻城战朮。
“稍等!”慕容宸睿却一扬手,走向帐门,外道:“夏兄,请进。”
一身儒衫打扮的夏耀祖拱手作揖,然后举步踏入营帐,而跟在他身后的便是男子装扮的路映夕。
四人相对,气氛一时显得静默。
夏耀祖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霖国丰城之中,大约驻兵五万,与我方势力相当。若是进行持久战,我方粮草不继,必落下风,惟有强攻速战速决,才是策。”
司徒拓也不多问此人身份,只是向路映夕揖礼致意。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忆起当初司徒拓与其妻于回曲折的坎坷情路,再想及如今他们终能成眷属,不由为他们感到欢欣。
夏耀祖忽然看了路映夕一眼,接着道:“据可靠消息,霖国一名良将正停留丰城中养伤。等到开战之时,他一定会上阵迎战。所谓擒贼先擒王,若能一举除去此人,丰城兵将必定顿失士气。”
路路映夕闻言心头一颤,明眸中闪过忧色。
果然,夏耀祖未再卖关子,直言道:“那人即是南宫渊,他既身在丰城,他门下的数千弟子想必也在附近。”
“夏哥……”路映夕忍不住出声,但话未完便又按捺住。
夏耀祖歉然望她,低沉了语声:“南宫兄亦算是我的半个师父,往昔相处的情谊我永存于心,但沙场无情,纵使亲如父子,到了战场上也没有情面可讲。”
路映夕默然无语,虽早巳料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当真正来临之时,依然被狠狠地震撼了。
听着夏耀祖和司徒拓开始讨论阵法战朮,她的神思略有恍惚。在这帐营里,全是深谙兵法之人,而在丰城之内,只有师父……
晃神间,突然听到“狙心阵法”四字,她陡然回过了神!
抬眸看去,夏耀祖正神色冷静地说着:“此阵法无需操练士兵,只需三名内功深厚的高手冲于阵前,以火箭远距离射击敌军主将。即便一支军队有数万人,但若死了统师与左右副将,也就不足为惧了。”
路映夕怔怔望他,没料到他居然会提出这个阵法。这是从前她与他还有师父一起讨兵书时,笑闹般地总结出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攻敌之法。怎料有一天竟会用上,且是用在师父身上!
“三名高手。”司徒拓沉吟道,“夏兄的武功如何?”
夏耀祖揖身抱歉道:“我只懂骑射,但却不谙武功。”
一直沉默旁听的慕容宸睿不疾不徐地启口:“司徒,小范,再加上朕,正好三人。”
“皇上要御驾上阵?”司徒拓皱了皱眉头,并不赞同。
“有何不可?”慕容宸睿神态淡定优雅,深眸中锐芒闪耀,“朕早就想要光明正大地会一会南宫渊,此人到底有多少能耐,今次便可见真章。”
路映夕发觉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喉头阵阵发紧,心底一片冰凉。她自是知晓,打仗决非儿戏,不是凭她只言片语就能扭转乾坤。可是她怎能眼睁眼看着……
三个男人围着地图紧接着商议其它事宜,路映夕望着他们的身影,无奈苦涩地动了动嘴角,然后默默地退出了营帐。
站在帐外,她眺望远处。丰城尚远,只能看见那城楼上军旗屹立,却难分辨军旗上的师号。
不知愣愣站了多久,有人掀开帐帘走出来,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
“夕儿。”
低浅温淡的唤声在耳畔响起,她转眸看他。
“夕儿,我希望你明白,我的立场从来不曽改变。”夏耀祖柔和了目光,栗色瞳仁浮起一丝隐约怜惜。他没有变,甚至南宫渊也没有变,只是夕儿变了。当年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志气却是比天高,妄言要走遍各国山川,一睹天下锦绣山河。但那时她也说,不论将来她长大,走得多远最后也都一定会回到邬国皇都,因她的父皇在那里,她的家在那里。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的家不再是邬国,她真正的归属在别处。
“夏哥哥,我明白,可是师父……”路映夕心中一酸,眸中泛起水气。至少,不应该是用他们一齐想出的法子来对付师父。
“夕儿,其实战场上的较量很公平。并非使一些粗鄙的计就能打胜仗,而是要倾尽所有智慧与力量,奋力一搏。成王败寇,谁都有机会成为那个‘王’,也同样有机会沦为‘寇’。”夏耀祖温声说着,语气轻柔得像是教导小孩,耐心而诚挚,“夕儿,你只是一个小女子,巳嫁做人妇,且即将为人母,你的生活里不应该再有那么多重担。倘若你既要护邬国,又不忍霖国灭亡,又做不到出卖皇朝,那么,天下之大也没有你容身之地。不要如此为难自己。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加入或退出而停止纷争,该发生的事它会如期发生,无可被免。”
路映夕怔仲,望着他清朗的栗色瞳仁说不出话来。
“相同的道理,南宫兄、慕容兄、我、以及那位范兄弟、司徒将军,我们的命运都应该由我们自己掌握,也必须由我们自己负责。如果我们这些男人都需要一你一个小女子挡在身前去保护,那么我们全都枉为男人。”夏耀祖稍加重了口气,强调道,“夕儿,每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绝对不可能由别人来代他完成。”
路映夕听得越发哑然无语。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却是第一次有人把它们一条条清晰地说出来,而条条都刺中她内心的万般纠结。
夏耀祖扬起淡笑,凝望她,再次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犹如从前的友爱动作。
他折回营帐,另一人恰好步出。
“夕。”慕容宸睿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右手,低声道,“夏耀祖所说的,正是朕想说的。成王败寇,生死由天。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而你,你现今的使命是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路映夕微仰脸睇他,无言地颔首。
慕容宸睿赞许地淡淡一笑,松手返回军帐内。
路映夕的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果师父死在慕容宸睿的手中,或者掉转过来,慕容宸睿死于师父手里,那么她该怎么办?如何接受?如何抚平他们其中一人死去的巨大伤痛?
男人的世界,强硬霸道,气魄盖世,使得女子的尤柔善感显得格格不入,多余之极。
莫约两刻钟后,悠长的号声,在这辽阔的荒野中响起,低鸣深远,回荡天际。
笃鸣──
号角之后,便是厚重沉笃的战鼓缓缓擂动起。
咚──咚──
逐渐的,节奏变得快速,鼓声变密集,一股紧绷蓄势的气氛就此升腾而起。
绣着‘皇’字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神色冷峻的士兵整齐地列队而站,人数之众,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头颅,及颜色耀眼的金盔铠甲。
路映夕被要求留在后方,不准参战,只能静静地望着这宏伟而肃东的战场。
眸光转动,看向不远处负手伫立在军队前的那人。那人身穿束身的金黄色战甲,手持长弓,英气勃发。肩后的黑色披风在风中飘扬,在阳光的映照下,全身似闪着耀眼的金芒,仿若从天降的远古战神,英俊绝伦,傲然不可逼视!
他的目光亦在搜寻,望到她时沉淀了眼神,朝她微一颔首。
“宸,务必珍重。”她轻启菱唇,无声地吐出叮咛的话语。
他再次向她很轻地点了下头,带着宽忍之意。然后便收回了视线,凝神进入备战状态。
战鼓声越来越响,震彻苍穹,似乎连脚下大地都感受般震动,微有颤抖。
路映夕仰首,极目远望,却被一个个的人头遮住了视线。她只好望向天空的一边,遥隔百里默默祈祷着。
师父,也请务必保重!